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李曉宏
2013年05月03日08:43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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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北京回龍觀醫院一名精神障礙患者(圖左)將自制的手工藝品送給醫護人員。 |
1 挨打對於精神科醫生太常見了。由於精神病人在司法上享有免於刑事追責的可能性,精神科存在更高的職業風險,成為醫學生跨入精神衛生領域的一大障礙
“我們發現精神病人后,先不提吃藥的事,先解決他的生活困難。”富俊玲,北京團結湖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的一名精神科醫生,在社區工作15年來,與居委會密切合作,在主動發現、防治精神障礙患者方面積累了豐富經驗。
一次,居委會向她反映一個情況。一位老太太夜裡總敲家裡的牆和水管,擾得四鄰睡不好覺。富俊玲和居委會工作人員一同來到老人家。一進門看見老人正在陽台附近來回踱步,嘴裡念念有詞,於是問她“怎麼啦?”老人指著牆角說:“縫裡冒毒氣!”
“有幻聽才會自言自語”,富俊玲分析老人可能患上精神分裂症。隨后,她請來朝陽區精神病專科醫院的醫生會診,証明了她的判斷。老人家裡陳設簡陋,生活清貧,一鍋片兒湯便是一天的伙食。一家三口,全靠老伴每月600元的退休金生活。兒子40多歲,刑滿釋放不久,尚無工作。綜合這些情況,富俊玲與居委會商議,為老人申請重殘低保,每月發她500元補助,並定期免費給藥。如今,老人已服藥14年,能走出家門,正常生活。
團結湖社區約有4萬居民。其中,像這位老人一樣的嚴重精神障礙者達460余人,而分管他們的精神科醫生,包括富俊玲在內隻有2人。面對大量精神病人,醫生遭遇辱罵與毆打不是新鮮事兒。
“通常情況下,接診精神病人,我們都要兩名大夫在場。”富俊玲追憶第一次挨打情景。有一天,一位醫生剛去洗手間,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進來領藥。小伙子30多歲,父母都已離世,平時是哥哥幫他取藥。最近,因哥哥出差他已斷藥7天,這次自己來領藥。富俊玲低頭開處方,突然,咣的一聲,一記重拳砸在她胸上。她疼得大叫一聲,小伙子一驚,抽回手跑了。哥哥回來后找她道歉:“我弟弟犯迷瞪了,您多原諒。”
“精神科醫生隨時有被攻擊的風險。”富俊玲說,現在新建的精神科診室都設有后門,以便醫生遇到危險時能夠脫身。
“醫院每年象征性地給我們一二十元的挨打費。”北京大學第六醫院主治醫師李小鈞說,挨打對於精神科醫生來說太常見了。李小鈞第一次挨打,是叫一位老年痴呆患者吃飯時,被他甩了一巴掌。這算輕的,一些病人甚至揚言:“我打了你、殺了你,你也不能把我怎麼樣!”
據了解,北京市回龍觀醫院、安定醫院、北大六院等三大精神病專科醫院,每年有近百起因病人突然發作導致醫生受傷的事件。
“由於精神病人在司法上享有免於刑事追責的可能性,精神科存在更高的職業風險。” 中華預防醫學會精神衛生分會副會長、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精神衛生中心黨委副書記謝斌認為,職業風險高成為醫學生跨入精神衛生領域的一大障礙。
2 我國精神病專科醫院收費較低,整體經濟收入僅為綜合性醫院的1/15至1/10,精神衛生專業工作人員的待遇比一般醫院待遇至少差1/3以上
富俊玲退休后被原單位返聘,月薪是2500元,而一同被返聘的中醫科醫生月薪是6000元。院長也無奈,因為精神科醫生不能創收。疑似精神障礙患者在社區就診,醫生隻能問診,不能拍片檢查,開藥也少。
“精神科醫生是醫生中的弱勢群體。”同濟大學附屬東方醫院臨床心理科主任趙旭東指出,目前,許多醫院用經濟效益來衡量醫生的業績和能力,精神病人大多數是靠吃藥進行治療,收費較低,精神科醫生不能給醫院帶來創收,所以常不受重視。
“在綜合性大醫院裡,精神科是比較邊緣化的。”北京某三甲醫院的精神科醫生告訴記者,精神科病種有限,檢查、開藥相對少,收入當然不及一些臨床手術醫生。另外,精神衛生在中國還沒被充分認識和尊重。
比綜合醫院精神科醫生更郁悶的,是專科醫院醫生。“我工作10年了,月薪才五六千元,比在外地綜合醫院工作的同學少1萬元左右。”北京一家精神病專科醫院的主治醫師對記者說,精神病人的經濟條件大多拮據,加上反復住院,家裡常一貧如洗。即使在北京、上海等經濟發達地區,一名精神病人的住院費用也遠低於綜合醫院患者的住院費用。
衛生部發布的一項調研報告顯示,我國精神病專科醫院整體經濟收入僅為綜合性醫院的1/15至1/10。精神衛生專業工作人員的待遇比一般醫院待遇差1/3以上。
“金眼科、銀外科,精神科是冷門。”謝斌說,由於精神科醫生待遇差,社會認同度低,加上職業本身的高風險,致使該職業缺乏吸引力。調查顯示,醫學生中願意從事精神衛生職業的不到1%。許多醫學生是考外科、內科研究生時,被調劑到大醫院的精神科來的。精神科醫師總體學歷層次不高,本科及以上學歷的,在地市級醫院僅佔25%。
目前,我國精神衛生從業人員嚴重短缺。注冊精神科醫師隻有2.05萬人,護士3萬人。平均10萬人中有1.5名精神科醫生、2.2名護士,而世界平均水平是4名精神科醫生、13名護士。
兒童、老年等專業的精神科醫生尤其不足,臨床心理學工作者、精神衛生社會工作者、康復治療師則更加缺乏。在美國,精神科醫生中有1/4的人在從事兒童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工作,在我國,專門從事兒童精神疾病工作的不足200人。
3 精神科醫生的技術勞動價值嚴重被低估,精細的精神狀態檢查及心理治療等工作收費極低,難以留住人才,醫院精神科成了醫生流失最多的地方
有專家預言,21世紀,沒有任何一種災難能像心理危機那樣給人們帶來持續而深刻的痛苦。衛生部調查表明,精神疾病在我國疾病總負擔中位居第一,約佔疾病總負擔的20%。我國現有1億多各類精神障礙者,其中,嚴重精神障礙者約1600萬人,但精神科執業醫師數量與之比值隻有1︰840。70%的重性患者沒有得到規范治療。
一方面,社會壓力大導致的精神類疾病患者正在不斷增多﹔另一方面,醫院的精神科是醫生流失最多的地方。
謝斌說,培養一名合格的精神科醫生,至少3—5年,培養一名專家,不能少於10年。遺憾的是,很多精神科醫生半路轉行。他們當中有考上公務員的,有“下海”到醫藥企業經商的,更多的是為了逃離精神科,選擇考神經內科、外科研究生。
謝斌呼吁,如果不盡快提高精神科醫生待遇,保護他們的合法權益,精神疾病類患者將無法得到及時、有效救治。
目前,我國精神科醫生的技術勞動價值嚴重被低估,精細的精神狀態檢查及心理治療等工作收費極低。比如,三甲專科醫院門診挂號費5元,心理治療每半小時收費80元,心理咨詢每半小時30元,社區康復治療每天收費僅5元。
“雅安地震災區不僅需要骨科、內科等專業醫生,也需要心理危機干預醫務工作者。”李小鈞希望,精神科醫生的價值和勞動不能僅在災難發生時被關注,平時也需要被尊重。
“精神科醫生的技術含量是很高的。面對精神疾患,醫生需要具有很高的知識水平和文化修養。” 趙旭東介紹,精神科醫生的要求非常高,在國外需在普通醫生的基礎上再接受二三年以上的專業學習和培訓,具備各種診斷技術,還要具備識別人的思維、意識和情緒以及心理活動中各種問題的能力,因此其收入也較高,比企業白領高出數倍。
為扭轉我國精神衛生人才隊伍困境,《精神衛生法》強調人力資源建設。要求提高精神衛生從業人員待遇,調整低廉的不合理收費標准,體現精神醫學服務機制,減少人員流失。
趙旭東說,希望國家在深化醫療體制改革中,將精神疾病列為公共醫療衛生服務的重點,增加財政投入,提高精神科醫生的待遇及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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