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 張怡 文 馬林
“讓中國人認識非洲,同時也讓非洲人認識到中國是值得信賴的朋友,希望搭建一個傳播非洲文化藝術和中非文化交流的民間平台。”
很多人都認為木雕是賦予木材以生命,讓那些具象或抽象的形象依附木材的堅硬質地而存在。馬孔德人不這樣認為,無論是拿著木薯雕著玩兒的四、五歲孩子,還是創作過數不清作品的老人,他們覺得這些他們叫做Mpingo的烏木本身就是有生命的,他們的刻刀隻不過是把這些被束縛的生命解放出來。
馬孔德族是坦桑尼亞魯夫馬河畔的一個小民族,很多年前,他們發現當地千年生長、千年不倒、千年不腐的烏木,水不侵,堅如石,於是萌發了對烏木的崇拜,世世代代以雕刻烏木為生。在時間的長河中,不知有多少木雕大師誕生,無聲無息地湮沒,然后再次誕生……然而,在西方現代美學語境裡,人們關注的多停留在木雕詭異的構思造型和旅游者心態下的異域風情上,也僅此而已,沒有人關注其蘊含的非洲民族的精神,獨特的自然觀、生死觀和群體觀,馬孔德木雕的發展沿革更沒有人系統梳理研究。以至於,這類藝術品在歐洲被稱作“非洲木雕”或“烏木雕”,連個自己的名字都沒有。
由於地域相距遙遠,且中華文明在近現代史上同樣遭受了長期的邊緣化對待,中國與馬孔德木雕應該沒有更多的聯系。現在看來,不是沒有,而是歷史在等待著更深厚天成的機緣。
馬孔德木雕收藏世界第一人
1990年,新中國第一代斯瓦西裡語學者李鬆山、韓蓉夫婦辭去公職,以8000美金起家,住在坦桑尼亞蚊蠅肆虐沒有紗窗的房子裡,憑借智慧和勤勞,一點點積累著自己的財富和人生體驗。他們從僅剩100美元的窘境走出,抓住一個個不是機會的機會,闖上了中非國際貿易舞台。自行車、輪胎、暖水瓶、燈泡等輕工產品數量從少到多,規模從小到大,源源不斷地從中國賣到了坦桑尼亞。那時李鬆山還不知道,在命運的安排下,他和馬孔德木雕越來越近,確切地說,是他和馬孔德人越來越近。
1994年,李鬆山夫婦收購了坦桑尼亞政府拍賣的南方最大的一家木材廠。這樣,李鬆山得到了馬孔德木雕的原材料——烏木的採伐權。這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馬孔德木雕的發展走向——以前的木雕藝人個人沒有財力也沒有能力去完成大尺度甚至整木的雕刻,隻能完成樹枝、或一段樹干的那種小尺寸作品。李鬆山知道烏木的價值,他在非洲浸染多年,更知道馬孔德木雕的價值。於是他們成立了“坦桑尼亞馬孔德藝術協會”和“馬孔德藝術創作基地”。由李鬆山免費提供雕刻場地,免費為黑人藝術家提供珍貴的雕刻用木材和膳食,讓馬孔德藝術家自由創作。作品完成后,就地收購。
創作大型木雕時,木雕藝人並不需要把木材樹立起來,而是躺著雕刻,他們的手就是一把精准的尺子,一刀一刀地釋放著他們心中的想象。上帝給世界創造了一個黑色的人種,又贈給他們一種奇特的黑色木材。烏木給馬孔德人太多的靈感,任由他們為世界創造獨一無二的藝術珍品。
李鬆山的空間和視野越來越寬廣。坦桑尼亞印巴人收藏家薩利姆去世后,兒子要將父親收藏品整體拍賣。李鬆山得知后,請馬孔德木雕界的老藝人前去鑒別,面對大量的殖民時期木雕作品,老藝人清晰地指認出這些作品的作者和傳承關系。李鬆山大喜,用三年的時間分期付款,高價收購了這批老作品,它們的歷史沿革與自己已有的收藏相銜接,成就了李鬆山馬孔德木雕收藏世界第一人的地位。至此,李鬆山和馬孔德木雕的軌跡暗合在了一起。
這也是另外一組故事的開始。
他是坦桑尼亞人民的朋友
李鬆山夫婦在坦桑尼亞居住工作了二十多年,他們曾是官員,學者和商人,在坦桑尼亞他們有自己的企業,也有“私人博物館”。他們積極參加中非友好活動,社會公益活動,組織坦中非民間商會,馬孔德藝術協會,參加國際會議,作為坦桑尼亞總統顧問代表團成員訪問中國。他們是活躍在坦桑尼亞的熟練掌握斯瓦西裡語的中國人。坦桑尼亞總統基奎特稱“李鬆山先生是坦桑尼亞人民的朋友”。2013年坦桑尼亞國慶日,坦外交部授予李鬆山、韓蓉夫婦“坦中友好勛章”。
中坦之間傳統友誼深厚。但李鬆山知道,生意需要經營,友誼更需要經營。沒有援助和施舍出來的友誼,隻有在文化背景下的相互理解才能持久。一次,李鬆山正開著車,遇到了一輛送葬的靈車。同行的當地朋友讓他把車停下來,然后下車扶著靈車走了一程。李鬆山問他:“你認識逝者?”回答說:“不認識,但死者應該永遠活在活著的人中間。”這讓李鬆山聯想到馬孔德木雕的一個永恆主題——先祖。
年近九十的貝納蒂老人是李鬆山眼中的“智星”,無論是政治問題還是街頭遇到的咄咄怪事,貝納蒂總是能用非洲獨有的智慧向李鬆山講述原由,坦桑人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們就是這樣想的。
同很多居住坦桑尼亞多年仍很難融入當地社會的外國人相比,李鬆山夫婦最大的優勢是斯瓦希裡語﹔同掌握斯瓦希裡語卻仍然融不入當地社會的人相比,李鬆山夫婦的優勢則在於善於傾聽和溝通。
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懂斯瓦希裡語,也不是所有人身邊都有一位睿智的貝納蒂老人。
非洲文化崇尚祖先,這與中國傳統的慎終追遠觀念是相通的。“生命樹”木雕與中國譜牒文化非常相似﹔非洲文化建立在集體主義之上,造就了分享、慷慨的特質與個人的歸屬感,對非洲人來說,合作遠比競爭重要。而這與中國人“和”的哲學觀也是氣脈相通。非洲木雕藝術家望雲冥想,成就了一個獨特的類型——雲型木雕,這不也正是中國“禪”的境界麼?
而這些思想最合適的載體,正是馬孔德木雕。
1997年,中坦兩國政府文化交流項目。李鬆山、韓蓉夫婦私人出資,代表坦桑尼亞政府在中國北京舉辦了大型的坦桑尼亞藝術展覽,地點:故宮太廟。主題:馬孔德木雕。
2003年,李鬆山夫婦向長春市捐贈了547件非洲藝術藏品。主題:馬孔德木雕。為此,長春市建立了“非洲馬孔德藝術博物館”,時任坦桑尼亞總統姆卡帕為其撰寫前言。
2005年,李鬆山夫婦成就了中國美術館建館以來最大一宗國外藝術品捐贈收藏,157件藝術珍品得以落戶北京。主題:馬孔德木雕。2005年五月在中國美術館舉辦“李鬆山韓蓉夫婦捐贈非洲現代木雕展”。
2006年,李鬆山夫婦配合北京中非高峰論壇,在國家博物館與文化部共同舉辦“從非洲走來”大型美術展。主題:馬孔德木雕。
2011年9月1日,“鬆山韓蓉非洲藝術收藏博物館”在長春市落成開館。展館6000多平米,由中國著名工程院院士何鏡堂設計,著名畫家黃永玉老先生題寫館名。博物館館藏一萬兩千件,這是世界上收藏馬孔德木雕數量最多、水准最高的博物館,也是中國首個外國藝術主題博物館。捐贈者正是李鬆山、韓蓉夫婦。中國美術館館長范迪安參觀后說:“這是世界上最美麗,最壯觀的非洲雕塑博物館。”
在長春,雕塑已經是這個城市的一張金色的名片。很多長春的出租車司機也會對旅游者如數家珍一般講解。這一切,讓李鬆山欣慰,也讓他心中更有一種急迫,他還有一個夢想沒有完成。
“努力工作的人不會老去”
李鬆山夫婦有一個自己的作品要親自雕刻。
在坦桑尼亞時,李鬆山夫婦的庭院如同非洲文化沙龍,不同膚色、不同年齡的人們用斯瓦希裡語交流著,友誼和信任浸潤著每一個角落。直到有一天,李鬆山對自己說:“要回家了。”他仍然在想,要把這個庭院和庭院中的友情帶回去,帶回北京,帶回自己的家。那時,他就萌發了信念,一定要在北京建一個中非文化交流中心。
“讓中國人認識非洲,同時也讓非洲人認識到中國是值得信賴的朋友。”說者易,做者難。難就難在需要搭建一個傳播非洲文化藝術和中非文化交流的民間平台。李鬆山把這個責任放到了自己肩上。他把地點選在了藝術家雲集的北京宋庄。
這的確是一個需要他親自雕刻的作品。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像他一樣這麼深刻了解自己的作品什麼樣子。20畝地面積的建筑群,建筑樣式,功能,水暖電氣、建筑材料都在他的設想之中。可以說,他的心思浸潤在每一塊石頭,每一縷光線中。
高舉架的創作單元,便於藝術家創作作品﹔演講廳,政府會議和民間文化交流必不可少﹔各處“節能”的創意也源自非洲,他們用鐵索,將雨水從屋頂順流下來,收集到一個水池中以備用﹔歪戴帽的多功能圓形主體建筑,更會讓非洲朋友如同回到自己的家鄉。李鬆山把她命名為“非洲藝術小鎮”。
2012年7月,坦桑尼亞外交部長門貝先生親臨為“非洲藝術小鎮”奠基。同年10月正式動工。孰料,一個月之后,李鬆山便病倒了,經過檢查才發現,是結腸癌,有轉移。腹痛難耐,他在外地開會期間動了手術。2012年12月26日,手術的前一天,李鬆山執意讓夫人韓蓉回京替他參加一個重要會議,手術時,老伴不在這位當時72歲的老人身邊,周邊的親朋好友真有不解。術后蘇醒過來,李鬆山給夫人撥通電話:“一切都好,沒事。”北京和非洲的朋友們都給他帶來了親切的問候,九天之后,李鬆山獨自坐飛機回到了北京,他惦記著剛剛動工的“非洲藝術小鎮”。
術后的化療隻進行了一半便中止了,不是因為痛苦,而是化療讓李鬆山沒有一點兒氣力,他要留下氣力給“非洲藝術小鎮”,而不是對抗病魔。最虛弱的時候,李鬆山拿不動一個水壺,卻能在工地上尚未修好的台階上一趟趟上下。
李鬆山在坦桑尼亞有個黑人“干兒子”,他叫 JOSEPH。得知李鬆山生病后,JOSEPH同他的母親和妻子多方尋求,找到坦國最著名的郎中為他開了坦桑尼亞草藥又專程送來北京。李鬆山每天吃四次坦藥。八個多月過去了,轉移了的腫瘤並沒有長的很快,說來也怪,他的臉色從化療時的灰黑色變得紅潤了起來。今年6月國家領導人訪問坦桑尼亞,在會見基奎特總統時很贊賞地提起送藥這件事,基奎特總統微笑著回答說:“李鬆山也是我的朋友。”
“非洲藝術小鎮”還沒有落成,很多鐘情於非洲文化的人就聞訊趕來。他們有的去過非洲,有的沒有去過,只是對非洲文化感興趣。馬孔德木雕,非洲壁畫,特別是李鬆山的經歷,讓他們眼界大開。一位朋友特意送來一塊可以鐫刻“非洲小鎮”的大石頭。在李鬆山夫婦心中,真正的民間外交就應該扎扎實實來自民間。
2014年10月21日下午,坦桑尼亞總統基奎特抵達北京,開始對中國的國事訪問。22日傍晚總統車隊趕往北京宋庄畫家村,他要為中國朋友李鬆山的“非洲藝術小鎮”揭牌並演講。中外來賓200多人列隊歡迎總統一行,中國和坦桑尼亞兩國國旗高高飄揚,小鎮裡充滿了節日的歡樂。上海華東師范大學的同學們在花園裡演奏著“美麗的茉莉花”……在華非洲留學生們跳起了歡快的舞蹈歡迎自己的領袖,在鋪著紅地毯小鎮的中心大道的兩側是“中坦建交50周年大型圖片展”﹔在“非洲講堂”的畫廊展出了景德鎮學院師生創作的“非洲情懷陶瓷展”﹔會議廳裡正在放映著為紀念中坦建交50周年大型紀錄片“情系坦桑”。
晚上6點,總統夫婦來了,他們揭開了總統為“非洲藝術小鎮”剪彩銅牌上的紅紗……兩國大使,官員和中外朋友,還有從非洲回來的華僑朋友們,見証了這一偉大時刻。總統非常興奮,他緊緊地拉著李鬆山的手,總統夫人挽著韓蓉的手臂,邊走邊說:“祝賀你們建造了美麗的‘非洲藝術小鎮’,你的身體好嗎?好幾年不見了,我們很想念你們。”小鎮沸騰了,大家沉浸在中坦交往的情誼之中。50年了李鬆山夫婦始終同坦桑尼亞朋友在一起,顯然,他們很激動。
當基奎特總統步入非洲講堂二樓大廳時,他被那充滿非洲風情的大廳所震撼,看著正面八米的高牆上挂滿了五彩斑斕的繪畫,他不無自豪地問身邊陪伴的李鬆山,“這些都是咱們坦桑尼亞的汀嘎汀嘎畫吧?”又看著用坦桑雞翅木鑲嵌的錯落有致的屋頂,總統深情地感嘆小鎮建筑獨具匠心的設計。這是來自對非洲文化的理解和欣賞,是對非洲藝術的吸納和創新,它是中非友誼在中國的見証。
總統落座,李鬆山用斯瓦希裡語致辭,“……在坦桑尼亞的幾十年裡,我們曾艱苦卓絕,努力奮斗,不負使命。我們每時每刻都想念自己的祖國,今天在中國我們又思念第二故鄉坦桑尼亞,這種思念經常使我們流淚,使我們感覺心在疼痛。為了加深中坦友誼,加強中非藝術的傳播,更為了寄托我們對坦桑尼亞——這個第二故鄉的思念,我和夫人自己規劃,投資建設,傾其所有,夜以繼日,用兩年時間完成了‘非洲藝術小鎮’的建設。基奎特總統為非洲小鎮揭牌,是小鎮的良好開端,坦桑尼亞人民沒有忘記我們,基奎特總統今天以老朋友的身份來看望我們,讓我們十分感動………”在座的大部分中國人聽不懂斯語,但能感受到李鬆山語調中的真摯與深沉。在臨近結束時,李鬆山的一句話令在座的非洲朋友們興奮起來,大家用力地鼓掌。有人低聲問同樣精通斯瓦希裡語的李鬆山先生的夫人韓蓉,她微笑著解釋道:“他說了一句為中坦友好工作共勉的坦桑尼亞諺語,努力工作的人不會老去。”
總統開始了二十五分鐘的熱情演講,總統說:“國父尼雷爾告訴我們,坦桑尼亞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朋友,但中國是我們最真誠的朋友。中國同坦桑尼亞的交往不僅僅在商貿,還有文化,還有人民間的交往。50年來,我們兩國風雨同舟,同舟共濟。自1978年起,李鬆山在坦桑尼亞居住工作了25年,年長回到中國。70歲的他決定在北京修建‘非洲藝術小鎮’。小鎮的意義不僅僅是文化,藝術,旅游和商貿的平台,更重要的是它會拉近中國人民同非洲各國人民的距離,促使中非人民間的相互了解。小鎮是中坦兄弟情誼的結晶,是真誠友誼的果實。李鬆山教授和韓蓉博士是坦桑尼亞的偉大的朋友……”
(《中華兒女》雜志 授權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發布,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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