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陸亭
不久前,全國有九個省份調整了普通高校的收費標准,漲幅多在20%-35%,更有寧夏超過了50%,據悉還有部分省份存在著調整意願。時值新學年開學,這一調整立刻引起社會的關注。學費為什麼突然上漲?國內外受教育者分擔教育投入的現狀如何?怎樣科學調整教育投入結構?教育專家對此進行專題分析。
高校學費上漲其實是件很難的事情
在我國,教育問題關系千家萬戶,高校收費有著嚴格的定價程序,定價權並不在教育部門和學校手中。有關文件規定:國務院或有關部門負責制定各級各類學校收費管理的宏觀政策,省級人民政府負責制定具體實施方案﹔各省在調整學費標准時,要科學核定高校生均培養成本,綜合考慮居民經濟承受能力、財政撥款水平和就業情況等因素﹔要嚴格執行教育收費決策聽証制度和教育收費公示制度。因此,學費標准不僅要通過省物價部門的審批,更需要省級人民政府的批准。
既然這麼難,怎麼還漲了呢?並且是多省市在漲。筆者認為,這恰恰體現出了一定的規律性或客觀性。從2001年起,每年經國務院批准,教育部、國家發改委、財政部都聯合發文,要求學校收費標准保持穩定。2007年,國務院發文規定五年內各級各類學校收費標准保持穩定。因此,高校學費少則七年、多則十幾年沒動過。而這十余年,我國經濟發展驚人,2002年人均GDP才剛剛邁過1000美元的門檻,而現在已達6000多美元。期間,個人收入、物價水平、辦學成本也都在不斷增長。因此,今年的學費上漲屬於恢復性調整。
2013年,全國公辦普通本科高校生均學費為5775元,佔城鎮家庭戶均收入的比例為7.49%,佔農村家庭戶均收入的比例為16.73%。九個省份在2013年的生均學費分別是:寧夏3102元,福建5183元,江蘇5225元,天津5265元,山東5409元,湖南5479元,廣西5656元,湖北5730元,貴州6436元。可見,其中的八個低於全國平均水平。寧夏這次漲幅超過了50%,輿論反應強烈,其實它的基數很低,原來的收費標准在全國排在倒數第二,且其學費佔城鎮和農村家庭戶均收入的比例分別為4.97%和11.53%,也遠遠低於全國平均水平。貴州是個例外,它的各項指標都高。
可見,受政策起點的影響,各省的學費標准差異很大,如最高的上海9299元與最低的西藏2514元竟相差3.7倍。另外,目前省屬本科院校也都招收著大量的外省份學生,大致能佔到總數的30%,收費低的省份高校明顯吃虧。
高等教育成本的分擔機制
隨著高等教育大眾化和知識經濟社會的到來,教育成為人力資本形成的基本方式,經濟發展需要教育提供知識和人才支撐。高等教育的社會作用顯著增強,功能拓展、規模上揚。高等學校辦學成本日益龐大,經費緊缺成為世界性難題。
教育經濟學的研究認為,高等教育供給能力有限和需求不斷增長的矛盾將長期存在,因此有一定的競爭性和排他性﹔高等教育屬於准公共產品,個人、社會和國家都能從中獲益,因此需要共同投入,並由此形成了高等教育成本分擔理論﹔成本分擔不僅有助於推動高等教育發展,還有利於提高高等學校的辦學效率和促進教育公平。如美國著名的比較高等教育財政問題專家約翰斯通(D·B·Johnstone)在1986年就認為:“一所運行合理的大學,其經費來源應該主要包括政府投入、學費、社會捐助和學校創收”,后三項也可籠統稱之為社會投入。這是理論的轉向。
那麼實踐是否也跟著轉向了呢?OECD(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國家高等教育發展的進程表明,它們執行的不是“政府投入為主,社會投入為補充”的政策策略,而是由政府分擔部分基本的教育成本需求,政府的責任由提供高等教育場所轉為擴大高等教育機會。而機會能否為受教育者所享用,還要看個人為此付出的智力和資金努力。根據OECD的有關統計數據表明,整個OECD國家在1998到2009年間,高等教育投入佔GDP比重呈增長趨勢,從1.3%提高到1.6%。其中財政投入基本保持在1.0%至1.1%,社會投入則明顯上升,從0.29%上升到0.5%。結果在高等教育自身的經費結構中,社會投入比重不斷攀高,從1998年的43.9%上升到2009年的56%,2006年是最高年份曾達到過62.5%,而財政投入的比重則呈下降趨勢。
我國從1989年開始試行高等教育收費制度,到1997年終結雙軌制,開始全面實施高等教育收費制度,逐步建立起了以政府投入為主、受教育者合理分擔、其他多種渠道籌措經費的投入機制。
不同國家的具體實踐
進一步看各國高等教育的投入結構,差異較大。在1998至2009年間,美國高等教育財政投入和社會投入佔GDP比重平均為1.04%和1.71%,維持“雙高”但社會投入更高的狀態,總數超過了2.7%﹔歐洲大陸國家,以法國和德國為例,數據分別是1.03%、0.21%和0.97%、0.14%,財政投入高﹔韓國和日本是另一個極端,數據分別為0.48%、1.88%和0.48%、0.79%,社會投入高。
投入結構不同,表明各國發展高等教育的戰略不同。美國奉行的是“高投入、高學費、高資助”政策,以充足的教育資金使美國高教發展處於世界領先地位,在公立高校學費約佔20%﹔法國、德國的高等學校以政府投入為主,各種家庭支出的總和也就10%左右﹔韓國、日本以社會投入為主,家庭高等教育支出佔主要成分。
盡管政策不同,但多元化的高等教育投入正在成為一種趨勢。法國、德國等都先后開始反思過度依賴政府撥款的效益問題。地處歐洲的英國已開始分化,甚至走得更遠。英國在1995年的時候,高等教育的公共支出佔到80%,比法國的84%略低,到2002年公共支出已降至72%﹔這種情況大致維持到2006年,之后英國將每年1000英鎊左右的學費標准提高到了3000英鎊,2007年起其財政投入和社會投入已基本持平﹔2012年更是再次將學費標准提高到9000英鎊。
日本的情況發生得更早。從國立大學財政收入構成情況看,上世紀60年代國家教育財政撥款高達80%以上,充分體現出誰設校誰支付的原則。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國家在國立大學財政收入中的地位、作用不斷下降,70年代下降到70%左右,90年代又下降到50%左右。相反,學生交納的學雜費等學校自籌資金迅速提高,由20%上升至50%,幾乎接近政府教育財政撥款部分。
在中國,1996年由國務院審定、三部委頒布的《高等學校收費管理暫行辦法》規定:“現階段,高等學校學費佔年生均教育培養成本的比例最高不得超過25%。”盡管學校收費實行屬地化管理,但這項政策還是基本得到執行了。據統計,2012年,全國公辦普通本科高校總投入中財政性經費佔比為68%,學費收入佔比為17%。當然,大家對成本的構成有爭議,僅指教學運行經費,還是包括多年教學科研設施的積累?筆者認為,這個問題沒必要細摳,因為科研、校園文化也是高校育人不可或缺的因素。我們可以估算,那些全國最好的大學,學費佔其當年總經費的比例可能也就在1%-2%的水平,這還不算歷年的積累。問題主要出在高等學校發展的不平衡上。
未來政策思考
中國是一個社會經濟發展極不平衡的國家,幾千元的學費對有些人來說不是事,對另一些人就是天大的事,根本出路是要依靠資助體系和政策解決問題。成本分擔是大勢所趨,我們更要順勢而為。
第一,完善學生資助體系。目前,國家已經建立起了國家獎助學金、國家助學貸款、勤工助學、困難補助、伙食補貼、學費減免、綠色通道等多種資助方式。今后需加強的是,加強系統設計,努力覆蓋各種情況﹔加強工作宣傳,讓政策惠及每個需要的學生。
第二,建立差異化的收費標准。收費標准應兼顧地區和城鄉差異,考慮群眾的實際承受能力。如以中部農村地區和西部城市地區生源6000元為基本標准,西部農村地區可降至4500元,中部城市地區和東部農村地區可升至7000元,東部城市地區可升至8000元。當然這只是示意性舉例,高校收費為屬地化管理,要在科學測算的基礎上充分考慮差異性。
第三,確定學費補償機制。在高校,最優秀和最貧困的學生應是政策關注的重點。比如,可規定學費的5%用於獎勵優秀學生,5%用於資助貧困學生。學校可設立獎助基金,逐步擴大獎助學金的資金總量。
第四,加強其他社會投入的資金籌措。當前,我國學費在社會投入中一枝獨大,特別在一些地方高等學校更是如此。其實,在高等教育投入的結構中,財政投入和學費制約因素很多,存在“天花板”現象。而高等學校通過教育和科技活動獲得社會服務收入,及通過積極融資活動獲得的捐集資收入等,應是今后很重要的努力方向。
第五,加強地方高校的特色建設。學生繳費上學相當於購買了教育服務,盡管這種購買不是全成本的,學校有責任使學生獲得有質量保証的教育。從2010年起,中央財政已建立了獎補機制,支持各省份提高地方所屬公辦普通本科高校的生均撥款水平,基本標准是12000元,2012年全國地方高校生均撥款實際平均水平已達14120元,這是保障質量的基礎。高等學校更應加強特色建設,有特色的質量才更具有競爭力和活力。
(作者系國家教育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中國高等教育學會學術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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