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日报：您到访海南恰逢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25周年，海南的人们正在重温邓小平倡导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时说过的话：“海南岛好好发展起来，是很了不起的”等等。当时作出这个重大决定的背景是什么样的？
傅高义：我也参加了今年的博鳌亚洲论坛，听到了习近平总书记在论坛上以及论坛后谈到（与海南改革开放有关）的话。海南，仍然走在邓小平（开创）的道路上。
很可惜，邓小平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他的想法，今天的研究者很难肯定地予以说明。但我们可以从他的一些话语中看到他的思路。我个人认为，从邓小平的论述中可以看到几点：
第一，邓小平这时候已经安排好了香港回归中国的事情，他的下一步就是希望两岸统一。海南和台湾一样，都是热带亚热带的大岛。所以如果海南的工作做得好，能够发展得很快，就可以给台湾看：两岸统一后你还有前途，你不要怕。这对今后的统一很重要。
第二，邓小平感觉到，光是珠三角改革开放还不够，还要有更多的地方推动。但是，地方的人对国家的事情视野有限，不太了解国际的情况，不太了解中央的要求。当时广东是全国改革开放的试验区，广东省的领导人需要优先关注的地方太多了，比如珠江三角洲等地发展很快，还有深圳、汕头、珠海等特区城市，他们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这些地方，对海南岛没有办法投入太多关注。特别是汽车事件以后，海南岛的“麻烦”很多，广东的干部在珠三角等别的地方努力工作更有成效。邓小平考虑，要是提高海南岛的地位，使其单独成为一个省，就能有一大批干部专门为了海南而努力工作，可以使海南发展得更快。
还有一点，汽车事件以后，海南很多人产生了失望的情绪，中央需要恢复海南岛的精神。在汽车事件中，一些海南的干部受了处分，有人觉得对待他们不公平，失去了继续开展工作（的劲头）。
我个人认为，在海南问题上，邓小平的视野是如此广阔，包括让海南经济发展更快，推动改革开放，海南干部队伍的情况，与台湾的关系，国际上的影响等等，他都考虑进去了。
海南日报：邓小平在谈话中最早提出“我们决定开发海南岛”是在1984年，决定办经济特区是1984年。为什么是在这个时间点？
傅高义：1984年邓小平到广东和福建的视察，肯定了深圳、珠海等特区的发展。在此之后，他有时间考虑其他地方的发展。什么地方应该有特区的作为？内地很多地方也想有特区，但是不太合适，海南是合适的。当时的改革开放需要一个新的地方（办特区），而海南岛正好合适，就是这样。
首先，海南的农业有特殊的条件。海南可以种植橡胶等很多热带的农作物。1950年代，许多军队奉命来到海南，建立了很多国营农场，发展了规模很大的橡胶种植，也就是农垦系统，这对中国是非常重要的（资源）。还有许多东南亚的华侨也来到海南，在海南发展了橡胶、咖啡等热带作物。所以，海南有一些特殊的历史。虽然海南当时还没有市场经济的环境，市场经济的经验、条件都不如珠三角那样的地方那么好。但是，他想通过开发海南，慢慢把这里的市场经济发展起来。
从什么产业入手？我认为，密集型产业，比如工业，更适合在珠三角那些地方，那时海南岛没有他们那样的条件，交通也不是很方便。海南岛作为特区，第一个任务是发展旅游业，这里气候暖和、空气好，还有很好的海滩，旅游业可以发展很快，也便于外国的公司参与进来，海南就可以利用旅游业发展市场经济。然后，橡胶等热带农产品依然是很重要的，因为这里才有特殊的条件。还需要推动海口这样的城市发展，把城市的经济发展起来。
海南日报：您怎么看海南这个最大、也是唯一省级经济特区的作用？
傅高义：对海南来说，（建省办经济特区）考虑的重点不是为了推动全国其他地方的发展，而是为了给台湾示范。有人说，邓小平是在1984年视察福建时，眺望台湾，然后产生了开发建设海南岛的想法，这种说法应该也是有根据的。
我不认为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对全国的改革开放有（深圳特区）那么重要的推动意义，海南岛对别的地方的发展帮助没有（深圳）那么大。邓小平之所以在1984年初肯定了深圳、珠海等最早（一批特区）的改革开放成果，是希望能够有更快速的改革开放步伐，也包括海南能够发展更快。不过，邓小平没有要求海南岛像深圳那样做得那么大，但是他希望改革开放能够推动全中国的发展，各个地方都应该发展，海南岛也可以通过办经济特区做好工作。不管怎么说，海南经济特区在改革开放中的价值是不会改变的。
海南日报：邓小平怎么看待海南发展中遇到的困难和问题？
（《邓小平时代》一书中两处提到了海南。一处是汽车事件，一处是洋浦风波。）
傅高义：邓小平从不反对外国公司来到海南，提高这里的产业水平。建省以后，海南引入日本的熊谷组公司（实际是熊谷组（香港）有限公司，日本熊谷组公司在香港的分公司，曾建设深圳“地王大厦”、广州“中信广场”、北京“京广中心”等标志性建筑），准备开发洋浦，遭到了一些人反对，但是邓小平是支持的。因为他知道日本有很多拥有先进技术的公司，要是熊谷组公司能把这些公司带到洋浦来的话，洋浦的发展会很快。按照他的估计，许多日本公司进来的话，能够把洋浦做得很不错。
我曾经在广州访问过雷宇。汽车事件以后，中央的很多人担心海南的发展。他们认为本地的干部变得消极了。汽车事件以后，中央为了支持海南岛发展得更快，考虑了很多办法（参见《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广东》第九章“海南汽车事件”一节）。
海南日报：你眼中的海南是什么样的？
傅高义：我在1980年代来到海南的时候，不会想到海南发展到今天这么好，真的是黑与白的变化。
1980年夏天，我第一次来到海南，停留了一个礼拜。然后1987年、1988年都来过海南，那时是受到广东省外经委的邀请，写一本反映广东改革开放情况的书，到处跑来跑去的，做了许多田野调查。此后也几次短期来过海南岛。
虽然在《邓小平时代》这本书里海南谈得不多，但我个人对海南相当有兴趣。最近的情况我还没有调查研究，所以不太熟，20年前的事情我知道一些。1989年写了那本书，《先行一步：改革中的广东》，其中专门有一章谈到了海南，我当时看到的海南都反映在这一章里面，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在那本书里去看看。
我个人的感觉，今天海南的发展看起来更踏实。1980年代、1990年代的时候，全国各地很多单位来到海南搞房地产，这里有很多大胆的投资，就好像是赌博的样子，金融投资不太踏实。今天看起来，比较踏实的投资和产业可以留在海南了。而且以我的了解，来海南投资的单位越来越踏实。海口的大楼跟内地的大城市也差不多了，我住的酒店服务也很好。特别是旅游业发展很快，1980年代在三亚只有一些小宾馆，现在到处都有很好的宾馆了。当然，很多人想来海南住，投资买房子，在这里度假，也带来很多投资。但是，中国人太多了，如果太多的人来到海南岛，恐怕也会给环境保护等带来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