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一點,腦袋就沒了”
來不及細問,李文超出門拔腿就跑。妻子高志敏擔心丈夫出事,趕緊讓家裡的一個親戚跟著。后來,這位親戚說,李文超發瘋一般往山頂沖,跑到巨石堵路的地帶,他想都沒想就爬了過去。
一路狂奔到了父親修路的位置,李文超傻眼了。原本郁郁蔥蔥的山體像被刀從中劈開,墜落的土石形成了3座新的小山,落在父親他們去年年初剛修通的路上。
3座小山包壓在父親修的路上,更壓得李文超喘不過氣來。
村裡的男女老少也紛紛趕來,有人發現,在3座小山下方的位置,有李安全已經被砸得面目全非的摩托車。大家覺得應該先從摩托車墜落的地方搜索,於是大家一起拿著鎬鍬開始在摩托車附近搜尋起來。
山腳下,成都軍區駐川某炮兵團的一支24人的先遣部隊正以強行軍的方式趕來。地震當天中午12點30分左右,這支先遣隊就出現在了正束手無策的李文超一家人面前。
地震后,蘆山縣的龍門鄉向北至寶盛鄉和太平鎮的道路就已經中斷,而且不斷發生的余震會把已經震鬆的山體繼續變成飛石往下推。戰場上是槍林彈雨,這裡是飛沙走石。
去年剛從軍校研究生畢業的左毅是這支先遣部隊的負責人。他回憶說,當他們進入太平鎮時就有老鄉告訴他,鐘靈村的高山上有人被塌方的山體掩埋。實際上當時戰士們已經強行軍好幾個小時,應該做短暫休整,但聽說山上有人被埋,片刻也沒休息就向山上挺進。
到了現場,左毅也感覺無從下手,因為是強行軍,戰士們隻帶了簡單的工具,這“愚公移山”得移到什麼時候?
他馬上向團政委匯報。帶領大部隊還行進在路上的團政委王韜聽說有人被埋,就指示說,“人被埋了,就趕緊挖,今天挖得完吧”。
后來王韜說,當他自己親自到了格早坪,才知道,這絕不是一兩天的任務。
由於通往格早坪的道路被一個六層樓高的巨大岩石所阻斷,大型機械無法進入。路修通得要三四天的時間。
但救人的時間等不起。王韜把營救李安全的官兵增加到了84人,這已經是王韜帶進太平鎮兵力的1/6。其余的官兵還要負責太平鎮其他5個村的搜救工作。
但這84人隻能依靠手搬斧鑿的方式展開救援。在雨水和余震的作用下,山上會不時滾下鉛球般大小的碎石,這樣的飛石,曾經砸壞過路上的救援汽車,曾經在幾天前奪走了一位貴州志願者的生命,但在太平鎮鐘靈村格早坪,這種危險已經不能成為恐懼的理由。
站在對面山崖上的兩名年輕哨兵是戰友的“眼睛”,一旦他們急促的哨聲響起,正在挖掘的戰士就要迅速向兩邊散開。
左毅清楚地記得,在一次散開的過程中,有一顆飛石從他的眼前滑過,“就差一點,腦袋就沒了”。但每當大山平靜下來的時候,他們會再次聚回到滑坡下的土堆旁,拿起斧頭和鏟子。
“既然是個好人就更值得救”
李安全就埋在他親手修建的路上。李文超用雙手挖著堆積成山的泥土,指甲全是黑泥,手指挖出了血,戰士拉不住他,就把自己手上的白手套摘下來給他。
很多時候,李文超都是蹲在窄窄的崖邊,或是臉埋到膝蓋那裡,或是凝望著正在揮鍬鏟土的官兵。他背后的大山經歷了一場猝不及防的大地震,由於嚴重的山體滑坡,整座山像是被刀硬生生地劈掉了一半。
“爸爸平時常在那裡,砍樹,再種樹。”李文超說,爸爸常說自己沒什麼能留給孩子的,趁著自己還干得動,得給他們多種點樹,等他百年之后,樹也能長得碗口般粗壯了。路就是父親和親戚朋友湊錢修的,為的就是能更好地種樹。
士兵說,李文超常常一個人跑到很遠的地方蹲著,怎麼叫也不回來。
盡管從小喪母,李文超和弟弟與爸爸相依為命,但父子倆平時話很少。父子倆最后一次見面是10多天以前,在山下買東西的時候,也沒有說話。
在懸崖邊,李文超常常想起小時候的往事。自從他13歲媽媽去世之后,爸爸有時候會和爺爺奶奶吵架。幾年前他去外地,買了一副家和萬事興的字畫,結果有一天弄丟了,他特別難過。爸爸有賭癮,但有一次,他看到爸爸自己寫的一個條子,“為了兒子,我要戒賭”。
就在李安全被埋的附近,有幾塊新種的樹林,一塊是給大兒子李文超的,一塊是給小兒子李小龍的,還有一塊留給自己。
在鐘靈村,已經很少有人會提起李安全還能否幸存這樣的話題。村裡人已經習慣用“死者”這樣的字眼,他的家裡人則會說“不在了”,年輕的戰士們大多數時候只是默默地干活,余震到來的時候就散開,回來,再散開,再回來。他們似乎隻想把李安全找到,無論他活著還是死去。
村民們說,李安全老實,從不惹是生非。人緣也好,村裡的紅白喜事都是由他主持,“只是命苦,一輩子沒享過清福”,日子也一直過得緊緊巴巴。
直到去年,這個家庭的生活才開始真正好了起來。去年農歷十月十三日,李安全的小兒子李小龍娶了媳婦,家裡的欄杆和門柱刷成了鮮艷的紅色,門窗上也貼上大紅喜字。村民說,這對他來說是件大事,“能把孩子的婚事辦完了就算所有負擔都沒有了”。
王韜說,他也曾向村裡人打聽過李安全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家都說,李安全是個好人,跟鄰裡的關系都很好,也從來不惹是生非。既然是個好人就更值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