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家屬不提出來,我們就不放棄。”
有一次,李文超在現場哭了,有的戰士也跟著哭起來。
每天都有一撥兒一撥兒的媒體和民間搜救隊來到格早坪。部隊官兵被問得最多的問題是,花那麼大的氣力,84個戰士冒著生命危險,來尋找一個可能已經失蹤的人,究竟值不值?
一個年輕的士兵說,看著那台摩托車,心裡總不是個滋味。另一個年輕人則說,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誰讓我們穿這身軍裝。
當記者問幾個戰士,你們救他的父親,會想起自己的父親嗎?入伍3年、17歲的張炤一下子哭了,他說這幾天在大山裡都沒有信號,4月23日早上,中斷了多日的通訊突然有了一會兒信號,戰士們趕緊拿出手機給家人打電話,他看見家裡給他發了信息“著急死了”。他趕緊打回去,“我在救人”。
老兵向家文也哭了,入伍8年了,他這次並沒有帶任何通訊工具來,但是山裡有信號的時候,他也跑過去借了戰友的手機打電話,剛報了一句“平安”,手機就沒電了。他2008年在映秀參與過尋找飛機失事的戰友,連續找了幾天,他說自己不怕犧牲,“反正怎麼說呢,經歷了那麼多,生與死,也沒想過那麼多”。
得知李文超的父親被埋在下面,他說他能體會“失去親人那種感覺”。
但從一開始,這場救援就充滿了絕望的氣息。進入格早坪的大路已經被徹底堵死,大型挖掘機械根本上不去,84名士兵留在山上,他們要用手挖斧鑿的方式對抗這場自然災害。短短幾天,他們共磨破了300多雙手套。
這幾乎變成了一場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由於頻繁的余震,士兵們一邊要躲避山上不時滾下的碎石,一邊要防止在崖邊一腳踏空。有時候,作業場所的兩側會同時有碎石落下,士兵們隻能用后背緊靠峭壁的方式避險。
因為道路被堵,戰士們必須從一面近乎70度角的山壁上爬過去,每爬一下,手指頭都要深深摳進泥裡。大家很清楚,不能踏石頭或者草,因為下雨后會很滑,從這裡摔下去“1分鐘都不用”。經過連續3天的營救,手電筒沒電了,從這個山坡下去的時候,大家手拉手,摸著走,第一個人是領導,“要是掉下去,先死的是第一個人”。
比營救的戰士們任務更重的,是在山對面幫戰友們放哨兩個戰士。一片大霧,他們既看不見戰友,也看不見有可能奪人性命的飛石。因為目不轉睛,他們的脖子很疼。進山的時候,沒有帶厚衣服,他們瑟瑟發抖,怕起煙霧,又不能起火。
為了執行任務方便,戰士們隻能住進豬圈。休息時,他們就坐在自己的行李包上,下雨的時候,他們會一手拿著木棍撥著爐子裡的炭火,另一手攥緊帽子,想要盡快把它烤干。
和他們做伴的還有4頭豬。
左毅常常打趣:“晚上睡覺要和我們比著打呼嚕啊!”
炭火的光映紅了那些年輕而稚嫩的臉。 “22,入伍4年”“21,入伍3年”“17歲,入伍1年!”
在現場負責搜求的營教導員彭勇,經常被問:以這麼多戰士的風險為代價,值得不值得?彭勇說:“隻要家屬不提出來,我們就不放棄。“
“我們是生命,他們也是生命”
事實上,親人們對戰士很愧疚,甚至偷偷想過要放棄。他們把被子、炭火盆都送到戰士們那裡,吃飯的時候他們讓戰士先吃,自己后吃。
李文超的老婆高志敏說,其實他們都背著李文超商量過,要不放棄算了,人家是拿命在挖。但又覺得把爸爸一個人放在山上太孤單了,想把他和去世多年的媽媽埋在一起,還是能挖出來最好。
李安全的妹妹說,李安全也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民,為了找到他,百十來號官兵都已經干了幾天幾夜,這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事。她自己的孩子20多歲,和那些在山上冒死找哥哥的年輕官兵們年紀相仿。他們也都是父母所生,要是父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干著這樣危險的事,不知道會有多心疼。但沒有人敢問李文超。
坐在崖邊的火堆旁,李文超說:“戰士們特好,有個戰士哭著說,還沒救出人,對不起,對不起。”
“我們是生命,他們也是生命,不要做那些無謂的犧牲。那些同志出事的話,我心裡也不好受。”他感慨。
4月22日晚上,解放軍為李家搭起了帳篷,還趟過冷水河給他們送發電機,夜裡,鄉親們圍著電視看了“四川新聞聯播”。凌晨3點的時候,李文超特意走出院子,在做飯的大鍋前囑咐著家人:“昨天今天戰士們都吃兩頓飯,中午沒吃。今天要下雨,戰士們會早下山,你們要早一點起來做飯。”
在他家院子的后面,他蹲著抽煙,和記者聊起了他的父親。他說他很少在父親面前哭,小時候挨打的時候哭過一次。再有一次,就是當兵那兩年,新兵連的時候苦,自己偷偷哭。打電話的時候教官不讓哭,說誰哭就剝奪下次機會。
他哭了,但隨即又笑了。他說他想起了自己的軍營生活。他在新疆當兵,當的也是炮兵。和兄弟們一起干活,背上除了衣服擋住的地方,其他地方全是黑的。
“想起來,辛苦,但高興,植樹也高興。”他綻露笑容,伸出個小拇指,“小樹苗就這麼大點”,又舉起雙手,“一個坑這麼大”。
他說,在軍營過新年的時候最開心,戰士們一起唱歌,一起跳舞,“想怎麼唱怎麼唱,想怎麼跳怎麼跳”。
他記得,有一個山西的戰友叫侯亞輝,“那家伙,走路不是很正規,我走在他前面,他就踩住我的腳,我走在他前面,他就踩我的腳。有一次,我沖他發火了”。
“結果班長過來了,說,怎麼啦?要打架?要干啥?解決這個事情其實很簡單,兩個人親一下。” 他說到這兒的時候,哭了,“兄弟,這就是兄弟。”
他突然抬起頭,“我在部隊的時候沒作出什麼貢獻,但現在的這些兄弟卻要為了我上去”
“他們都是我的兄弟。”他說,在山上,戰士他就叫兄弟,士官他就稱呼班長,“因為我沒當過班長,隻當過班副”。
記者問他,如果一直挖不出來,“你會放棄嗎?”
他不說話,沉默了很久。
4月23日這一天,他拿出一塑料袋的煙,那是親人從鎮上帶來的。“兄弟給你。”從第一個戰士,他會問遍每一個戰士。下山的時候,他總是擔心拉下任何一個人,這一天大雨大霧,指導員拼命喊撤,他就是不走,非要等到最后一個人過來了,他才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