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邓小平之所以被打倒,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林彪。但在同时,毛泽东坚持保留了邓的党籍,这其中又不可能不隐喻着政治因素。在这样复杂险恶的政治环境中,邓小平本人,则无论处境怎样恶劣,都没有意气用事,没有情绪消沉,没有放弃哪怕是最后的一线希望。在保持人格、保持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原则和气节的前提下,他向毛泽东作检讨,作自我批评,就是为了保存这政治上的最后防线。当然,在逆境中,他不可能做任何无谓的幻想,但是,却从来没有放弃希望和努力。作为一个为革命事业奋斗了一辈子的共产党员,看到政治混乱,看到恶人当权,看到社会动荡,看到人民受难,他怎能不耿耿于怀,怎能够无动于衷!在被批斗中,在羁押中,他没有放弃希望,也没有停止思索。林彪倒台以前,他的目的明确,就是保留政治上的最后防线。现在,林彪自爆了,他的目的就更加明确了。他要利用一切机会,争取复出,为党和人民再做工作。在这历尽坎坷的五年之中,对于中国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他作过很多的思考,心中已经沉淀下足够的准备。如果有这么一天,能够复出,他就要以自己的赤诚之心,要以在几十年革命风浪中所取得的经验和智慧,挽狂澜于既倒,报效他所深爱着的祖国和人民。
此时,以丰富的政治经验,父亲清醒地认识到,林彪虽死,中国的政坛仍然不会平静。老干部要想复出,阻力依然很大,如果不去争取,机会就会瞬间即逝。林彪自爆后,毛泽东必然要重新考虑政治安排和人事问题,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时机,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时机。
在给毛泽东的信中,父亲除了表达对中央决定的拥护之外,他要向毛泽东汇报他自己的情况。他写道:“我在主席的关怀下,到江西来整整两年了。这两年,我每天上午到工厂劳动,下午和晚上,看书、看报、听广播和做些家务劳动,除到工厂外,足不出户,与外界是隔绝的。在这时期,我遵照主席指示,努力通过劳动和学习自我改造,绝对遵守我向党作的保证,除自己的亲属外,没同任何人有来往。我们的生活,由于组织上的照顾,没有什么困难。”
此后,他明确地写道:“我个人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有一天还能为党做点工作,当然是做一点技术性质的工作。我的身体还好,还可以做几年工作再退休。报上每天看到我们社会主义祖国在国内建设的突飞猛进,和国际威望的空前提高,都使我的心情激动起来,想做点事,使我有机会能在努力工作中补过于万一。”
记得刚来江西时,对“专案组”人员,父亲曾说过:“我还会出来工作。”两年后的今天,他正式而又明确地向毛泽东提出了这一要求。他深信,在这样一个时候,毛泽东是会对这一要求进行考虑的。
父亲这个人,首先是个政治家,因此,政治问题和大的问题,在他心中,永远排在第一的位置。除此之外,他又是一家之长,是丈夫、是父亲。家庭和亲情,也永远在他心中占有重要地位。就在他给毛泽东的、谈有关他政治生命的大事的信中,他还念念不忘他的家人。
父亲在这封信中,向毛泽东提及他的孩子们,并请求毛泽东帮助,以安排好他的孩子们。他写道:“此外,我希望能和子女们靠近一些,特别是两个较小的孩子(毛毛和飞飞)。毛毛(小女儿)分配到陕北农村已三年,现因我那个残废的大儿子在家,我们照顾不过来,暂时把她弄回来看护哥哥。她一心想学医,过去通过自学,也有一点基础。飞飞(小儿子)在山西插队已三年多。他们由于我的关系,成份不好,没有组织上的照顾,是不可能得到较好的分配的。我们的岁数大了,不免为儿女挂心,希望他们能分配到我工作的附近,最好到工厂当工人,能有固定的收入,毛毛能学医那当然更好。这些就是我的一些心事,顺便向主席诉说的了。当然我了解,这种事是完全应该听从组织的考虑和处理的。”
看到此处,一股暖意在我胸中涌流。我觉得我们是幸福的,因为我们有这样一位爱我们的,一位在他自己都十分困难的时刻还会为我们操心的,一位值得我们骄傲的父亲。
在2月份的时候,父亲因大儿子来江西的事给汪东兴写信后,上面曾交待他不要再写信了。但这次,他不但又写了信,而且直接给毛泽东写信。为了以后和中央的联系,他在信中提到:“过去,主席交代我有事情找汪东兴同志,今年初因我大儿子的事写信给他,工作同志告我不要再写信了,所以十一个月来,我没有再写信。不知以后有事,是否还可以写信给汪东兴同志。”
信的最后,他写道:“我衷心地诚挚地祝愿主席万寿无疆,主席的健康长寿就是全党全国人民最大的幸福了!”写完之后,父亲郑重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从事后来看,对于父亲的政治生命,这的确是一封很重要的信。虽然当时父亲并不知道他这封信下落如何,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但毛泽东的的确确看到了这封信。
毛泽东在看到这封信后,曾问汪东兴:“你怎么不管人家啦?”汪东兴其实并不知不让邓小平再写信的事,他向主席答道:“没有不管啊。我跟你在外地,不在北京。”毛泽东对汪东兴说:“小平同志的信上讲了,他的事还要让汪东兴管!”毛泽东的意思也十分明确,邓小平的事情还是要汪东兴来管。在邓的来信的信封上,毛泽东批示道:“印发政治局。他家务事请汪办一下。”
第26章峰回路转
林彪自爆事件,不啻是“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件“当惊世界殊”的大事。
事情的爆发,无论从什么意义上来说,都是一件足以令万众额手称庆的大快人心之事。但是,这个事件,也用极其冷酷的方式,为“文革”这场运动,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毛泽东为保障他的革命路线的不断进行,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而树立林彪为接班人,又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决策之一。选择接班人的失败,不仅关系到看错了人的问题,而且关系到对于“文革”以来整个路线、方针、政策及措施如何评价的问题。林彪自爆后,虽然众口一词都说是毛泽东思想和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又一伟大胜利,但毛泽东自己,心里是明白的。毛泽东身边工作人员后来回忆说:“林彪叛逃后,主席就大病一场。所以林彪叛逃对主席的健康是有很大影响的。有一次,我们听见主席又说起‘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的民谚,心里就难受。我们安慰主席,主席反而不高兴,说:‘你们这是违背自然规律,有生就有死,人都是要死的,不死是屁话。’”
毛泽东对于他所追寻的革命理想,对于他所制定的革命路线,对于他所发动的“文化大革命”,不但自己坚信不疑,也绝对不容他人置疑。但是,林彪事件的爆发,使得他不得不对一些具体措施重新审视,特别是对于一些以前他认为既要革命就必得矫枉过正的“文革”中的过激做法,加以更正。
林彪覆亡后,首先,中央的日常工作,实际上交由周恩来主持。10月3日,毛泽东决定撤销原林彪集团把持的军委办事组,成立军委办公会议,由军委副主席叶剑英主持工作。
在一段时间内,形成了这样一个新的工作格局:中央和国务院(包括外交)方面的工作,由周恩来主持;军队方面的工作,由叶剑英主持,讨论重大问题时“请总理参加”;“文革”运动方面,由江青集团全力“担当”。
林彪覆亡前,中国政坛上的主要阵营,分为林彪和江青两大集团,勾结是他们之间的事,角斗也是他们之间的事。林彪覆亡后,政治分野变化,基本格局为:一方是以周恩来、叶剑英为代表的老一辈革命家,一方则是以江青为代表的“文革”势力。
毛泽东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并深深植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他熟读中国古籍史典,通晓中国自有文明以来的全部历史。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演进,那些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的各类事件和人物,无不在他脑海里投下鲜明的印象。帝王将相之仁政与霸道、文人墨客之浪漫与高傲、义士侠客之叛经逆道,还有那些中国历史和文化中所涵盖的智慧、哲理、思维方式,也无不在他的思想深处留下深深的烙印。纵观毛泽东的一生,可以说,他的信仰,是现代的解放全人类的共产主义理想;他的情怀,是浪漫洒脱诗情画意;他的思路,是天马行空无边无际;他的行为,是我行我素汗漫不羁;他的战略,是沉着挥洒无往不胜;他的政治,则既有执着又有霸气。青年时代的他,是挥斥方遒豪情满怀的革命者;盛年时代的他,是指点江山气势宏大的战略决胜者;而老年时代的他,在追求理想的自信与急切中,越来越浓重地添加上了偏执的阴影。
他先选刘少奇,后选林彪,相继的失败,使他难于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也再不会把权力相对集中地赋予任何一个人。如果说,以前他也曾注意过在他以下的权力的分散与平衡的话,那么,到了此时,他就更为介意各派政治力量的分野和相互制约。为使国家机器继续运行,他用忠诚厚道的“老臣”;为使“革命”路线得以保证,他用他认为忠于这个路线的新兴势力。毛泽东从来信奉对立的统一,在他的晚年,在驾驭政治问题上,他更把这一信条用于实践。对立统一作为一个哲学法则是对的,但如果用在政治上和人事上作为相互制衡的手段,则就要另当别论了。这是一种险着,如果运用不当,不但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矛盾,甚至还会是很危险的。此后的实践,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不管在人事上怎样安排,总之,毛泽东是对于“文革”以来发生的事情进行了审视,进行了反思,特别是对“文革”初期的一些错误做法,已开始有所认识,在一些场合、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了自我批评,并采取了一些相应的行动进行纠正和调整。
在纠正一些极左过激做法的同时,毛泽东开始逐步地解放“文革”中被打倒的大批干部,为一些人恢复名誉和恢复工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