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誰動了我們的國寶
博士盜墓者
“‘老鬼’是我第一個師傅,他沒什麼文化,但卻有著超人的記憶力和對自然現象的感知能力。他能嗅得出‘墓氣’,一路走過去找‘地眼’,把鼻子貼上去,憑借嗅覺判斷有沒有古墓。”
“記得小時候我在農村常聽老人們說一句話:‘富貴生淫欲,貧窮起盜心’。這句話用在過去,我的師傅、我師傅的師傅身上,還真是那麼回事。他們窮,隻好去偷去搶,活人沒啥東西可偷可搶了,就去偷死人的東西,去盜墓!”
跟我說這話的人,是一位年齡40挨邊的中年人,休閑打扮,上身著一件淺色寬鬆羊毛外套,藍格子襯衣領隨便耷拉在脖子上面,下身牛仔褲,腳蹬運動鞋,一看就知道他在刻意模仿比爾·蓋茨,連腦門上的頭發造型也相同。
“我大學沒讀完就輟學去創業了,比爾·蓋茨也是如此。另外,我們都在尋找一種能夠破譯世界的密碼,隻不過比爾·蓋茨要攻克的是一種快速溝通已知世界的操作平台,而我是在開發一條認知另一個未知世界的科學通道!”中年人自信滿滿地說。他的真實姓名我不可能知道,他戲稱自己是“哈迪斯”——古希臘神話裡的“冥王”。
直到此刻,我並不知道這個自稱“冥王”的中年人究竟是哪一路“地下工作者”,因為他是我的一位外國友人輾轉通過各種關系為我找到的一個特殊的採訪對象。我給朋友的要求是請他替我找一個從事國際文物走私,並跟國際拍賣行有關系的中國人。年初,朋友打來電話,約我在香港國際機場與我所需要的採訪對象見面。
“我不是走私者!”“冥王”直截了當地否定了我最初的判斷。“我是一個個體考古工作者,您不必用這種質疑的眼神看我,換一樣稱謂您可能更容易接受——‘盜墓賊’。可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把自己列入那個行列,因為第一,我不是單純為了錢去挖掘古墓,也不去偷盜有明確個人權屬的墓穴。非偷何談盜?”中年人措辭相當講究,在往后的談話中,他都堅稱自己是“挖掘墓穴”,而不是盜墓。“第二,我從不挖掘沒有研究價值的墓穴,哪怕裡面藏金萬兩﹔第三,我挖掘出來的重要文物,盡管也必須通過各種渠道輾轉,但是最終都必須收藏在一些發達國家的博物館裡面。這麼跟您說吧,包括美國、英國、法國在內的許多國際知名文博收藏機構,很少沒有我提供的藏品!牛吧?”
記者:“您剛才說您沒有讀完大學就輟學創業了,能告訴我您第一份工作是什麼嗎?”
“冥王”:“我讀完大三后,就隨師傅去盜墓了。”
記者:“為什麼您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是由於某種誘惑所致?”
“冥王”:“說起來您也許不相信,有一次,我讀了一本關於盜墓題材的暢銷小說,覺得非常荒唐,作者隻不過是將《西游記》和《封神演義》重新做了一次翻版。我想,自己去寫一本吧!還有一天,讀了兩篇老師推薦的某專家撰寫的優秀考古論文——充其量也隻不過是用自己的語調重新描述一次別人的考古發現而已——我想,我來寫一篇吧!可是按照常規,不等我大學畢業后熬上個研究員或副研究員之類的職稱,我哪有機會去主持挖掘現場啊?隻有另找出路。於是,每到星期天,我就去古玩市場轉悠,借買古董為名,尋找盜墓者。終於有一天,我在北京潘家園舊貨市場認識了一個河南人,人稱‘老鬼’,他老婆的攤上經常有幾件非常開門的出土玩意兒。買了她幾次東西,跟她老公見面了。我直截了當地對他說,‘你的東西不錯,但不值錢,都是一些很平常的玩意兒,我可以幫助你找到值錢的東西,但是你必須答應收我為徒。’接下去放暑假,我沒回家,跟著‘老鬼’上了河南。”
“就這樣‘上崗’了?”我問他。
“是的。‘老鬼’是我第一個師傅,他沒什麼文化,但卻有著超人的記憶力和對自然現象的感知能力。他連一些歷史朝代的順序都搞不清楚,但是他卻能准確報出出土文物的時代屬性。他能嗅得出‘墓氣’,他把尋找古墓的過程叫做‘走穴’。他‘走穴’的時候絕不像別人那樣,手持洛陽鏟到處亂轉亂打洞,而是一路走過去找‘地眼’,把鼻子貼上去,憑借嗅覺判斷有沒有古墓,他說這樣做可以避免留下痕跡。”
“等等,您所說的‘地眼’是什麼?”我暗訪過不少盜墓者,盡管各有高招,但從來沒聽說過“聞地眼”這種奇術。
“所謂‘地眼’就是尋找深層的地面裂縫,有些在岩石邊緣、丘陵地區的‘地眼’一般靠近地面負荷相對沉重的地段。這其中的奧妙很難口授,隻有身臨其境才更容易明白。簡單講吧,‘地眼’就是地底下特殊氣味的出口,有大型古墓的地方,一般密閉度很強,一旦地面出現直達墓穴的裂縫,裡面都會有一種特殊的氣味散發出來,下葬的時間越長,傳出來的氣味越沉、越純,甚至有一種特殊的芬香,與單純無物的地氣有明顯差異。”
“跟著‘老鬼’干了兩年,我很快學會了他的全部看家本領,開始另立門戶。首先,我以唐代為終點,向上追溯,將歷朝歷代的古都以及當朝有影響的皇親國戚的墓葬資料進行了收集整理,並親自去那些地方進行實地考察,用‘老鬼’教給我的‘走穴法’,並且結合我自己制作的方位儀進行測繪,繪制了一本標有詳細方位的藏寶圖,然后在安徽招了兩個膽大心細的‘工兵’做幫手,開始試挖掘。”
他看看表,繼續說:“我的第一個試掘點選在河南商丘,那地方有著極豐富的文物堆積層。特別是當地文獻以及當地老百姓關於黃帝的口頭傳說,時時刻刻都勾動我考古求証的欲望!”
盡管我非常刻意地提醒自己面對的是一個職業盜墓者,但還是不時掉進他的身份陷阱,誤以為與我對話的是一名事業心很強的考古工作者。
“結果怎樣?”我看看表,離他登機的時間隻有半個多小時了。
“出土了一件銀縷玉衣、幾枚印章。”
“銀縷玉衣?”我很吃驚,據我所知,此類文物全國博物館館藏數量很少,十分珍貴,可是“冥王”對此卻很冷淡。
“然后把它給賣了?”我問。
“當然,留著它干啥?這種東西全國加起來少說也出土了近百件。”
“哪有那麼多,全國各地出土的金縷、銀縷玉衣加起來也不足40件!”
“您那是國家的說法,照他們的計算方法,我那件玉衣也不在其中。”“冥王”的語氣裡不無嘲諷。
“賣了多少錢?”
“60多萬港幣,就在香港轉的手。”
“你怎麼過的海關?”
“嗨,大搖大擺!人家壓根兒沒把它當回事,‘工藝品’、仿品,這樣的東西人家見得多了!”
“也就是說,海關不識貨?他們不是有專業鑒定人員嗎?”
“有專業人員又能怎樣?一大堆玉片,新的、做舊的、老的,全都混在一起,一片片去分析研究,得花上多少天?”
我繼續問道:“這麼多年,您一共盜挖了多少座墓葬?賣了多少件文物去境外?”
“不是盜挖,是考古挖掘!”他再次對我的說法提出抗議,接著又抬起手臂看看時間。“這10年,我一共成功地發掘了100余座古墓,准確率達到98%以上。在這些古墓中,有50%以上是隋唐以前的王公貴族墓穴,按照國家《文物保護法》分類,出土一級文物200余件,二級文物800余件,三級文物2000余件。其中一級文物,大部分由我自己收藏。二三級文物部分分散賣給國外大的收藏機構,另一部分通過拍賣轉讓給一些大收藏家,我計算了一下,大概有100多件‘出口轉內銷’,被我們中國富豪從外國拍賣行買回去了!”
“您不是說盜墓的目的不是為了圖錢,而是為了搞考古研究、寫書需要嗎?為什麼要把東西賣給外國人?”我又問他。
“是呵,沒錯。可是搞研究也得要有研究經費呀!我不自己弄錢,政府會給我下撥科研經費嗎?國內不讓賣,隻能出境交易。這些年,我添置了免棱鏡、C14測年制樣裝置等最先進的設備,並且在美國建立了非常現代化的考古實驗室。除此之外,我還在美國讀完了考古博士學位,在國際專業刊物上發表了十幾篇論文,對石器時期中原文明起源、夏商周時期文物斷代要領等課題進行了勘誤、更新性地闡述,並且還出版了幾本專著。您平心而論,我做了這麼多事,沒花費國家一分錢,是功還是過?”
說罷,“冥王”善意地朝我笑笑,雖然臉上並沒有流露出什麼淒楚之色,但我卻讀出了一絲惶然。接著,他舉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圍成開口圈,其他三指並攏豎起,轉身向洗手間走去。
我知道,這個陌路相逢的高智商盜墓賊,不可能再回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