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所提到的蘇武、張巡、文天祥是歷史上知名度較高的人物。其實,在中國數千年歷史中,為了守“道”而犧牲的人真是難以計數,他們堅定地守“道”是基於內在的責任感,盡了責任,便死而無憾。下面再舉一則春秋時代史官為了盡責任而不怕犧牲的史實。
《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記載了齊國大臣崔杼弒齊庄公的事:
大史書曰:“崔杼弒其君。”崔子殺之。其弟嗣書而死者二人,其弟又書,乃舍之。南史氏聞大史盡死,執簡以往,聞既書矣,乃還。
古代史官是典型的知識分子,齊國史官的不畏死亡,正表現了傳統知識分子強烈的責任感。
傳統知識分子重責任而輕利益及肯守“道”而犧牲的觀念,實在具有濃厚的宗教家精神,所以,每當國家、民族或社會遭遇到危機的時候,總有許多知識分子挺身而出,表現出“雖千萬人吾往矣”的道德勇氣,也展露出“當今之世,舍我其誰”的道德擔當。憑著這股綿延不絕的道德勇氣和擔當,傳統知識分子為中華民族創造了光輝偉大的人格。
勇於肩負責任卻不能保証一定成功,這是顯而易見的事。盡責任是傳統知識分子內在的自我要求,但是知識分子在中國古代社會中是居於相當少數的地位,事業的成敗卻受到外在環境眾多因素的影響,這些外在環境的種種因素並不是知識分子所能控制或改變的,所以,知識分子縱有為責任而犧牲之心,卻不一定能得到成功的結果。傳統知識分子犧牲了生命而事業仍然失敗的事例比比皆是,文天祥、史可法便是最突出的例子。說到傳統知識分子為責任而犧牲的精神,有兩點是值得注意的:
第一、傳統知識分子把責任和事業劃分得很清楚,責任是自己內心的性情,外界力量是不易干涉到的,事業是外在的現象,受到各種外界力量的影響,責任是人格的,事業是功利的,兩者可以相關,但卻並非必然相關。中國人常說:“隻問耕耘,不問收獲”,這和傳統知識分子“盡其在我”而不論成敗是同樣的態度。
第二、傳統知識分子多數不是宿命論者,但他們往往相信“命”,所謂“盡人事,聽天命”,就是盡了自己的責任便夠了,成不成功就看天命了。“命”不是一個人所能控制的,承認人世間有“無可奈何”的事,會使一個人在努力奮斗而終遭失敗之后,不致產生哀怨、憤恨、暴戾,而會心平氣和、心安理得。在中國歷史上,許多忠臣烈士在奮斗失敗以后,不屈而死,他們臨死並不哀怨,因為他們既已盡了自己的責任,仍然不能成功,隻好承認這個失敗的結局是“命”、是“無可奈何”的事,在無可奈何之下,唯一可以奈何的事便是死,以死明志,這實在是在不得已中唯一可走的路。文天祥被囚土室,寫正氣歌,其中有兩句話:“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這是一個守“道”不屈而事業失敗者認“命”的心聲,千萬不可以“矯情”視之。《宋史•文天祥傳》記載:“天祥臨刑殊從容,謂吏卒曰:‘吾事畢矣。’南鄉拜而死。”文天祥所說“吾事畢矣”,是表示自己用唯一可奈何之事——死來對歷史負責。如果我們以死是逃避、懦弱的行為來責難殉節之士,那實在是對勇者最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