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月17日上午8點，在胡厥文家中，我接到中央辦公廳打來的電話（當時我擔任胡厥文的秘書）：“鄧小平同志邀請民主建國會和全國工商業聯合會的主要領導人開一個座談會，請胡厥文先生上午9時到人民大會堂福建廳參加會議。”放下電話，我把通知內容告訴了胡老，胡老要我請示一下統戰部，是否可以帶秘書。我知道，由於胡老年事已高，聽力衰退，出席各種會議總要讓我陪同左右，一方面為他做翻譯，將別人的講話就近重復給他聽，一方面做好筆錄。我打電話請示統戰部后，對方遲遲未回電話。此時，離開會的時間已經很近了，胡老當即決定帶我同去，如若進會場時有人盤查再說。
進入開會的福建廳，我發現這次會場布置比較特別。寬敞的大廳中間對頭擺著兩排大沙發，距離靠得很近，大沙發的后面散放著一些扶手椅。我們入場時，榮毅仁、胡子昂、古耕虞、周叔弢等民建中央和工商聯的主要負責人已在大沙發上就座。我注意到會場上既沒有麥克風，也沒有錄音設備。我感到這個座談會的安排十分新穎別致。
胡老入會不久，鄧小平穿著一套深色中山裝，面帶笑容，神採奕奕地步入會場。在場的人全都站起身來。鄧小平依次與大家握手打招呼，之后在諸位老先生對面中間的大沙發上落座。
會議開始了，鄧小平首先說：“諸位老先生都是開國時期的元老，是我們黨最真摯的朋友。我們肝膽相照，榮辱與共，風風雨雨走過了幾十年，彼此都很了解。聽說你們對如何搞好經濟建設有很好的意見和建議，我們很高興，今天就談談這個問題。”
我知道，鄧小平的話題是因為前些日子胡老代表工商界的民主人士，給黨中央寫了一封有關我國經濟建設發展的建議信，信是由我轉發的。當時，十一屆三中全會剛剛結束不久，會議確定了鄧小平提出的“解放思想、開動腦筋、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指導方針，開始全面認真地糾正“左”的錯誤，及時做出了從1979年起，把全黨工作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的戰略決策。正是基於當時的形勢，鄧小平才及時召開了這個座談會。
我低頭認真地做著記錄，並不時抬頭看著鄧小平，因為他的講話帶有濃重的四川口音，我怕聽不清，時刻注意著他的講話口型，盡量把他的原話記錄下來。此時，我還注意到在鄧小平講話過程中，與會領導全都認真地聽著。因為面對面地坐在一起，鄧小平的語音洪亮，一向耳背的胡老竟然沒用我這個“翻譯”。由於在座的民主人士大都已是八九十歲的老先生，自己動筆記錄的幾乎沒有。
在環顧會場的過程中，我忽然發現整個會場上除了偶爾出入的服務員端茶倒水外，工作人員隻有我一個，其他都是領導和首長，包括鄧小平也沒帶秘書。我為自己出席會議的身份是否合適稍有不安，但隨即又被緊張的記錄工作打消了。
鄧小平在講話中，提出了許多新思想、新創意、新舉措，使我在邊聽講邊記錄的過程中，深深感到鄧小平理論功底的博大精深。
鄧小平說：“搞建設，門路要多一點，可以吸收外資和科技設備，可以讓外國人來這裡辦工廠，華僑、華裔也可以回來。我們可以採取補償貿易的方式，也可以搞合營。國家計劃應調個頭，不要再搞‘以鋼為綱’，要選擇資金周轉快的行業做起，如輕工業、手工業等。”他還特別提到開發旅游業，他說：“發展旅游業，能夠賺取大量的外匯，解決就業安置問題。我國地方大，名勝古跡多，旅游資源豐富。你們可以推薦有本領的人當旅游公司的經理，有的可以去當顧問。還要請你們推薦有技術專長、有管理經驗的人管理企業，特別是新行業的企業。”
胡老在鄧小平的講話過程中不時回過頭來看我一眼，我明白他是提醒我認真記錄，不要把鄧小平闡述的重要思想遺漏掉。我豈敢怠慢，筆尖如飛地做著記錄，連喝口水都顧不上。
這時，統戰部部長烏蘭夫插話說：“本來統戰部安排鄧小平同志隻找榮毅仁先生一人商談籌備成立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的事，后因收到胡老的信，得知工商界的朋友們對改革開放的政策有許多好的意見和建議，就決定請大家一道來開個座談會，讓大家暢所欲言。”
鄧小平講話后，懇請大家發表意見。諸位老先生相繼講話，盡述自己的肺腑之言。大家就鄧小平提出的引進外資、舉薦人才、發展旅游業等話題展開了熱烈討論，其中提出了不少好的建議。鄧小平認真傾聽著大家的發言，不時地頻頻點頭表示贊許。當他聽取胡老和古耕虞就落實民族企業家和工商業者政策提出的意見和反映的情況時，加重語氣說：“要落實對原工商業者的政策，這也包括他們的子孫后輩。他們早已不拿定息了，隻要沒有繼續剝削，資本家的‘帽子’為什麼不能摘掉？”
大家聽了鄧小平的講話，情緒都很激動，紛紛表示感謝黨的關懷和信任，決心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進程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座談會開得很成功，會場氣氛既和諧融洽，又坦誠真摯，大家像拉家常一樣你一言我一句，發言此起彼落，十分活躍。
座談會進行了兩個多小時，但大家似乎仍覺得意猶未盡。時至中午，鄧小平提議暫時休會，與大家一道共進午餐，大家聽后都十分高興。服務員當即在大廳的一角擺放了兩張長桌子，繼而端上了熱氣騰騰的銅火鍋，原來是吃涮羊肉。鄧小平請大家入席，他和胡子昂、古耕虞都是四川人，湊在一起對桌坐著共用一隻火鍋，當然那隻火鍋裡的辣椒放得最多。他和兩位四川老前輩，用四川話相互交談，偶爾還擺上幾段龍門陣。其他同志也是邊吃邊聊天，有說有笑，氣氛輕鬆、熱鬧。我作為唯一的工作人員參加了這次鄧小平的“火鍋宴”，心裡自然也十分高興。午餐持續了一個小時，鑒於諸位老先生已是遲暮之年，精力有限，鄧小平宣布座談會到此結束。他站起身來，與老先生們一一握手告別。
這次與鄧小平的會見，胡老深感黨和政府的殷切厚望，心情十分舒暢、興奮。在回家的路上，他指示我盡快將座談會記錄整理成文，准備在工商業聯合會的干部會上進行傳達。那天，我連續工作了10來個小時，下班后回到家裡繼續伏案書寫，直至深夜1點多鐘，終於將記錄稿整理完畢。
現在收錄進《鄧小平文選》第二卷的文章《搞建設要利用外資和發揮原工商業者的作用》，正是我當時整理的那篇鄧小平的談話記錄，雖然文字進行過必要的調整和刪改，但基本內容沒有改動。每當讀到這篇文章，鄧小平當年在座談會上講話時的風貌形象又浮現在我的眼前，令我浮想聯翩，感慨良多。我為自己能夠作為那次座談會上唯一的參會工作人員，並且盡職盡責、盡心盡力地完成了很有意義的記錄、整理任務而感到幸運和欣慰。（陳訓淦）
（摘自《湘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