大年初一。大雪封山。公交車停了,白衣天使踏雪而來。麻風村的“音樂王子”詩意奔涌:“燈光下有你們的身影,風雪中有你們的腳印……”
徐小童,一位60歲的麻風病人。
“是您用真情的燭光,點燃我們的人生,是您用愛的雙手,蕩起我們生活的雙槳。啊,天使……”徐小童唱的是《天使之歌》。
令人驚訝的是,這竟是徐小童自己填詞作曲創作的歌曲。
“他可是麻風村裡的‘音樂王子’啊!”喻永祥介紹說。
“像這樣的歌曲他已創作了20多首。他還會吹口琴,拉二胡,彈三弦。”
聞此,徐小童面露腼腆之色。他告訴我們,他家在農村,6歲患病,9歲進“麻風村”,沒上過一天學,他的文化知識和才藝都是在麻風村自學的。
徐小童從抽屜裡拿出抄得工工整整的一疊歌詞曲譜,又為我們唱起了他創作的《麻風天使頌》:“燈光下有你們的身影,風雪中有你們的腳印……”
優美的旋律,把我們帶回到他激情創作的場景。
2010年,大年初一,大雪封山,進山的公交車都停了。這些白衣天使還能來嗎?
徐小童倚窗而立,仰首翹盼。驀地,窗外一襲白衣飄動在銀白世界,是護士歸嬋娟!他沒想到,這位80后姑娘竟然步行而來!
此時,徐小童正在構思《麻風天使頌》。放眼望去,銀白的世界又出現了一個天使,是護士孟妤薰。突然,小孟一個踉蹌摔倒在雪地上,徐小童一聲驚叫,腦子裡卻靈光閃現,歌詞奔涌而出:“燈光下有你們的身影,風雪中有你們的腳印。炎炎盛夏汗水濕透你們的衣裳,冷冽冬天您和我們一起抵御嚴寒。我們的心您能讀懂,我們的病痛有你們關愛,黨的溫暖有你們時時傳送……”
“你的血是那麼的熱,你的情是那麼的真,盈盈的笑臉,帶來的是溫柔,細心的呵護,帶來的是感動……”這是他創作的《金車山中》。
在2012年的世界防治麻風病日慰問活動上,一台由麻風休養員和醫護人員編創的演出在麻風村舉行。面對來自省衛生廳、財政廳、民政廳、紅十字會以及省慈善總會、省殘聯等部門的領導,徐小童自拉自唱表演了自己創作的歌曲。
節目進入最高潮。當曹素鳳、周小梅、董小華,這三位加起來隻有2隻手、3條腿(另還有2條腿喪失功能)的重度畸殘者坐在輪椅上,被“村長”、“阿美”、“歸歸”、虞斌、汪萌萌、妙建芬、吳進等推上舞台,一起唱起《愛的奉獻》時,全場無人不動容。
談到這台節目,楊敬后來在接受我們採訪時還很激動,“當時的場面,真的震撼人心。若不是親臨其境,這種感受是無法想象的。我好幾次感動得流了眼淚,許多人都流淚了。”
徐小童的歌聲融入自然,成為天籟,久久回響在我們的耳畔,成為我們夜宿麻風村的催眠曲。
接觸麻風患者的肌膚。吃下病人送上的食物。在這樣的細節中,歧視冰消。心與心貼近了……
凌晨4點多,記者借住的病房外已是人語聲聲。5點,記者推門而出,麻風村薄霧輕籠,但見駕輪椅的、拄拐棍的,一個個患者已在戶外活動。
麻風村的新一天開始了。
8點剛過,醫護人員陸續到來。8點半開始,一天中例行的查房開始了。我們隨護士長潘美兒走進一間病房。住這間的老人叫朱洪福,84歲,余杭人。
“朱大爺,有哪裡不舒服嗎?”潘美兒漂亮的臉上盈滿親切和真誠。
“阿美,我眼睛有點刺痛。”老人回答。
“我看看……呵,睫毛又倒生了。”
麻風病導致“兔眼”,易致使睫毛倒長,必須拔掉。潘美兒當即為他拔掉倒長的睫毛。老人咧嘴笑了:“阿美,舒服多了!”
潘美兒又蹲下,撩開老人的褲腿。老人的皮膚已變黑且呈魚鱗狀,這是因為麻風杆菌導致周圍神經受損,皮膚干燥不會出汗,前不久老人剛做了個手術,把大腿的皮膚移植到腳腕上。此時,“阿美”用手毫無顧忌地直接去觸摸老人那又黑又糙呈魚鱗狀的皮膚,動作是那樣的自然。她的手指傳達給病人的,是溫情,是愛意,是白衣天使的神聖責任。
“朱大爺,你潰瘍大,愈合慢。”結束了檢查,潘美兒直起身子,拍著老人的肩,湊近他耳根輕柔地說:“莫急,要耐心啊,會好起來的!”
跟隨潘美兒查了幾個病房,我們轉而隨王景權查房。作為團隊中僅有的60后,1968年出生的王景權是麻風村唯一的主任醫師,他既是醫生,也是這裡的學術領頭人。他大學畢業后先在江蘇東台麻風病院工作,10年間,騎自行車遍訪全縣1800多名麻風病人,寫了多篇論文,很快就成為業務骨干。2004年,他主動要求調到“中國麻風第一村”,因為在這裡,他擅長的麻風反應和神經炎治療能得到更好的發揮。
走進張愛鳳的病房,王景權小心地將這位74歲的老人從椅子扶到床上,為她掖好被子,輕輕地拍拍她的肩,兩人便會心地相視而笑。老人對我們說,她已在床上躺了3年,有7個月大小便失禁,每天要換短褲、被單,都是王醫生、“阿美”“歸歸”他們照料她。
得知我們是來採訪的,一個個患者都會忍不住向我們傾訴:曹小英全身多處潰爛,是護士汪萌萌為她擦洗全身、清洗傷口﹔76歲的錢彩娥大便拉不出,是潘美兒幫她一點點摳出來﹔雙目失明的范金英一次次大便拉滿衣褲,歸嬋娟、汪萌萌等護士幫著擦身子、換短褲、洗衣服……
每天做這樣的工作,受得了嗎?
這些年輕人回答:“剛開始難受,后來就習慣了。”
“青年文明號”號長歸嬋娟,1981年出生,嘉興醫學院畢業,2004年1月到麻風村工作。
讀大學,醫學教科書中,有關麻風病的內容就那麼薄薄的一頁紙,甚至連考試都沒有涉及。歸嬋娟萬沒想到,自己會成為麻風病院的護士。
上班第一天,她用手套、口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第一次給一截肢患者輸液,手上找不到靜脈,在腳上找,一捧起腳,便嗅到一股扑鼻的腐臭,差一點嘔吐,忙屏住呼吸跑到病房外透氣。
“那天,我一口飯也沒吃下。”她回憶道。
“歸歸”說,患者為表示感激,有時會給護士送吃的,不吃,他們會感到疏遠、排斥他們﹔吃,看著這些病人,心理上又嚴重排斥。
第一次,患者送她食物,她拒絕了﹔第二次,患者送她蘋果,她不要,對方就直接塞進她衣兜裡,她一出門就扔掉了。
但是,漸漸地,面對患者真誠渴望的目光,她感到無法拒絕。終於有一次,有患者端著熱騰騰的餃子,對她說:“歸護士,吃個餃子吧。”這一次,歸嬋娟已不忍拒絕,她閉上眼睛,夾起一個塞到嘴裡,突然,她驚呆了,震撼了——患者見她能吃自己的東西,竟然感動得聲音發顫:“謝謝你,歸護士!你肯吃我的東西,我太高興了!”
“面對對方的幸福和感激,我不知道自己被對方感動,還是被自己感動,那一瞬間,我百感交集,真想抱著他們大哭一場。”歸嬋娟道。
此時,她深切地理解了,這些飽受麻風歧視的患者,是多麼需要平等對待。這種理解給了她勇氣,她第一次吃下了患者送的食物。
心與心的距離就在這樣的細節中縮短了,貼近了。“村民”們對她的稱呼,也從“歸護士”“小歸”變成了“歸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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