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有“特权” 但不能有特权思想

　　刘健涛探访辖区城中村村民。记者 肖雄 实习生 毕一民 摄

　　这个仅有40多名民警的派出所，肩负着广州天河区东北部约13万多平方公里的治安重任。这片通常被称为“城中村”的地方，有2万多套出租屋、近8万名流动人口。

　　在当前社会多元化的新形势下，各类矛盾错综复杂，警民关系就成了和谐社会的重要内容。近日，南方日报记者来到天河区长兴派出所，跟随教导员刘健涛在城中村中走街串巷，体验“片警”生活，感受警察和群众之间的冲突和温情。

　　在流动人口众多的城中村，刘健涛作为主抓治安的派出所主官，如同坐镇火山口。但他多年在城中村从警，谈起处理警民关系时非常自信，“执行公务时，警察有‘特权’，但不能有特权思想。如果带着感情去为群众服务，保持理性来开展工作，把群众当亲人，他们才会从心底相信和支持警察。”

　　“当前，治安工作愈来愈繁重，警力不可能无限制增长，公安民警要敢为更要善为，才能突破瓶颈。”刘健涛介绍，近年来，天河分局对派出所原有的勤务运作模式进行改革，实行集指挥调度、信息研判和视频监控“三岗合一”，有效遏制社会面警情。“新机制让工作效率大幅提高，群众的安全感和满意度也大大提升了。”

　　●南方日报记者 杨大正 闫昆仑 实习生 祝星月

　　领导出马

　　谁有意见就去谁家

　　8月6日上午，值班的刘健涛一脸严肃。最近连续发生在岑村的几起“钓金鱼”事件让他着急上火。

　　“钓金鱼”案通常发生在城中村的握手楼。偷盗者利用屋主不在家或者熟睡的机会，先爬水管再从窗户外用钩子偷屋里东西。

　　租户第一反应是报警，然后责怪房东，于是矛盾形成了——警察短期内若破不了案，失窃者会认为警察无能。

　　“‘钓金鱼’属于突发案件，小偷经常玩‘猫抓老鼠’，警察上半夜巡逻，小偷下半夜作案。”刘健涛站在岑村的案发地点介绍。

　　保不住一方平安，刘健涛感觉“在群众面前很没面子”：一方面，他要防止再发案，组织警力在重点时段巡逻防控和便衣伏击；另一方面，劝说屋主安装视频监控，形成“长效机制”。他还想到了一个“土方子”，就是在出租屋水管上缠上带刺的铁丝网，让小偷没办法攀爬。

　　刘健涛相信，多措并举应该能够“药到病除”，但有些屋主不愿意在自家水管上缠铁丝网。碰了一鼻子灰的民警回到所里诉苦，刘健涛就带着主管社区工作的詹副所长一起上门。

　　根据民警提供的信息，刘健涛来到岑村南街一间出租屋。他们刚进门就亮明了身份，屋主本来还在闹情绪唠叨“凭什么要在我家水管缠上铁丝”。见到派出所领导亲自上门，态度立即180度大转弯，搬出凳子招呼。

　　“屋里有多少租客？”刘健涛看到屋主有点紧张，主动找到话题拉起了家常。半个多小时的“吹水”很愉快，屋主被两名警察感染的同时，也了解到他们缠铁丝的良苦用心，最后主动提出加装铁丝网。“都是为了我们好嘛，我一定支持。”

　　8月6日上午，刘健涛在岑村的城中村穿梭，拜访6户屋主做工作，沟通后都同意加装铁丝网防小偷。

　　当日中午，之前碰壁的社区民警过来向刘健涛讨教经验。“一是要多‘吹水’，群众心里不是真的反对安装，只是动员工作不到位，话没有说到群众的心里去；二来所领导身份在这个时候就要发挥作用，该出马时必须出马，群众会觉得领导都过来了，这么重视，而且这么好说话，气就顺了。”

　　在“到群众中去”的工作思路指导下，长兴派出所的几位所领导分头出击，消除了屋主们的抵触情绪。铁丝网装上后还挺管用——长兴辖内出租屋“钓金鱼”案明显下降。其他屋主见到效果，主动向派出所咨询并要求派出所和街道加快安装速度。

　　明星效应

　　我办事情请你放心

　　仅靠40几双眼睛想“盯住”辖区内近8万流动人口，能应付得来吗？

　　“向科技要警力”——在刘健涛看来，在城中村安装视频监控，让犯罪分子无处遁形，符合城中村群众的意愿。

　　“想法是好的，推进很困难，大家谈钱色变。”刘健涛毫不掩饰地说。

　　装个门禁系统上百元，装套监控视频上千元——民警诉苦说，征求意见的时候大家举双手赞成，一听说要自己出钱，又不表态了。

　　了解民意后，刘健涛等派出所领导带头去接触群众做工作，一来为了动员屋主安装门禁和视频监控，协调街道对安装安防设备的房屋适当降低出租屋税收；二是制定工作进度表，要求社区民警积极发动群众或社会力量投入资源，加强物防建设；最后向村民保证，设备购买完全交给市场，不会指定任何厂家销售和安装。

　　8月7日，刘健涛来到长湴村七巷，动员几个年老的长者安装门禁。在巷子口，碰到一名两鬓苍苍的阿婆，从拉家常开始切入正题。

　　“阿婆，今年高寿？”

　　“70几岁咯”

　　“哇，睇不出喔！”

　　此时，刚好一位阿伯路过，瞄了刘健涛一眼，突然很兴奋地拉住他，“你是长兴派出所的教导员刘健涛吧，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抓贼的报道，全国劳动模范，了不起！”

　　刘健涛有点羞涩，之前谈话的阿婆也凑过来问：“真的是吗？全国劳模啊！”

　　“假不了，以前他就在城中村为村民搞‘灯光工程’办实事，信得过！”

　　借此机会，刘健涛开始关心门禁和监控视频安装情况了。

　　“阿婆，那个IC卡门禁系统，您赶紧装了吧，二三百块钱买个安心都好。”

　　“二三百块也是钱啊，我就自己住，一定要装么？”

　　“主要是装了会安全些，万一贼仔入来，几十岁被吓一吓都不抵。”

　　“咁又系，你办事，我放心啦。”

　　“这就对了，我办事，请您放心！”

　　凭借着“明星效应”，在粉丝阿伯的助力之下，刘健涛成功说服了阿婆，她同意安装门禁系统。

　　从长湴村七巷出来，刘健涛碰到了八巷的一个屋主阿辉，他主动安装门禁和视频监控系统，是长湴村的“先行军”。

　　阿辉的房子刚刚修好，租房客听说有视频监控，觉得安全有保障，加上房屋也是新的，租金比同一地段的房屋高出一大截。

　　听完阿辉眉飞色舞介绍后，刘健涛感到些许欣慰，“工作没白做，金杯银杯不如群众的口碑。”

　　调解矛盾

　　不怕麻烦就怕嫌烦

　　有困难，找警察；有怨气，怪警察。日常工作中，派出所民警普遍认为宁愿吃通宵达旦办案的苦，也不愿受调解纠纷的冤枉气。

　　前不久，长兴街红花岗西街的凤姐，因为一纸租房合同和租客水火不容，两方一吵起来就打“110”，凡是参与过调解的民警都感叹“太棘手，伤脑筋”。

　　8月8日上午，刘健涛和社区民警来到凤姐家里进行调解。凤姐的笑容中透露着勉强：“这么大热天，领导还过来关心，怎么好意思。”

　　两个月前，凤姐和租客的租赁合同到期，她想涨租不肯续签。但租客使了个心眼请她老公吃饭，然后老公一高兴当场按原租金续签了3年合同。

　　凤姐知道后不干了，双方陷入了无休止的吵闹和冲突。

　　刘健涛让凤姐拿合同，说帮她看看合同分析分析。凤姐磨蹭着拿出租房合同，“这个不算的，我老公喝醉了酒签的。”

　　当刘健涛和她讲法律时，凤姐总是以“我不识字，我没文化”来应付。

　　“我们最初来的时候，凤姐恨不得用扫把赶我们出去。来的次数多了，她也不认为我们是来找茬，态度好起来了，现在能讨杯水喝了，不容易！”刘健涛回忆。

　　刘健涛和记者嘀咕时，凤姐的孙子买了凉茶上楼，凤姐拿来两罐塞到民警手中，“天这么热，喝瓶饮料算什么。”

　　刘健涛告诉她，合同签了就要履约，纠纷要在法律的框架下解决。“单方毁约是你不对，如果租客在约定期限内不交房租就是他违约。”

　　听到这里，凤姐来了兴趣。“真的吗？法律还可以这样帮我啊，但是我真的不懂啦！没文化。”

　　“那你就问啊。我们发放过警民联系卡，你是不是想省电话费，故意不打啊？”刘健涛知道起作用了，故意提高了声调。

　　“打电话，我怕麻烦你们，你们那么忙。”凤姐向刘健涛坐近了一点，语气中也带着讨好的成分。

　　“哎呀，我们不怕麻烦，就怕你嫌烦！”刘健涛笑着回应。

　　离开的时候已近中午，凤姐留两位警官吃饭。刘健涛婉谢了，离开时把两罐未开封的饮料悄悄留在茶几上。

　　警力虚耗

　　期待群众多多理解

　　派出所民警说起刘健涛，个个都竖起大拇指。刘健涛曾浴血百米擒凶，后被评为第二届全国我最喜爱的“十大”人民警察。

　　民警喜欢和他一起出警，“出门都觉得警徽亮闪闪的。”

　　8月10日上午，南方日报记者在办公室见到了两眼通红的刘健涛。他从包里拿烟盒，点燃一支狠抽了一口。“昨天值班又是一个通宵，到现在还没休息。”

　　昨晚，刘健涛带领值班组民警处理了一宗建筑工地工友醉酒斗殴事件，因涉案人员众多，耗尽当晚值班警力。其间还接处了两宗无厘头的警情：一宗是有女士报警自己的手机被抢，出警调查后才发现是吵架纠纷，男的一气之下抢走了女朋友的手机；还有一宗是有人报警说手机被偷了，民警到现场了解情况后，才知道事主丢了手机想请警察帮忙找回。

　　“尽管警力已经非常紧张，但一些非正常警情还要耗费大量警力。”刘健涛从电脑中调出近期处理的警情，显得有些无奈：

　　7月23日6时55分，天河区天源路某小区有人报警称发现院内有一片使用过的卫生巾，事主多次致电110要求派女警到现场处理，并坚持要求民警查清楚到底是谁扔的，不查清楚不让警察离开。“这种情况，我们只能耐心解释。言语稍有不当，就会被投诉。”

　　7月23日0时43分，长湴西街有人报警，称怀疑其妻子有外遇，要求民警到场处理，后又要求民警帮他现场捉奸取证。

　　7月27日晚上约8时，岑村东街有人报警，称其当天在某店充值了50元手机费，但话费很快用完了。他怀疑电信部门乱收费，要求民警出警处理。

　　……

　　“群众对公安机关和民警的要求很高，但警察不是万能的，有些事情超出了我们的职能所及。作为一名人民警察，我们尽力提高群众的安全感和满意度，同时也需要人民群众给我们更多的包容和关爱。”最后，刘健涛如此感叹。

　　要敢为更要善为

　　记者手记

　　要敢为更要善为

　　敢为体现姿态，善为体现方法。刘健涛处理群众工作的心得是：姿态加方法，要敢为更要善为。

　　记者跟随和观察刘健涛在城中村工作发现，工作环境非常艰苦，矛盾复杂。刘健涛面对群众的各种诉求，始终保持着微笑和亲和力。碰到一个个具体的群众工作难题，他首先去到社区了解情况，然后耐心地寻求办法来解决。

　　什么是群众路线？在他眼里，群众路线说到底就是怎么和群众保持一份紧密不可分割的感情，警察把群众当亲人，群众才能把警察当家人。

　　在刘健涛看来，摆平就是水平，群众工作就是要实在，不要那么多花架子，他也透露了他的一些小窍门：多做事，做实事；多聊天，会聊天。尽管很普通很寻常，但是能把这些普通的事情做好，确实已属不易。

　　刘健涛总结说，群众愿意和你说难处，群众工作就做通了；群众愿意和你提意见，群众工作就做好了；群众愿意信赖你，群众工作就做对了。

　　对话

　　广州天河区长兴派出所教导员刘健涛：

　　带着感情服务群众 保持理性开展工作

　　南方日报：这么多年你一直是在基层派出所为群众服务和工作的，那你是怎么理解“群众路线”的？

　　刘健涛：我们对“群众路线”的理解很简单：一方面，我们要尽力把群众的思想工作做通，解决群众的困难；另一方面，群众要能理解和配合我们民警的工作。

　　就好像我们提倡安装视频监控碰壁时，我们的办法很简单：和屋主沟通，告诉他们安装视频监控的好处是双赢。不行就多去几次多磨嘴皮子。只有屋主愿意配合我们，我们的群众工作才能说真正做通了。

　　执行公务时，警察有“特权”，但不能有特权思想，如果我们带着感情去为群众服务，保持理性来开展工作，把群众当亲人，他们才会从心底相信和支持警察。

　　南方日报：这个理解很实在。你们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遇到最头痛的事情是什么？

　　刘健涛：我在值班的时候，最怕接到非警情的报警电话，像没钥匙进门、两夫妻吵架等，不仅耗费警力，但不出面解决矛盾，又会造成群众误解。

　　南方日报：误解？哪方面会有误解呢？

　　刘健涛：大家都说“有问题，找警察”，群众以为我们民警什么事情都管。但不在我们职责范围里面的事情，我们只能尽力去协调。

　　南方日报：那你处理群众问题时，有没有特别的技巧？

　　刘健涛：谈不上特别，用心最重要，就是姿态加上方法。其实就是和群众“吹吹水聊聊天”，这样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群众知道你愿意和他聊天，就放下了戒备心。

　　如果非要说技巧，碰到特别棘手的事情，我会去寻找中间人。比如找和当事人关系特别好的亲朋好友，请他们来帮忙做工作。

　　总策划：张东明

　　总指挥：胡键

　　总统筹：梅志清 郎国华 柳剑能

　　执 行：刘江涛 胡念飞 蓝 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