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
歐陽夏丹,央視《新聞聯播》裡最年輕的“國臉”。
從“海漂”到“北漂”,一路打拼,“陽光”是她的標簽。
在許多年輕人眼裡,她是幸運的,是成功的一種模板。
可是,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坐得住“冷板凳”守住初心,在看不見未來時積蓄能量,於熱鬧紛紜中保持清醒……這是歐陽夏丹的青春選擇。
在不少人追求速成、不甘於等待、耐不住寂寞的當下,歐陽夏丹的成長經歷,是種啟示。
與她整天為伍的是剪刀、尺子和修正液
很多人並不知道,今天坐在《新聞聯播》直播台上、受億萬觀眾矚目的歐陽夏丹,當年做的第一份工,竟是裝訂人事檔案。
那是1999年,作為北京廣播學院播音系的優秀畢業生,歐陽夏丹被分配到上海電視台新聞頻道。意氣風發的她,滿心想著可以拿起心愛的話筒,一展才華。
可那時新聞頻道每個崗位都有了主持人,台裡安排她先到行政辦公室幫忙,工作內容是裝訂人事檔案。
每天早上八點鐘,她准時上班,打開抽屜,一頁一頁檢查員工檔案,看看有沒有寫錯或者遺漏信息,發現了就動手改正或填補。
剪刀、尺子、修正液,那段日子,歐陽夏丹整天和這三樣為伍。
3個月過去了,同事們都喜歡上了這個身背雙肩包、扎著兩根小辮子、笑起來聲音很響的姑娘。
可下班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愛笑的姑娘卻笑不出來。焦慮一點點吞噬耐心: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頭啊。
和她同時進入電視台的同學,已經陸續有了屬於自己的欄目,干得風生水起,而自己還整天干著不相干的事。能不急嗎?
可以訴說苦悶的,隻有遠在桂林當醫生的媽媽。讀高二那年,爸爸因病去世后,媽媽撐起了家。
電話那頭,媽媽語重心長:誰規定年輕人剛進單位就一定要被安排到對口的崗位上?挑大梁的想法沒錯,但要看機會。沒准兒領導就是在考驗你,看你願不願意干小事,能不能先把小事干好,看看你是不是一個眼高手低的孩子。
媽媽的話,讓她心裡見了亮。
“小事做好才能成大事。”開開心心上班,把訂檔案這活兒干利索,有機會就實地去觀摩前輩們怎麼主持。這樣一想,“冷板凳”倒坐得熱乎起來。
不久,電視台策劃搞一場華人新秀歌手大賽,決定女主持人啟用“新面孔”。有人和導演提議:台裡分進來個扎辮子的小姑娘,整天樂呵呵的,看著蠻有靈氣,可以找她試試。
導演找到訂檔案的夏丹,聊后,當場定下她來主持。
彩排時,當化好妝、穿上晚禮服的夏丹走到導演面前時,導演急了:“誰把我定的人給換了?!”
“上妝”的歐陽夏丹不僅在外表上變了個人,專業素養上的出彩發揮更令在場的同行和觀眾驚艷。
晚會順利播出以后,新聞頻道的領導對她說:准備准備,上節目吧。
別人逛街、唱卡拉OK、旅行時,她仿佛一個絕緣體,安靜地活在自己的節目裡
“陽光”是歐陽夏丹的標簽,細數她做過的節目,卻多是在寂靜的黑夜中開始的。
1999年的9月23日,歐陽夏丹在《上海早晨》開啟了她主播生涯的首秀。
《上海早晨》是一檔從早晨七點到七點半的直播節目,作為一個新人,要身兼播報、讀報和訪談三項任務,壓力可想而知。“感覺自己還沒在游泳池裡適應,便被一下子推進了大海。”
鬧鐘是她的伙伴,一個不夠,她在床頭擺了兩個。每個工作日的凌晨3點45分,震耳的鈴聲都會把她從睡夢中拖拽起來。
因為太早,那時沒有專門為早班播音員化妝的化妝師,歐陽夏丹就睡眼忪惺地對著鏡子自描自化。
4點多鐘,外面天還黑著,她已經摸進了辦公室,對著電腦檢索新聞流程單﹔剛送來的報紙攤了一桌子,通過快速閱讀,她和同事們圈出當天讀報的重點﹔而在前一晚,她已經在睡前做好了翌日將要面對面訪談環節的功課。
一周5天,日復一日,天天如此。
她似乎與晨間節目有緣。后來到央視,擔任《第一時間》的主持人,一干就是6年,和她做伴的還是鬧鐘。
剛開始的兩年,沒有替補主持,歐陽夏丹最怕的就是生病,病了也要挺著。
做新聞直播,耽誤不起。為了確保早晨上節目的狀態,她推掉了幾乎所有晚上的邀約和應酬,給自己立下了死規矩﹔晚上9點半前,必須躺在床上。
主持人聽起來是個熱鬧的行當,她卻過得異常清靜。
當別人逛街、唱卡拉OK、旅行時,她仿佛一個絕緣體,安靜地活在自己的節目裡。二十幾歲、性格活潑、愛玩愛笑的歐陽夏丹,過著不像那個年紀女孩的生活,早睡早起,更多地與自己相處。
算下來,《上海早晨》兩年,《第一時間》六年,2000多個日子,美妙而又躁動的青春,她都是這樣靜靜度過的。
寂寞嗎?有點。苦嗎?不苦。
“有那麼多觀眾陪著我呢!”說完,招牌笑聲響了起來。
接觸過歐陽夏丹的人,都知道她的笑實在有特色。她在《第一時間》的搭檔、主持人馬斌總結得最到位:“(那笑聲)直通通地,仿佛直接打心底裡迸發出來似的,一聽這笑聲就覺得這人特別豁朗實誠,不藏小心眼兒。”
北京給了她一個下馬威——流鼻血。她“沒心沒肺”,樂呵呵地和朋友說:這叫開門紅
機遇如陽光,人皆想得。可是,想沐浴陽光,就要不停歇地追逐太陽。
在上海工作了四年,歐陽夏丹憑著努力從訂檔案的小姑娘成了電視台的當家花旦之一,聲名鵲起,不但擁有了一批忠實的“果丹皮”粉絲,還有了一套屬於自己的小房子,日子過得舒心安逸。
“海漂”不漂了。一切,裕如不迫。
這時,在央視經濟頻道任職的一位校友向她發來英雄帖:“我們正在組建一檔全新的晨間節目,需要找一個性格開朗的女主播,要具備將觀眾從被窩裡喚醒的感召力,我覺得你特合適,速來試鏡。”
試就試唄,她跑去北京錄了影。
一直惦記著找陽光型主持人的制片人,一看見她的名字就笑了,“歐陽夏丹”,簡直就是“夏天紅彤彤的太陽”嘛﹔再看她的主持,更是喜出望外,“太契合了,你就是我們需要的陽光”。
可真到了做抉擇的時候,就像一塊大石頭投進了平靜的心湖,激起了層層漣漪。
真要放棄上海安穩的生活、漸起的名聲,去北京重新開始嗎?好不容易結束了“海漂”,苦日子熬出了甜頭,再去當“北漂”?如果跑到北京,發展得不好怎麼辦?
一個個大問號,壓在心裡,沉沉的。
大學班主任的一句話點醒了她:問誰都不管用,問問你自己的心,到底是安於目前的舒適穩定,還是趁著年輕再去闖一闖?
2003年8月,拖著四隻大箱子,歐陽夏丹隻身來到了北京。
第一天,北京干燥的氣候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流鼻血。她“沒心沒肺”,樂呵呵地和朋友說:這叫開門紅。
“要播撒陽光到別人心裡,先得自己心裡有陽光”
漂泊,不易。尤其是放棄了優渥的條件,再一次,從頭開始。
《第一時間》初創之際,團隊裡的同事個個如同打了雞血,玩命兒地干,都奔著“打造國內最棒的晨間節目”這個目標往前沖。
“新北漂”夏丹,也拼了。
晚上8點半,台裡碰頭會,負責人將第二天要播的新聞列成表格,人手一份。主持人馬斌、夏丹一起討論:第一眼看到這個新聞什麼反應,如何去聊這個話題。兩個人“過堂”后,趕快休息。
凌晨4點起床,早晨7點,夏丹便會帶著她陽光的笑容和親切的問候,准時出現在《第一時間》,“以資訊喚醒每一天”。
夏丹清新的播報、馬斌詼諧的讀報,讓《第一時間》一推出就受到歡迎,收視率一路飆升。
觀眾留言:看到主持人夏丹充滿陽光的笑臉,感覺一天都有好心情。
而給觀眾帶來陽光的背后,是她與黑夜、與孤獨、與自己的戰斗。
剛開始,她不是央視正式員工,沒有通行証,每天凌晨到台裡上班,都要先去傳達室敲窗戶,將裡面睡得正香的看門人喚醒,為此常遭白眼。兩年后,她終於有了証件,証件發下來的那天,她如釋重負,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再也不用去敲傳達室的窗戶了。
水土不服,再加上高密度的工作節奏,令歐陽夏丹體力透支。到北京的第一年,她總是莫名低燒,常常一個人夜裡去醫院挂點滴。
租住在上世紀80年代造的老房子裡,孤獨不時來襲,委屈的淚也曾不由自主地挂在臉上。
可再難,她也沒想過放棄。她喜歡羅曼·羅蘭的那句話,“要播撒陽光到別人心裡,先得自己心裡有陽光”。
2007年,帶著陽光的笑容,歐陽夏丹收獲了中國播音主持最高獎——“金話筒獎”。
“時間白白流過去了,可惜,不學點什麼,心裡發慌”
歐陽夏丹總把自己取得的成績歸因“幸運”,其實背后,是不為人知的寂寂執守。
這位當年北京廣播學院的高才生,愛學習是出了名的。
在《上海早晨》那段時間,下了早班,夏丹不是選擇回宿舍休息,也不去逛街,而是到英語口語培訓班去學習。
每天一下班,她連妝都來不及卸,騎上自行車,花上半小時一路狂奔到學校。中午因為要為《午間新聞》配音,而英語課要到12點才結束,她隻能11點多請假離開,然后再騎車趕回電視台。
這個來去匆匆的學生,給當年的英語老師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多年后再相逢時,老師還是感慨,“夏丹你身上有股不尋常的勁兒”。
回憶起那段“趕場”學習的經歷,夏丹又是呵呵地笑:那時候多年輕呀,力氣用不完。
很多人問她,你這麼奔波圖啥?要出國,還是考職稱?
“沒有什麼目的,只是覺得時間白白流過去了,可惜,不學點什麼,心裡發慌。”
無用,即有用。
在一次雙語晚會主持中,夏丹准確漂亮的英語發音,令來自外語頻道的男搭檔贊嘆連連:真沒想到,你英語那麼棒!
“什麼都不白學,總有一天都會用上。”
夏丹平時訂閱了十多份報紙雜志,每次做專題前,她都會查閱相關資料集中“進補”﹔同行的經驗,她更迫不及待地第一時間分享和研究,柴靜的《看見》、白岩鬆的《一個人與這個時代》、郎永淳的《愛,永純》、芭芭拉·沃爾特斯的《試鏡人生》……都擺在案頭。
2011年9月25日,經過中央電視台公開選拔,歐陽夏丹一路過關斬將,成為了《新聞聯播》歷史上最年輕的“國臉”。
“那些我採訪過的有故事的普通人,成了照亮我的陽光”
每天壓力那麼大,為什麼還能陽光拂面?夏丹說,她有自己的“光源”。
2013年“兩會”期間,央視新聞中心著力推出了一個報道新品牌——《夏丹追新聞》。白天,她奔波於“兩會”會場,捕捉代表委員們參政議政的精彩瞬間﹔晚上,她又趕赴白岩鬆主持的《兩會1+1》,結合白天對代表和委員的採訪:從一張面孔、一個觀點入手,延展至當日熱門話題與白岩鬆進行深入探討。
記者、主持人、評論員,《夏丹追新聞》對她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僅腿腳快,更要腦子快,善於發現熱點,駕馭話題。
進入央視10年來,那是她壓力最大的一段日子,體力、心力都面臨著極大的挑戰。
連著幾晚睡不著,怎麼辦?夏丹索性在腦海中“回放”那些在採訪中遇到的特別有力量的人物和聲音,給自己打氣。
多年的採訪,讓夏丹擁有不少來自基層一線最普通的勞動者朋友:洗腳妹、高速公路收費員、鄉村醫生、保安師傅……在他們身上,夏丹感受到的是韌勁,是情懷,是一種特殊的能量。
“那些我採訪過的有故事的普通人,成了照亮我的陽光。”
其中,最讓她難忘的是湖北村官王金初大姐。
聲音沙啞、卷著褲腿、走路像小跑、手機斜挎在肩上,像當年八路軍背匣子槍一樣的王金初,在夏丹心中,是“最陽光、堅強的大姐”。
幾年前,夏丹貼身採訪了這位村支書。王金初任職的百丈河村,10年前是湖北省英山縣最貧困的一個村子,全村209戶分散居住在海拔近千米的高山上,年人均收入不足700元。她提出讓鄉親們改走種茶致富的道路,反對的村民竟然點著了她家的屋頂,家裡的鍋被砸破,圈中的豬被毒死,可這絲毫沒有動搖王金初帶領村民致富的決心。她照樣起早貪黑,為鄉親們奔走操持。
整整一個星期,夏丹住在王大姐家,和她一起生火做飯,一起深一腳淺一腳地下田干活,一起坐著摩托車顛簸著去大山裡走訪特困戶,一起和村民比賽採茶……
最令夏丹難忘的,是和這位村官大姐並排躺在小院裡的竹榻上,兩個人臉對著臉,掏心掏肺。
“村民都把你家鍋砸了,你還干這個村官,帶他們致富,圖啥?”
“那只是個別人起初不理解,既然我這個小村官是大多數村民選出來的,我就得憑良心干,要不然,就看著村裡人這麼一茬茬窮下去啊,說不過去哩。”
夏丹佩服這個瘦得像根柴似的中年女子,因為她有著壓不垮的筋骨。
在王金初的努力下,村民的人均年收入翻了十倍,如今的百丈河村成了遠近聞名的模范示范村。
臨別時,夏丹晒成了“黑妹”,村民們送給她的雞蛋快要撐破了她的行李包。從此,她在百丈河村多了不少“親戚”,其中最親的,當然是王大姐。
“我遇到溝溝坎坎,就會想想王大姐,那麼難她都過來了,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夏丹他們做的報道播出后不久,王金初當選為全國人大代表。每年來北京開會的時候,她都給夏丹捎來小米、綠豆和親手縫制的繡花鞋墊,每次她都會把嘴湊到夏丹耳旁,悄悄地問同一個問題:“妹子,嫁出去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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