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很理解我的工作。从此以后的几十年,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用行动默默支持着我的工作。
作为领导人身边的警卫人员,平时经常要随着首长到全国各地考察,或者到国外访问。“文革”之前主要是在国内考察,“文革”后离开北京的时候更多一些。那时候,十天半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加上“文革”中在江西“五七”干校改造了五六年,几十年来,我在家呆的时间很少。
在首长身边工作,就不能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和休息日的概念。我也从来不去想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是星期天。平时的晚上和周六、周日,常常要陪着首长活动。有急事,就找人替一下。
小平同志年过八十以后,我开始时常住在办公室里。在小平同志家住北京西城地安门内米粮库胡同的时期,尽管我的家也住在院子里,与首长的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仍然经常住在办公室里,只是偶尔抽空回家看看。我想的是:首长年龄大了,万一半夜有点什么事,我住在办公室还是比家里近。有时候几分钟就有可能出大事啊,耽误不得!
工作经验告诉我:关键时刻,时间就是生命。“文革”之前,有一次陪首长在重庆观看坦克表演时,别说几分钟,那只是一刹那、一眨眼的功夫,如若我晚了几分之一秒的话,首长的安全就会出现大问题。
妻子承担了全部家务。孩子小的时候,她要把孩子带到单位的哺儿室,冬天时天不亮就得走,晚上天黑了才回家,两头不见太阳。五六十年代的生活条件比不得现在,没有煤气,火炉封不好就会灭,就得重新生火做饭。她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主持家务,知道我工作的重要性,一般情况从不打扰我。而我也习惯了家中一切事由妻子料理。后来,妻子一人实在忙不过来了,索性就把已经70多岁的老祖母从东北接到北京,替我们照顾孩子,做些家务。一直到两个女儿长大成人,我基本上没有管过。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的1967年,我的家被迁出中南海,我被造反派称为“保皇派、看家狗”,孩子们自然也受到牵连。大女儿不到十四岁就被迫来到北京郊区顺义县插队劳动,直到1975年后才回到城市里找到工作。
“文革”开始后的1968年,我被送到江西劳动改造,一走就是五六年。
1971年,我从江西干校第一次回家探亲,一进家门,竞把妻子吓了一跳。她猛然抬头见到一个满脸胡茬子、又黑又瘦的大个子男人已经进了家门,本能地大声斥问:“你找谁呀!”
“找你呀!”我差点笑出声来。
当听出是丈夫的声音时,妻子又吓了一跳——人怎么瘦成这样了,都不像他啦!
在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上,我对妻子十分了解,也是一百个服气。尽管是多年的夫妻了,也有让我刮目相看的时候——妻子竟有处世不惊、语出惊人的潜质。
那是“文革”初期的一天,我已经去了江西干校。中办的人找到妻子韩秀芳,让她随丈夫一起到江西劳动。韩秀芳原本老实忠厚,不善言辞,特别是在领导面前,从来是少言寡语。但这次她没含糊,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我又不是你们单位的,凭什么让我去江西!”是啊,她要是也随着我去了江西,那就得带着两个孩子,全家都去了。
中办的人一时语塞:凭什么管到别的单位去了。“文革”时期的许多事情都是掌权者人为处置的,见韩秀芳一语中的、尖锐反驳,来人自知理亏,也就作罢了。
当知道了妻子把当时中办的人顶回去的事情,我又惊又喜。喜的是家中的孩子有妻子照顾不用发愁了,北京的家也保住了;惊的是,妻子刚正不阿的品质还是第一次让我见识。从此我对妻子不仅多了一层了解,更多了一层钦佩。
多年的积劳成疾,妻子终因重病不愈,不到七十岁就离开了人世。每当说起这些往事,我总觉得这辈子对不起她。
熟悉的人们都佩服老韩的坚强能干,称赞我找了一个好媳妇。应该说,之所以我能够全心全意地扑在工作上,很大一部分功劳是妻子的。小平同志的妹妹邓先群由衷地说过:张宝忠对我们邓家是有功的。这几十年,他对自己的家可真没管多少,都是她媳妇老韩一个人在撑着这个家,很不容易。
晚年在回忆起这些事时,我常常想:我的经历就像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一样——参加工作时原本分配到东北大兴安岭的林场,人还没走,沈阳就来招人了;到沈阳一年后,北京中南海来招人就把我招到了北京;在香山培训后的1954年初,开始把我分配到刘少奇副主席身边,后因我手腕发炎,休息了一段,伤好后的1954年底,组织上就分配我来到了邓小平首长身边;1957年我患了肝炎,离开小平首长,而小平首长又因腿摔伤没能参加庐山会议。首长伤好后想换个警卫,正好我的肝炎全好了,首长就把我要了回去;“文革”期间,我随着小平首长两次被打倒也被轰出了中南海,两次都是小平首长把我调回到他的身边。这几十年的人生,转来转去我总是要回到小平同志身边,这不仅是天意和缘分,更是小平首长对我的包容和爱护。
小平同志离开我们以后的三年中,凑巧的是,我的生日总是围着小平的祭日转——我都是过的阴历生日,小平同志是阳历1997年2月19日走的,这一年我的生日是2月18日,1998年我的生日是2月20日,1999年我的生日是2月19日。
不管是天意还是缘分,我这一辈子都跟随着邓小平,在他身边工作着。而小平同志对我这个警卫秘书始终也是关爱有加的,这绝对不会错,否则也不会让我在他身边四十多年不动。小平同志去世后,卓琳同志又让我在她身边呆了三年。
(二)首长为我题写“兢兢业业”四个字
警卫工作看似简单,但要做好这件工作,就要有高度的责任心和敬业精神,工作中每时每刻都要心无旁骛,高度警惕。作为小平同志的贴身警卫,外出时主要是负责首长的人身安全和生活,而外围安全则由警卫局派人负责。在刚开始的工作中,我随时提醒自己,“认真做,别出错”,几十年下来,这都成了自己工作中的习惯。特别是对一些细节和可能发生的问题都尽量做到未雨绸缪、胸中有数。
跟随首长每到一地,我首先要认真查看首长卧室的门窗是否安全,开关设施是否齐备、好用,窗帘是否能拉得严……连床上床下都要查看到,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
跟随在首长身边行走时,我随时要看脚下的路是否好走,上下台阶的时候,我就要充当首长的拐杖。一般地,我都是用右手扶着小平同志的左手臂,步调还要和首长保持一致。尤其是下台阶时,我要走在首长的左前方,首长的左手要搭在我的右肩膀上,这样的方法可以让首长既省力又安全。这么多年,只要是跟随小平同志外出,我都要想着当年卓琳同志曾经嘱咐的话:首长腿受过伤,你一定要离他近些,首长的耳朵有些背,别人说话时他听不清时你要给他重复一下。我暗下决心并发誓:要始终如一地认真对待每一次任务,只要有我在,绝不能让首长的安全出现闪失。
小平同志到了晚年,一般都由护士陪伴,但是,对安全保卫工作我愈加精心细致。有一次,小平同志到大会堂开会,在车上,我坐在视野开阔的司机旁边,护士坐在司机后面的小平同志身边。因为这位女护士是刚来不久的新同志,她怕首长不方便,不好意思往后坐,只是直着身体坐在座位前部的三分之一处。当车子在路上一个急刹车,护士娇小的身体一下子被颠到座位下边,把小平同志给逗乐了,慢慢地对她说:“你往后边坐嘛!”
后来我考虑,新护士刚来,有些拘束很正常,但是这也是个不安全因素。所以,后来再出车时我和护士就换了位置,我坐到后面座位的首长身边。这样,万一车子晃动,我只要用胳膊一挡,首长的安全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过了一段时间,护士工作都很熟悉了,她又坐到首长身边了。
在领导的关心和同志们的共同努力和帮助下,我在担任邓小平警卫的几十年间,邓小平在安全上始终安然无恙。
小平同志酷爱大海,更热爱游泳。按惯例,一般每年夏天都要到北戴河住一段时间。他每天都想去游泳,如果气温低了,工作人员就劝首长不要游了,可以在家休息一天,这时候小平一般都会说:“少游会儿可以嘛!”
游泳时,我们保卫人员都会护卫在小平的周围,我和其他几位同志是离首长最近的,离远了我也不放心。在大海里游不比在游泳池,要随时观察首长的情况,不能在安全上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有一次,在北戴河游泳时,首长刚开始还游得很平稳,头在水中一起一伏的很有规律。过了一会儿,我看见首长的头在水中的时间长了几秒钟,我立即钻到水中一看,发现小平同志的两只脚紧紧地重叠在一起,我迅速把他的脚掰开。浮出水面后我问首长:“怎么回事?”
小平只是说:“我的脚别在一起了。”
那年,小平同志已经快八十岁了,这件事,让我更加在意首长游泳时的安全问题了。后来我又发现,在首长身边护游的保卫人员,有时在拉游泳圈时会碰到首长的身体,这样就影响首长的动作。于是,我就改变了过去护游人员离首长很近的作法,而是用一根绳子拴住首长的游泳圈,另一头握在保卫人员手上。这样,保卫人员就可以离首长远一些,不会再妨碍首长游泳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