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01月14日07:06 來源:廣西日報
考古人員打開寫有“蘇偃”字樣的殉葬木棺。 (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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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記者 羅勁鬆 文/圖
神奇八桂——鎮館之寶(一)
開欄語
八桂大地上,發生過多少神奇的歷史故事,創造出多少神奇的文化遺產,營造起多少神奇的人文景觀……在2014新的一年裡,“花山”開辟“神奇八桂”專欄,率先亮相的是“鎮館之寶”系列。讓我們一起走進幽深恬靜的博物館,感受深藏其間的祖先傳遞的智慧、厚重與悲歡……
貴港,與滔滔東去的郁江相伴,因便捷的水路交通樞紐地位,自古便是桂東南地區一座重鎮。37年前發生在這裡的一場迂回曲折、扑朔迷離的考古發掘,至今仍是許多專家、學者熱議的話題——
神 封土堆裡蹦出“金子”
1976年6月下旬,在當時貴縣縣城東面郁江邊羅泊灣,縣化肥廠在一個叫大坡嶺的山坡上動工擴建廠房。當時的羅泊灣,荒涼而神秘。放眼望去,南北2.5公裡、東西7.5公裡范圍內,40余座土山連綿起伏,有的高大突兀,有的低矮平緩。當地老人把這些土山稱作“封土堆”,神神秘秘地告訴年輕人:這一帶是古墓群,土堆裡很可能封埋著讓人敬畏的寶貝……
這天,在推土機的轟鳴聲中,幾位民工正忙著揮鋤挖掘土方。突然,“叮當”一聲脆響,一個金光閃閃的鉤狀器件從泥土裡蹦了出來。
“快來看啊,挖到金子啦!”隨著一聲驚叫,眾人馬上圍過去查看。有人揮鋤再刨,又有“金子”露了出來!
聯想起老人們神秘的傳說,民工們望著眼前的大坡嶺,產生了豐富的想象……於是,大家干勁倍增,順著取土溝槽繼續往深處挖,果然挖出一條深達四五米的墓道!
消息傳到當地文物部門,工作人員感覺此事非同小可,立即向自治區文化部門匯報。廣西博物館考古人員隨即前往現場查看,發現民工們挖出的是幾件鎏金銅車馬器。有車馬器現身,而且墓道規模不小,應該立即作搶救性發掘。於是,蔣廷瑜、巫惠民等一群考古專家齊聚羅泊灣。
7月9日,一場廣西考古史上規模空前的發掘工作,在羅泊灣展開。
面對眼前的大坡嶺,經驗豐富的蔣廷瑜做了一個初步估測:按當地史書記載,這一帶是漢墓群分布區。漢墓的封土堆一般為覆斗形,經過2000多年風吹雨打,如今的大坡嶺變成了饅頭形,但仍然高達7米,可見當年這座墓規模不小。
隨著挖掘的逐步深入,墓葬結構逐漸呈現出來——高大的封土堆,斜坡墓道,還有白膏泥隔離層……這一切都顯示著湖南楚墓的風格,與長沙馬王堆一、二號漢墓的結構極其相似。
那麼,墓中會不會出土像馬王堆漢墓一樣的驚世之寶呢?考古人員極度興奮起來。
嘆 一個盜洞如影隨形
7月11日,在清理墓道封土時,考古人員發現有異樣的黑褐土,心中開始蒙上一層陰影。當一個陳舊的盜洞出現在眼前時,大家原本激動的情緒頓時平息下來——這個墓可能已經被盜了。
在低落的情緒中繼續往下挖,掘進到兩米深時,那片黑褐土消失了。大家舒了一口氣,心中重新燃起希望。
8月10日,由28根大方杉木並排平鋪而成的槨室蓋板顯露在眼前。蓋板雖有部分斷裂、下陷,但非同一般的墓室規模讓考古人員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自治區領導的指示不斷發來,正在南寧開會的國家文物局局長趕到現場指導。廣西醫學院解剖學、人類學專家也應邀趕到羅泊灣……
考古專家巫惠民在此后的回憶文章裡這樣描繪當時的情景和心境:“南方仲夏三伏天,酷熱難耐。大家工作在烈日下,汗水與驚喜交融﹔搜尋在泥濘裡,收獲與失落撞擊。古墓盜洞若隱若現,變化扑朔迷離。為了尋訪漢代墓主人的‘家’,我們在迷霧中苦苦追尋。在工地卷揚機的隆隆聲中和‘相見恨晚’的期盼眼神裡,羅泊灣漢墓神秘的面紗被層層揭開……”
鋪蓋在槨室上面的28根杉木蓋板起吊完畢,展現在人們眼前的墓室是“一片澤國”。待抽水機日夜作業把水抽干時,墓室的“廬山真面目”讓現場所有人都陷入極度失望之中——寬闊的槨箱內,所有隨葬物品早已被洗劫一空,甚至尸骨無存!
考古人員這時才發現,那詭異的盜洞由封土南面呈曲尺形挖至墓道盡頭,躲開了考古人員“探鏟”的偵察。在墓坑接近槨室蓋板的填土中,盜賊還遺棄了一把鐵臿。
面對古墓槨室裡被盜后滿目瘡痍的情景,在現場助陣的當地行政領導不斷呢喃:“這是不是一座假墓呀?下面還會有東西嗎?”考古人員無言以對,情緒降至冰點。
在槨室裡搜尋幾天,將淤泥翻尋了數遍。考古人員最大的收獲,是在后室棺內找到一枚無字玉印。
奇 水中氣泡傳遞信息
8月20日,在低落的情緒中,大部分考古工作人員開始撤離,隻留下巫惠民等5人做收尾工作。
心有不甘的考古人員繼續泡在泥濘裡“撈魚摸蝦”,期望能找到一點盜賊丟失的東西。8月26日上午,當巫惠民在盜賊用斧頭劈下的墓門木屑中摸出一個谷紋玉杯時,沉悶的墓室裡開始有了歡聲笑語。
墓內仍在不斷滲出泥水。在抽水過程中,巫惠民發覺一個異常現象——底板枕木下方不斷向上冒氣泡,槨室枕木下方似乎還有一個空間存在!
於是,找來小鋼條往下探扎,有時帶上熟土,有時碰到硬木。9月1日,他們請來貯木場工人用電鋸將冒氣泡地方的槨底板鋸斷撬開,一大片黑糊糊的泥潭露了出來。清除淤泥,一根大原木橫於眼前——這原木顯然是人為設置的,下面應該還有“文章”!
當晚,電話打回南寧。大批考古人員再次匯聚大坡嶺。
從冒氣的地方掀開枕木下的底板,一個殘破的竹笥現身了。巫惠民從竹笥裡掏出一件帶蓋的三足陶器。揭蓋一看,裡面竟然盛滿青綠滾圓的酸梅!
在巫惠民的記憶裡,自己當時大叫了一聲:“有寶貝!”馬上把蓋合上,前后不過10秒鐘。當工作人員第二次把陶蓋打開准備拍照時,盒內的酸梅已經變成暗黑色,表皮也收縮起皺。巫惠民感嘆:“2000多年前的鮮果,曇花一現,失去本色。此情此景,隻有留在自己永不消逝的記憶裡!”
悲 七人殉葬持笛配劍
竹笥裡還有3件漆耳杯,其中一件底部刻有“胡”字。
隨即,一具木棺顯出原形,上面清晰地刻著“胡偃”二字。撬開棺蓋,棺內用竹席包裹著的一具骨骸浸在清水裡。骨骸頭、肩之間有一個漆奩、一枚木簡,右臂一側放有一支竹笛。
繼續往北撬底板,一個長方形坑內又出現一具圓木棺,棺蓋中部書寫著“蘇偃”二字。棺內同樣積滿了水,水中躺著的尸骨腳上還穿有麻鞋。
葬坑一個個被發現。在撬開第五具木棺時,隻見骨骸胸前放有木拐杖一條,右側有兩柄帶鞘鐵劍,一把鐵書刀。蔣廷瑜回憶道:“把劍身抽出來,沒有生鏽,寒光閃閃。通長130厘米。以前我們還沒有見過這麼長、這麼完整的鐵劍!”
最終出現在考古人員面前的7具骨骸,經鑒定為一男六女,男性不過13歲,女性16~26歲。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怎麼會一同殉葬在這巨大的墓坑中?
蔣廷瑜研究后得出了自己的結論:這些殉葬者均以棺木裝殮,身穿彩繡衣服,身旁有一定數量陪葬品,有名有姓。生前似應是主人寵幸的歌舞樂伎和侍從。
在我國進入封建社會后,用活人殉葬的野蠻風氣已經被明令廢止。然而,羅泊灣漢墓中7具骨骸卻以殘酷的事實告知后人:在當時社會生產力相對落后的嶺南地區,仍然沿襲著一股野蠻之風。
發掘工作進行到這時,羅泊灣漢墓的考古工作似乎已接近尾聲。考古人員帶著絲絲傷感,撤離墓地。
驚 工人又有驚人發現
考古人員走了,充滿好奇心的縣化肥廠工人們紛紛走進墓室,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2000年前的遺存。一位工人的目光落在墓室中兩塊厚重的槨板上。在發掘過程中,這兩塊槨板因被塌方泥土壓住未被取出。用手敲敲板身,聲音清亮剛硬。
埋在地下2000年還未腐朽,陰干后鋸開,不是可以用來做家具嗎!
於是,工人們找來簡易吊車,費了很大勁才把兩塊槨板撬鬆綁好,隨著槨板緩緩吊起,現場又爆發一陣驚叫——地下露出兩個大坑!
這兩個大坑與殉葬坑平行,坑口蓋有木板,呈東西方向橫列。眾人七手八腳把東邊大坑的蓋板撬開一個口子,探頭往裡窺視——天啦,裡面堆滿了器物!有的露出水面,有的埋在泥漿裡。
有大膽者伸手去摸——銅壺、銅鈁、羊角鈕鐘、筒形鐘、銅鼎、銅盆……一件件現身。抹去器具上的泥漿,竟然锃光發亮!
在眾人興奮的驚嘆聲中,有人提醒:“這些都是國家文物,不能拿走!”於是,他們將木板蓋好,壘土掩埋。把已經取出的器物抱回廠裡,交給廠領導。
“墓坑裡又發現了寶貝!”11月13日,當早已回到南寧,正在做出土文物后續整理工作的考古人員接到貴縣方面打來的電話時,臉上驚異的神情,完全可以用“目瞪口呆”來形容。
又一次回到大坡嶺的蔣廷瑜,看到工人們取出的一件件器物,既慚愧又高興——“慚愧的是,因為我們操作失誤,差一點把最珍貴的器物再次打入地下冷宮﹔高興的是,幸虧這些有心人把它們探查出來,挽回了損失。特別是那件羊角鈕銅鐘和枝丫橫出的扶桑樹形銅九枝燈,讓我們眼睛為之一亮!”
蔣廷瑜此后撰文總結了羅泊灣考古發掘工作兩次失誤的教訓:“我們的錯誤,從最初清理填土時就鑄就了。那時認定此墓被盜,發掘就不認真,沒有嚴格按照操作規程去做。見到木槨后,隻顧清理槨室內的東西,沒有再花時間和精力清理墓邊,沒有提取出槨室底板,草草收場。待鋸開槨室底板,發現殉葬坑,清理槨室底板下的殉葬坑時,仍然礙於塌方壓住槨室壁板,沒有深入探查……”
樂 一輪皎日光芒四射
三進墓室的考古人員,這回不敢再有任何疏忽大意。將槨室后壁塌方的泥土全部清除,一直挖到生土邊。最后起開底板、枕木時,考古人員瞬間驚呆了——重重疊疊的器物,在清水和泥濘中露出美妙的姿容!
西邊坑內,一面倒置擺放的大銅鼓吸取了所有人的目光。銅鼓中疊放著3個銅盆、2個銅盤,銅盤內又放有3個銅勺、一個杯形壺。銅鼓旁,豎放著一個漆繪銅筒。坑正中,有一個木腔革鼓。坑東端,有銅盤口鼎、銅蒜頭扁壺、鐵釜架、鐵釜……最后統計,墓中出土的銅器多達192件!
大家小心翼翼將銅鼓裡的器物一件件取出,最后將銅鼓抬上來,抹去鼓身的泥漿,一片閃閃發亮的金黃色光芒和鼓身上鐫刻的精美圖案花紋,讓在考古界以研究銅鼓聞名、有“銅鼓佬”之稱的蔣廷瑜當場驚呼,為之傾倒!
這面高36.8厘米、面徑56.4厘米、足徑67.5厘米的銅鼓,鼓面中心為太陽紋,十二芒。芒外有七暈圈,主暈為銜魚翔鷺紋。鼓身九暈圈,飾有鋸齒紋、圓圈紋、羽人劃船紋和羽人舞蹈紋。船頭下方刻繪有銜魚而立的鷺鷥和花身水鳥,水中有魚暢游。鼓腰飾有8組羽人舞蹈紋,每組2~3人,頭戴羽飾,下身系羽裙,翩翩起舞。鼓身足部一側臥刻有篆文“百廿斤”字樣。經實測,銅鼓重30.75公斤。
經國家文物局專家研究,這面當年西甌、駱越人視為權力、財富象征和禮樂重器的銅鼓,被確認為“國寶級文物”。定名:翔鷺紋銅鼓。
依據出土文物的特征及器物上透露的諸多信息,羅泊灣漢墓的年代最終確定為西漢初期,即趙佗在嶺南割據稱王的南越國時期。然而,墓主人當年究竟有著怎樣顯赫的身份?翔鷺紋銅鼓及諸多劫后余生的珍貴文物所蘊含的豐富歷史信息和文化內涵,至今仍是專家、學者們熱議的課題。
結束首件“鎮館之寶”採訪,告別那面周身發散著神秘金光的翔鷺紋銅鼓時,記者耳邊響起的是當年著名歷史學家郭沫若先生觀賞廣西博物館館藏銅鼓時,滿懷激情吟誦的《滿江紅》詞句:
銅鼓雲屯,欣賞了,壯家文化。中心處,一輪皎日,光芒四射……
(來源:廣西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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