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太行山上的名字
山清了,水秀了,老百姓的日子变富了,而修建红旗渠时的英模们却变老了。但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精神没有老。
今天的林州变了,山清了,水秀了,老百姓的日子变富了,而修建红旗渠时的英模们却变老了。但是,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精神没有老,他们的名字早已镌刻在林州人心里了。
走近“铁姑娘”
伴着冬日的阳光,记者走进了林州市的一个小巷,去拜见当年大修红旗渠时的“铁姑娘”李改云。
走进一座小院,一位古稀老人迎了出来,记者一眼就能断定眼前这位大娘就是当年的“铁姑娘”。虽然岁月的沧桑已经爬上了她的脸颊,却依然掩饰不住那份质朴和坚强。
屋子不大,两面墙上有照片,有奖状,还有报道“铁姑娘”事迹的报纸,记述的大都是当年那段艰难岁月。“奖给在治山治水斗争中的模范李改云同志”、“奖给红旗渠建设特等模范李改云同志”……
是荣誉,也是回忆。李改云从她的名字说起,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傻丫头,名字是父亲给起的,中间那个“改”字代表了农家的一种希冀和愿望。有改穷改困、改天换地之意,最重要的是有改水之意。
1959年底,李改云作为井湾大队的妇女队长,到县城参加了学毛著、学大寨培训班。培训班上,县委书记杨贵在作报告时,第一次提到了引漳入林的设想,这让李改云和学习班里的姐妹们兴奋得一夜没合眼。
回到井湾大队后,李改云找到老支书袁卫库,主动请缨,她要带队参加修渠会战。她说:“这次修渠让我去,我一定会把水和人一块儿带回来,如果带不回来的话,我就不回来了!”老书记说:“那里条件艰苦,还是男同志带队去好,你一个瘦弱的女同志还是留守在家吧!”
“艰苦我不怕,就怕没有水!”李改云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谁都改变不了她的主意。无奈,老书记只好让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大队副书记常建想和她一起带队出征。
1960年2月11日,正是元宵佳节,万家团圆的日子。天还没亮,林县一支由几万人组成的修渠大军,就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太行山。他们冒着严寒,踩着冰雪,推着小车,拉着粮食,拿着铁锹钢钎,一路前行。这中间,就有李改云和全大队200多名壮劳力。
从村里到施工现场足足走了两天。路上,常建想问李改云:“脚疼不?”她回答:“不疼!”其实,她脚上早就打了血泡了。
“宁愿苦战,也不愿苦熬,宁愿流血,也不愿流泪。”这是工地上的誓言,也是人们盼水情感的流露。工地上,李改云把全大队的妇女集合起来,组成了“刘胡兰突击队”,和男人们比着干。一钎一锤,一镢一锨,一点都不比男人差。
除了完成当天的挖渠任务外,李改云还有一项工作就是负责全大队民工的人身安全。
一天中午快收工的时候,李改云和往常一样到各个工段检查验收施工进度和安全情况。
她来到一个工段,大家正在那里干得起劲儿。忽然,她听到有碎石掉落的声音,顺着声音往上一看,原来一块山石已经裂开大缝儿。“快跑!快跑!石头要掉下来了!”十几个民工扔掉工具,撒腿就跑。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叫郭换珍的小姑娘却愣在那里,不知往哪儿跑了。就在李改云飞身扑过去的瞬间,塌方发生了。小姑娘得救了,她却随着土石方滚下了深沟,被埋在乱石当中。
当大伙七手八脚地把李改云拉出来时,她的整个小腿已经血肉模糊了,只看到不停地向外冒的鲜血。人们用麻绳在她大腿根儿上缠了几道,连夜将她送往40里外的盘阳村,那里是当时林县人民医院的所在地。
但是,情况不容乐观。医生打算为她做截肢手术,以保住性命。可当时的县委书记杨贵却下了一道命令:“人要保住,腿也要保住,决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李改云醒来后,感觉自己没有几天活头了。她向身边的人交代了三件事:一是要告诉大家一定要把渠修好,把水带回去;二是把她存在信用社的10元钱当作党费交给组织;三是告诉她的家人她死后把她埋在渠边,她要看着渠水流进林县。
4月18日,林县的上空突然飞来一架直升机,随着直升机的降落,整个山城沸腾了。在老百姓眼里,见到直升机就和我们现在看到外星人那样新奇。有知情人说,直升机是省里专门派来接李改云的。
在郑州的大医院,李改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右小腿却落下了终身的残疾。直到现在,只要是阴天下雨,她的小腿就会隐隐作痛。
几个月后,李改云可以下地走路了,没等医生通知她出院,她就回到了修渠工地上。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所在的“刘胡兰突击队”被改名为“李改云突击队”了。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在她受伤的工地附近还修起一座桥,取名“改云桥”。
太行山给了林县男人们一种豪气,同时也赋予林县女人一种坚韧。李改云只是红旗渠工地上1万多名妇女中最普通的一员。
工地上的姑娘们以李改云为榜样,干劲儿更足了。当时,有几个姑娘还练就了一身“双飞燕”的绝技,她们可以双手握钎,供4个人同时打锤子。手握钢钎对虎口的震动很大,冬天震裂的虎口没几天就变成了冻疮。卫生员在给她们打针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因为针头从手背扎进去不大一会儿,药水就会从手心渗出来。就是这样一群姑娘,用她们铁一般的毅力赢得了一个非常响亮的称号——“铁姑娘”。
当记者问起李改云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时,她的回答很简单:“我死了不就是一个人吗?要是把渠修成了,我们世世代代不都有水吃了吗?”
后来,李改云先后被安排在新华书店和县文化馆工作,不论在什么岗位,她当年“铁姑娘”的性格不改,争第一,做最好,就是她工作的标准。
苦尽甘来,78岁的李改云心里总想着要为红旗渠做点什么。去年8月,红旗渠干部学院成立,李改云又找到了发挥余热的地方,她要为宣传红旗渠精神出点儿力。到目前,李改云每月都要到红旗渠干部学院参加互动式教学,通过她的现身说法,让一批又一批干部学员受到了红旗渠精神教育。
又见任羊成
又见任羊成,不是记者第二次或者更多次见到过任羊成,而是在采访前期的功课中任羊成的事迹已经深入脑海,并且伴随着一次次的感动。
任羊成的家住在红旗渠一干渠第12支渠的边上,守着渠水安度晚年是他心灵上最大的慰藉。握着老人的一双手,仿佛还带着青春的温度,脸上的皱纹不多,满口洁白的牙齿与他85岁的年龄并不搭配。其实,那是满口假牙。
看到满口的假牙,就不能不想起他当年牺牲在红旗渠工地上那四颗真牙。
那是1960年6月的一天,在一个叫鸻鹉崖的施工地段,正在紧张施工的民工们浑然不觉地被山上滚落的一块巨石横扫出一条“血路”。当场夺走9名民工的生命。
“那叫惨啊。最小的是一个女孩,才19岁,年龄最大的也就40岁。当中,还有一个才结婚没几天的新媳妇……”血淋淋的情景让任羊成再也回忆不下去了,50多年过去,老人家眼里依然有泪花闪烁。
出了那次事故后,工地上就有了“放炮惹恼了鸻鹉精”的迷信说法。顿时,工地上笼罩了一层阴森的气息。
任羊成却不信这个邪,他说:“不能因为打仗有牺牲,吃了败仗就不继续战斗了。修红旗渠是为子孙后代着想的好事,一定要继续干下去。我是党员,带头除险我第一个上!”于是,工程指挥部决定成立由任羊成为队长的12人除险队。
那个年代可不比现在,没有先进技术,也没有合适的工具,任羊成和队友们每人背起一卷麻绳,提着一把钢钎就爬上了鸻鹉崖。
有一天,任羊成和队友们正在200多米高的鸻鹉崖上查看地形,下面有个老人朝他们喊道:“上不得啊!那里是见阎王的地方!”任羊成回喊道:“就是一张老虎嘴,我们也要拔掉它几颗牙!俺早在阎王殿里报过名了!”
任羊成率领队友们每天在悬崖峭壁上飞来荡去,用抓钩和钢钎等把悬崖上的险石活石一个个撬下来。经过50多天的会战,红旗渠终于通过了鸻鹉崖。
还有一次,任羊成正在虎口崖工地凌空除险,突然很多碎石从头顶上倾泻而下。他来不及躲闪,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不偏不倚砸在他的嘴上。他眼前一黑,张不开嘴,也说不出话来。他想,这下完了,脑袋没有了。但等他清醒过后伸手一摸,脑袋还在。原来,是他的上牙被砸断了,四颗门牙正好横在嘴里把舌头卡住了。可是,不能张嘴说话,就没办法与上面拉绳子的人呼应。情急之下,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手钳,插进嘴里,硬是把四颗门牙拔掉了。
从崖上下来,任羊成嘴巴肿得像个葫芦。吃饭时没法吃东西,就只喝了点野菜汤。受伤了又不能说出来,他担心人心浮动。第二天,他只得戴上口罩出工。
长年累月地在山崖间飞来荡去,他的腰部被绳子勒出一道道血痕,身上的衣服经常被血肉粘在身上,脱不下来。工地上便逐渐有了这样一句顺口溜:“除险英雄任羊成,阎王殿里报了名。”
红旗渠建成后,任羊成一直在红旗渠青年洞管理段工作,直到1988年退休。他告诉记者,他和红旗渠的感情就像他对老伴儿的感情一样深厚。他每年都要到红旗渠去几次,看看自己亲手栽植的4万多棵柏树、椿树有没有被损毁或盗伐,哪些地方应该补栽了。
站在渠边回忆当年,任羊成觉得自己就有了一种力量。回想住在青年洞那些年,心中总会生出一串抹不去的记忆。
1972年冬天,是任羊成最担心的日子。因为一到三九天,渠道就会受冻收缩,一收缩就有可能出现渠墙漏水。尤其是青年洞西边马下沟那段渠,有300多米的地段当初没有打上水泥渠底。
那是林县一个冷得出奇的凌晨,天还没亮,任羊成提着马灯去巡渠了。走着走着,他便听到渠墙外有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近前一看,一个碗口大的漏洞正在漏水。如果不及时堵塞漏洞,也许不出半个小时渠墙就会垮了。顾不得太多,他穿着棉裤就跳进了带着冰碴的渠水,一屁股坐到渗漏处。
到吃早饭时间了,其他三个值班的见任羊成还没有回来,就到渠边去查看,这才发现他满脸青紫地坐在水里,冻得快不行了。三个人分头行动,有人扛沙袋,有人通知上游合闸。
不多时,百八十名沿渠看护人员就赶到了现场,缘于对红旗渠的那份感情,也缘于任羊成带给他们的感动,一个个跳入冰冷刺骨的渠水中,最终排除了险情。
由于实在舍不下红旗渠,1998年春,任羊成又将自己的家搬回红旗渠管理处。
离渠近了,他的担心也跟着多了起来。他意识到,许多年轻人已经没有了老一辈人的排险技术,更重要的是,缺乏上辈人对红旗渠的那份感情。红旗渠已经步入“中年”,万一出现险情,又有谁能上山排险?必须培养一批红旗渠的接班人。2002年秋,经上级领导批准,任羊成从红旗渠管理人员中选了4人,组成了一支新的除险队,人称新一代“任家军”,他就是传授排险技术的老师。
有一年,任村镇修公路遇到险情没招了,镇党委书记陈海生只好去求助任羊成,可那时的他已经70多岁。还是当年那股劲儿,他二话没说,从家里找出修红旗渠时用过的抓钩和把绳,叫上当年的一位工友,一起来到了施工现场。
爬上200多米的山头,山下人都看着眼晕,只有在电影里见过的场面又出现了。陈海生有点后悔,毕竟老人已经不是当年的小伙子了。可任羊成却像回到了当年,从太阳升起到太阳偏西,总算把险情排除干净了。
“只要有了红旗渠精神,就没有干不成的事情。”这是任羊成常说的一句话。
2008年,任羊成当选为北京奥运会火炬手,担当起在河南安阳市境内传递的任务,为了那50米的距离,任羊成早就开始热身了。他和老伴儿岳爱清一起,每天到龙湖边上练习跑步,100米、150米、200米……他每天给自己加码,直到每天400米。7月28日,当他从第一棒火炬手、中央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李瑞英手里接过第二棒火炬时,感觉自己又年轻了好几岁。
任羊成告诉记者:“红旗渠精神的火炬同奥运火炬一样,必须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所以,退休以后,他就没有闲着过,不知疲倦地到全国各地传播红旗渠精神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当年“小黑豆”
说起自己的名字,张买江告诉记者,名字是父亲给起的,意思就是要买来大江大河,改变林县缺水的现状。然而,张买江的父亲却为了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1960年,张买江刚满11岁,林县千军万马修红旗渠的故事已经开始了。而对于张买江一家来说,却是心痛的一年。
4月29日那天夜里,睡得正香的张买江被一阵鸡叫声惊醒,他以为有人来偷鸡了,顾不上披衣服就往外面跑。原来,是他舅舅赵喜保和几个大队干部。进屋后,舅舅语调低沉地对买江娘说:“昨天,红旗渠工地出事了,运仁他……他不中了。”
运仁,就是张买江的父亲张运仁。当时,他是红旗渠总干渠建设工地南山大队施工排排长。本来就有石匠和铁匠的双重手艺,一到工地上就有了用武之地,打眼儿放炮,生炉捻钻,样样都行。
噩耗传来,买江娘就晕了过去,好半天才醒过来。等张买江和母亲赶到父亲下葬的地方时,棺材盖都已经合上了,他们看亲人最后一眼的要求没有被批准。张买江告诉记者:“这件事直到母亲去世时,一直都是她的一个心病。自己是长大了才理解的,因为父亲是被炸死的,死的时候肯定不怎么好看。人家不让咱看,也是不愿意增添家人的悲伤而已。”
后来,张买江才知道父亲的死因。当天傍晚收工前放最后一组炮时,有一个炮眼儿迟迟没响。很多不知情的民工已经离开隐蔽处,准备收工。买江父亲连忙跑出安全洞,劝阻民工赶快躲避。民工们刚刚躲开,炮就响了,一块飞石正好击中了买江父亲的头。
父亲去世后,张买江就跟着母亲到5里地以外的康街去挑水。在那个困难年代,虽说张买江已经11岁多了,但营养不良使得他根本不像那个年龄的孩子,又瘦又小。母亲赶着一头毛驴,驴身上驮两桶水,自己肩上再担两桶,而张买江却只能用两个葫芦灌满水挑在肩上。
近的地方没有水了,张买江就和母亲到更远的地方取水。有一次,母子俩到一个十几里远的万泉湖去取水,没想到脚下一滑,母亲滑进了湖里,幸好被人救了上来。张买江记得很清楚,那一次母亲是穿着一身湿衣裳回家的。
那一天,张买江想了很多,家里兄妹四个,他是老大,老大就得有个老大的样子,他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也好为母亲分忧。
买江娘是个坚强的女人,她顶住丧夫的痛苦,擦干了眼泪。第二年正月十六,买江娘就让年仅12岁的张买江背着父亲留下的铺盖卷儿,走上了修渠的路。而她自己,也把3个年幼的孩子留给了婆婆,开始了修渠的生活。张买江对记者说:“我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她的心愿就是让我去完成父亲的遗愿,把渠修好,把水引来。”
那时的张买江,毕竟年龄还小,而他心里想的却不小,他就是要把水引到村里的池塘里,再也不用母亲去担水了。
在工地上,张买江有个外号叫“小黑豆”。因为瘦小,工地上给他安排的工作是奔跑在施工现场和铁匠炉之间,把用秃的钢钎扛下来,再把回炉打尖的钢钎送上去。一天不知要跑多少个来回,也不知出了多少汗,没水洗脸,加上风吹日晒,小黑脸儿越来越黑。因此就落下了这个绰号。
上渠之前,母亲就给他做了一双布鞋,可是不到一个月就穿破了,脚底都磨出了血泡。没鞋穿了,他就琢磨着用废旧轮胎给自己做了一双鞋,穿在脚上时间长了,就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子,这茧子后来再也没有消失。直到现在,张买江每隔一段时间就得用刀片割一割,要不然走路就硌脚。
在工地上待的时间长了,张买江又喜欢上了点炮这个工作。他有他的想法,父亲就牺牲在放炮的过程中,这是一个技术活儿,炮点好了就会少事故。他想找领导去说,又怕领导不同意。于是,他就找到点炮高手大个子郭毛,去偷着学艺。
当时,偶尔工地上也吃一次馒头,为了学艺,张买江总是把自己的两个馒头节省出一个来,悄悄送给饭量大的郭毛吃。郭毛也是传帮带不在话下,很快张买江就掌握了点炮技术。这回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找领导要求当炮手了,而领导的回答却是:“你还是个毛孩子,放炮是大人的事。”其实,领导还有另一层考虑,因为张买江的父亲就牺牲在炮声里,不想让他再去干这么危险的工作了。
于是,张买江只好找郭毛说情。郭毛看他是块儿料,就和领导说:“这孩子行,心眼儿灵活,跑得又快。”领导只好答应下来。
当了炮手,张买江一点都不马虎,胆大心细,没有出过一次事故。
5年后,红旗渠修到了张买江家所在的南山村。4月17日那天,他和许多修渠人一起参加了红旗渠建设英模大会,会上他被授予“红旗渠建设特等劳模”称号。会后,他兴冲冲地跑回家,一进门就对娘说:“娘,我把水带回来了!”张买江眼看着娘的泪水“哗”地一下涌了出来,嘴里不停地念叨一句话:“孩儿他爹,你放心吧,漳河水流过来了!”
通水的前一天,买江娘坐在渠边整整守看了一夜,她想第二天早自己先打第一桶红旗渠水,因为她觉得自己牺牲了丈夫,又把儿子送到渠上,比别人更有资格。
然而,第二天并没有出现众人争先抢水的场面,而是全村人自觉地为买江娘留出了一条取水通道。买江娘没有一句话,她手里捧着一个搪瓷缸子,上面清晰可见“毛主席万岁”的字样,那是工地上奖给她丈夫的最值钱的奖品。舀了满满一缸子水,买江娘噙着泪花朝村北面走去,人们知道那里有买江父亲的墓地……
采访中,张买江对记者说:“没有文化可不行啊,现在管理红旗渠也得有文化的人了。”
1969年,红旗渠竣工后,20岁的张买江才开始读书,此前他一天学都没上过。1974年,他被保送到清华大学学习,可是由于基础太差,课堂上老师讲的课对他来说就像听天书。在清华大学仅仅待了5天,他不得不返回老家林县。
回乡后,他奋发读书,又被保送到安阳师专中文系学习。毕业后,他回到林县,在第一实验小学当上了一名人民教师。
2009年退休后,张买江还是闲不下来,还是当年修渠的那股子劲儿,他应聘到林州市机关事务管理局做了一名临时工,专门负责供暖供水设备的维护工作。
缅怀吴祖太
走进红旗渠纪念馆,最令人感动的,当数这样一组带血的记录:在修建红旗渠过程中,有81名干部群众牺牲,其中年龄最大的60岁,最小的才17岁。记者站在吴祖太遗像前深鞠三躬,仿佛这个年轻的水利技术员又回到了红旗渠。
吴祖太的老家在河南原阳,小的时候跟着家人一路讨饭到了郑州。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吴太祖勤奋立志,中学毕业后考入了河南黄河水利学校。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新乡水利专署。1958年,吴祖太主动要求调到了林县水利局。因为林县正在兴建中小型水利工程,那里有他的用武之地。
一到林县,吴祖太就把自己融进了水利建设勘测之中。那时的吴祖太已经订亲,对象叫薄慧贞,是淇县高村的小学教师。吴祖太是家里的独子,父母想早点儿把他的婚事办了,可他总是一天到晚忙在工地上,婚期只得一拖再拖,直到1959年的大年初一,才算把婚事办了。大年初五,吴祖太匆匆赶回了林县,新婚燕尔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还不过5天。
引漳入林工程选线测量开始了,吴祖太理所当然地接过了勘测设计的重任。因为技术人员少,他只恨自己没长三头六臂。白天,他带着测量小组实地勘查,晚上,对着工程图纸进行核实和计算,一干就是大半夜。
有一天,吴祖太突然接到了一个通知,让他马上到地委去汇报红旗渠的情况。吴祖太说:“我哪顾得上啊!换个人去行不?”来人说:“上面点名让你去的,车都备好了。”吴祖太一听说把车都备好了,感到事情一定很大,就跟着来人上了车。在车上,来人才吞吞吐吐地告诉他,他刚过门儿的妻子,为了抢救一个过铁路的学生,不幸牺牲了。回到家里,吴祖太守着妻子的遗体整整坐了一夜,一口饭没吃,一滴水没喝。
悲痛中的吴祖太明白,红旗渠建设正处在关键时期,如果自己不在工地上,许多技术问题就不好解决,会耽误施工进程。想到这些,他只好匆匆地将妻子埋葬在她牺牲的淇县,等到大渠修成的那一天再把她移回老家原阳。
累和悲痛的折磨,让刚回到林县的吴祖太病倒了。他被安排在一个老乡家休养,大家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了。老乡家有个叫妞妞的小女孩,每天都围在他身边转。有一次,躺在病床上的吴祖太听到妞妞在叫他:“叔叔,你吃!”他睁眼一看,妞妞手里捧着两个鸡蛋。吴祖太说:“你吃吧,叔叔不饿。”没想到,这个只有六七岁的小孩儿却认真起来:“叔叔,你吃!娘跟俺说了,这是给宝贝吃的!”吴祖太撑起身来对妞妞说:“妞妞才是宝贝啊!”妞妞接过话茬儿说:“俺是俺娘的宝贝,你是俺大伙儿的宝贝,你要是好不了,俺的大渠就修不成了。”听了这话,吴祖太一把将妞妞抱在怀里说:“妞妞,放心吧,叔叔一定会把大渠修成的!”
从此,吴祖太就成了工地上最忙的人。
有一天晚饭的时候,吴祖太刚刚盛了一碗饭,还没动筷子,一个工友跑来告诉他,收工的时候发现王家庄隧洞的顶部出现了裂缝。吴祖太二话没说,放下饭碗就走。老司务长一把拉住他说:“你吃了饭再去嘛。”吴祖太头也没回地说:“没事儿,一会我回来再吃。趁天还没黑,我先去处理一下,可不能让大家明天顶着危险去上工!”
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吴祖太刚刚进洞,塌方就发生了。等到大伙儿跑到洞口时,浓烟还没散去,吴祖太却被压在无情的碎石下面了。当大家拼命地把他从废墟中挖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在场的人说,他走得很安详,静静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吴祖太牺牲了,林县县委决定把烈士的遗体送回他的老家原阳。那么,让谁来接受这个触痛人心的任务呢?最后,任务落到了水利局刘和锁身上。刘和锁和吴祖太生前是一对好朋友,他非常佩服吴祖太。两人年龄相仿,个头差不多,光从背影上去看,还真分不出你我来。
在回原阳的途中,刘和锁回忆了很多。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吴祖太家里的两位老人能承受得了吗?怎么向两位老人交代呢?
刘和锁没有想到,当他走进吴祖太家门时,两位老人已经早早地等在那儿了。老母亲可能是悲伤过度,出现了幻觉,她一把抓住刘和锁,端详了好半天,然后说:“儿啊,你回来了。”刘和锁的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老母亲拉着刘和锁对在场的人说:“谁说俺儿回不来了,这不是俺儿回来了吗?”刘和锁扑腾一下就给两位老人跪下了:“娘,孩儿不孝啊!”两位老人和刘和锁抱在了一起,失声痛哭,在场的所有人都潸然泪下。
料理完吴祖太的后事,刘和锁给林县领导打了一个电话。为了宽慰两位老人,他想认吴祖太的父母为干爹干娘。他的想法得到了林县领导的认可。从此,刘和锁就把自己当成了吴家的儿子。
后来的几年间,吴祖太的父母先后去世,每次都是刘和锁专程去为老人披麻戴孝。
一条红旗渠把两家人联系在一起,站在红旗渠畔,记者深切地感受到,它不仅是一条渠,更有着鲜活的人情味儿在里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