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
你好！这封信，是我写给你的所有信中最重要的一封，希望你能冷静地阅读、认真地思索、客观地分析。半个月前，我说的一句话惹你生了气。事后，我的心情也一直不好过。怎样使你平息怒气呢？怎样使今后不再发生类似的不愉快的事呢？有几次，我真想同你谈谈。然而又一想，只是就事论事地作些解释，或者无关痛痒地道个歉，又顶什么用呢？也许眼前能收到一些效果，但是从根本来说，还是没有解决什么问题。根据我对社会的观察和了解，大凡恋爱者的纠纷、小家庭的风波，都与金钱、感情、事业这三个问题密切相关。所以我决定写这封信，说说自己对人生道路上这三个问题的看法，期望能消除你的某些误会，求大同、存小异。
一、对金钱的看法。
我对金钱没有好感。对于我来说，金钱作为一种劳动所得，只能发挥购取衣食和书报的作用。至于说还能带来更多的物质享受，我丝毫也不稀罕和羡慕。一个青年人如以金钱为重，斤斤计较于金钱的得失，这是意志消沉、情操低下的表现。在我看来，金钱是世上许多坏事的根源。举世闻名的戏剧家莎士比亚对金钱有过一段精彩的描写：
黄金呀、闪烁的宝贵的黄金，有了你，黑的会变白，丑的会变美，错的会变对，贱的会变贵，老的会变幼，怯弱的会变勇敢，神呀，这是什么？为什么他可以引走他身边的牧师和仆人，抽去莽汉头下的枕头？这黄金色的奴才、会弥缝宗教、打破宗教，会向奸徒祝福，把癞子变成雅士，使强盗受到册封、受人跪拜，受人颂扬，叫他和议员同席，可以使哀哭绝望的寡妇再嫁，这个被诅咒的东西，这个人类共同的娼妇！
当然，莎士比亚讽刺和鞭鞑的金钱属于资本主义时代。可是，社会主义时代的金钱又能好多少呢？为了换取几个金钱，有些人甘愿出卖灵魂和肉体；为了争夺一笔遗产、同胞骨肉一个个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掉我，我吃掉你；多少好男好女，抵制不了金钱的诱惑，走上淫荡和偷抢的罪途；多少恩爱夫妻，摆脱不了金钱的制约，揽财权、蓄私房，温暖的家庭关系变成冰冷的金钱关系；“有钱则热，无钱则冷”的金钱法则，在婆媳之间、亲戚之间、朋友之间，不是也很通行吗？这样的例子，真是俯拾皆是，令人不屑一提。在这种认识支配下，我从六八年踏上工作岗位起，一直恪守着这样的信条：
第一、在自身修养中，必须把金钱置于末等地位。绝不允许金钱出现在自己的奋斗目标上，也绝不允许自己有限的时间和精力花在金钱上，两个月前，我给胡进写信，同他互勉：趁今天大好时光抓紧自学。同时写下这段感受：“在世界上，有的人把积累金钱作为自己最大的享受，我却把积累知识作为自己的最大享受。人为金钱所累，知识却为人所用。”
第二、在待人接物中，必须排除金钱的参与和干扰。我十分珍视同学之间、战友之间、同胞之间，本来存在着的一种纯真情意，极力避免金钱的介入和腐蚀，所以，部队战友托买东西，同学托买电影票，我一般总不愿收钱，一定要给，我会立即收下，极不愿为金钱而客来客去，我觉得，纯真的情意值得一辈子回忆，金钱一介入就破坏这种回忆，使最甜蜜的回忆也会变得索然无味。
由于我一直守着这样的信条，所以在恋爱这个感情圣地，我更不允许金钱投下一丝阴影。相识五年多来，你听到我提起钱吗？你看到我同谁算账吗？我曾送给你一些东西，寄托和传达自己心中的情意，内心希望你能把这些菲薄的礼物，不是看作有价之物，而是传情之物。
对于我来说，只要你也重情意，只要能使你高兴，我有什么还舍不得呢？小小的金钱又算得什么呢？
二、对感情的看法。
在世间一切事物中，最神圣最纯洁的是感情，最复杂最微妙的是感情，最不容误解和歪曲的也是感情，我是一个重感情的人，重同学之情，重战友之情，重骨肉之情，更重世上最美妙最甜蜜的恋爱之情。有人追求容貌之美，我却追求情感之美，容颜之美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纵有花容玉貌，一上岁数，也会皱纹满面，老态毕现，情感之美随着时间的流逝却愈加流露溢彩，多少白头夫妇，其貌不扬，其情长青，令人羡慕不已。五年多来，我珍重爱情，并且希望使爱情升华到一个至高至纯的境界。
有人说爱情是自私的，也有人说爱情是无私的，我的看法是，爱情对旁人来说是自私的——因为它不能同第三者分享，爱情对恋爱双方来说应是无私的——各自都应愿意并且时刻准备为满足对方贡献自己的一切。如果爱情只是以占有对方为目的，以满足自己为转移，这样的“爱情”，太冷酷！太自私！太卑鄙！在这个社会上，有些人信奉这样的“爱情哲学”，并且自得其乐，不以为羞耻。我极端鄙视这种“爱情哲学”。我认为，爱情的寒暑表是以双方的无私作水银柱的。无私的程度与爱情的程度成正比，无私的程度越高，爱情的程度就越高，无私的程度越低，爱情的程度也越低。五年来，我对你，对双方的关系，完全毫无私心。对此我可以说问心无愧。
有人认为，爱情是交换之物，你给我多少感情，我也给你多少感情。我认为，凡是真正的感情，真正的爱情，都是不可交换也不应交换的，恋爱的各方都应尽自己最深的感情去爱抚对方、去体贴对方，丝毫不应去猜疑对方，甚至衡量换回多少感情，在天平上比较轻重，得出“自己在感情上支出大于收入”的荒唐结论，于是就缩减自己的感情“支出”。这样的观点和做法是多少幼稚和可笑。感情没有价值，也不能测量，等量交换的原则只适用于商品，而不适用于感情，否则就可能把高尚的感情降低到商品的水平。所以，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想得到什么报答，只希望你能有所感受，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你一直说：“你有感情，我怎么从来没有感觉到？”要知道，感情是复杂的，不仅感情的表达方式因人而异，而且每个人感受感情的方式和程度也各不相同，但是，只要一方确有真情，另一方确实有心感觉，或多或少总是会感觉到的。与你相识以来，我一直追求着并希望同你一起培育一种至善至美的感情，一种超脱于世俗之上的感情，可惜，我的追求没有实现。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对我产生这么多误会，这么多成见！在自己的恋爱道路中会遇到这么多矛盾，这么多曲折！现在，我只能退一步，希望有一种建立在信赖和谅解基础上的感情。
三、对事业的看法。
如果说忠诚是爱情的土壤，那么志趣和事业心就是爱情的风帆，人活在世上，没有一点奋斗目标，生活就会黯然失色，爱情就会苍白无力。有的人把情人束缚在自己身上，不能学习、不能活动、不能有一点事业心。有的人则埋头学习，献身事业，对爱人和家庭不问不闻不关心，如同机器一般。这两者都不可取。我曾说过，自己崇拜事业之神和爱情之神，他们共同赐给人们十全十美的生活。不知为什么？年龄越大，对这种生活的渴望越来越强烈，十年动乱，夺去了我的青春，为此我追悔不已。再过五年，就要进入四十之年，这五年时间，我把它看作是“青春的残余”，对我实在太宝贵了，靠这五年时间，我要弥补流失的十年时间，靠这五年时间，我要为后二十年的工作打下基础。这五年的学习，关系到一生的工作和成就。因此，从黄山回来，我就着手制订一份自学规划，为了使其更科学合理，更能收效，我已经修改多次，最后定稿时，我将征求你的意见。在这份规划中，我将提出近几年的奋斗目标和实施措施，使自己在德、智、体、美四育都得到全面发展，有些人把大好时光耗费在衣着装饰上，以此炫耀自己。我愿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学习上，用知识来充实自己，提高自己的才干，陶冶自己的性情，为了实现这个规划，我将请求你的支持。我希望有种愉悦轻松的心境，不会再发生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我希望得到你的体贴和谅解，和我一起分享学习和工作上的欢乐，一起排解遇上的困难和阻力。我希望不仅能得到你的支持，而且能得到你的监督。我希望你不仅成为我生活上的侣伴，而且成为我事业上的知己。
结合以后，我不希望你成为家庭主妇式的人物，我愿帮助你拟定自学计划，确定一个奋斗目标。现在你靠年轻人的精力和敏捷，在操作比赛中夺得第一名，四十岁以后，你的精力和敏捷都会大大不如今天，唯有学习，早有专长，才是进取向上之路。
嗦嗦写了很多，心中仍有许多话没有写出来，限于篇幅和时间，不得不收笔了。五年半来，自己的所言所行所思所感，自己的欢乐和烦恼，无不与上面的剖析息息相关。我追求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我追求心灵中最美好的东西，我追求爱情中最美好的东西。世俗的眼光，周围的议论，丝毫也不能动摇自己的这种追求。这就是你相识五年半的小汤——一个生活在世俗包围之中，而竭力想跳出来的人。一个希望有所作为，而现在没有作为的人。
小凤，我写的这些，绝不是什么政治宣言，而是自己心底的声音。不知你看后，会作何感想？如果你认为是对的，那么请你平息怒气，消除误会，从此两相无猜，心心相印。如果你认为不对，请你一一批评，或者转呈你父亲审阅。他走过的人生之路，使我敬钦，他说的话，也将使我信服。
记得世界名著《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十年成书后曾写下这样一首小诗：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今改动几个字，以寄托自己的一腔愁怀：
满纸肺腑言，一把伤心泪。
都云笔者痴，谁解其中味？
祝你近好！
小汤草于八一年元旦（有删节。标题为编辑所加，改正了文字上明显的错漏。）
我追求心灵中最美好的东西
如果说忠诚是爱情的土壤，那么志趣和事业心就是爱情的风帆，人活在世上，没有一点奋斗目标，生活就会黯然失色，爱情就会苍白无力。有的人把情人束缚在自己身上，不能学习、不能活动、不能有一点事业心。有的人则埋头学习，献身事业，对爱人和家庭不问不闻不关心，如同机器一般。这两者都不可取。我曾说过，自己崇拜事业之神和爱情之神，他们共同赐给人们十全十美的生活。
我追求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我追求心灵中最美好的东西，我追求爱情中最美好的东西。世俗的眼光，周围的议论，丝毫也不能动摇自己
的这种追求。这就是你相识五年半的小汤——一个生活在
世俗包围之中而竭力想跳出来的人。一个希望有所
作为，而现在没有作为的人。
——汤庆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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