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 節
蔡元培是個著名的民主主義者,在尋求救國的方式時,選擇的是科學救國、教育救國的道路。當其理想破滅時,也知道是軍閥專制、政治腐敗所致。然而,他卻不能接受馬克思主義的階級斗爭理論,走的依然是一條改良主義道路。1922年5月,他領銜發表《我們的政治主張》,提出“好人政府”的改良設想。“好人政府”的設想落空后,又提出辭職的要求,並發表《關於不合作宣言》,認為:“我國近年來許多糾紛的事情,都是由不知退的小人釀成的。”他甚至天真地認為,如果好人都退出政府,那麼,這個腐敗政府也就自然倒台。
中國共產黨不同意他的改良主義思想,陳獨秀在中共中央機關報《向導》上發表文章說:“蔡校長為惡濁政治的空氣所逼,憤而辭職,且正式發表宣言,歷數政府國會之糊涂、墮落、無人格,他這種高尚潔己的品行,我們當然要承認他比一班仍在北京‘供職的小人和庸才’高明得萬倍。”但是,作為“賢者”的蔡元培恰恰有著“消極”和“非民眾”的“兩個觀念的缺點”。文章認為對待惡濁政治的態度,“必須徹頭徹尾採取積極苦戰惡斗方法”,必須發動“全國有良心、有能力的士、農、工商大民眾”。而“好人政府”和“不合作主義”卻“走到了退避怯懦的路上去,不啻為惡濁政治延長生命”。
中國共產黨的警示和老友的勸告,並沒能使蔡元培覺醒過來,他還是深信不合作主義。1923年10月10日,他在比利時沙洛埃勞工大學講演時說:“現在世界最大的問題,是勞工與資本的交涉。在俄國已經執行最激烈的辦法,為各國所恐怖。也有疑中國的鮑爾希維克化的,但中國決用不著這種過慮。”“決用不著馬克思的階級戰爭主義,絕沒有赤化的疑慮。”
不到兩年,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爆發,他竟在致北京大學的電文中說:“間聞過激,頗滋疑慮。請純用不合作主義促對方反省。……言論上務以平等、公道為標幟,避去偏激名詞。”顯然,他對五卅慘案后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磅礡於全國的反帝愛國運動,心中多有疑慮,感情上也難以認同。
中國共產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后,陳獨秀和李大釗便同孫中山等商談國共合作問題。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和孫中山執意要實行黨內合作,即共產黨人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雖然,第一次國共合作取得了北伐革命的偉大勝利,但是,兩個性質迥然不同的政黨,在實行黨內合作的實際操作過程中,確實遇到了一些技術性的問題。陳獨秀對這種與國民黨“捆綁成夫妻”的做法,一直持懷疑的態度。他在與張國燾的一次談話中,甚至以推己及人的態度說:“中共如果遵照國民黨的意見,取消在國民黨內的黨團組織,這無疑是將我們的組織溶化在國民黨內,沒有獨立性了,這是我們做不到的事。但要國民黨默認中共在國民黨內有黨團存在,也是做不到的。”他甚至感慨地說:“如果我是國民黨人,也要反對中共這種黨團組織的辦法。”
國民黨內的一些人,對共產黨這個富有朝氣的政黨歷有成見,總想將共產黨溶化在自己的組織中,吳稚暉便是最為典型的一個。1927年3月6日晚,吳稚暉和陳獨秀相會,吳問陳,中國實行共產主義須若干年?這位率直的中共領袖竟不假思索地說,尚需20年。於是,吳稚暉便以此造輿論說,共產黨要在20年內消滅國民黨,以求得蔡元培等國民黨元老,對其清黨反共提案的支持。3月21日,邵元沖告訴蔡元培,蔣介石已決心與共產黨分離。
半個月后,蔣介石在上海相約邵元沖、吳稚暉、李石曾、蔡元培、張靜江等,討論與共產黨分裂的實施辦法。中國共產黨已察覺到國共分裂的暗流。陳獨秀為防止老友卷入這一歷史是非的漩渦之中,曾約蔡元培相會於亞東圖書館。臨別時,陳獨秀誠懇相告:“防止黨內的‘左’傾,防止黨外的右傾”。顯然,“黨外的右傾”,指的便是萌芽中的清黨反共的傾向。
遺憾的是,蔡元培沒有聽從老友的忠告,而是身不由己地往邪路上滑行。1927年4月2日,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會在上海舉行會議,吳稚暉、張靜江、李石曾、蔡元培、古應芬等出席,由蔡元培主持會議。吳稚暉提出《請辦覆黨賣國之共產派黨員案》,這個議案指出:“公推蔡元培為主席,由吳敬恆提出共產黨聯結容納於國民黨之共產黨員,同有謀叛証據一案。……姑將所開各人及各地共產黨首要危險分子,經黨部舉發者,就近知照公安局或軍警暫時分別看管監視,免致活動,致釀成不及阻止之叛亂行為。”蔣介石正是利用這一議案,於10日后,發起充滿血腥氣的彌漫上海灘的反革命政變。國共合作終於破裂,一大批共產黨員和進步分子喪身在槍彈刀棍之下。
在人們印象中,蔡元培乃一至善賢者,國人的歷史陳述中對其難有清黨反共的心理預期。然而,無情的事實是,他作為一位國民黨元老,從維護國民黨一黨一派的狹隘利益出發,當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運動已呈勃然氣勢時,他已是心有余悸,再加上吳稚暉等人的蠱惑、慫恿,他終於招架不住了。況且,他對中國的共產主義運動,也是一直持懷疑和排斥態度的。
1934年1月9日,蔡元培讀到香港《平民日報》的一篇文章,文章在談到清黨運動時,著意為他解脫,而將責任全諉於吳稚暉。他閱后在報上批語曰,此文“於我多恕詞,而於稚暉多責備”。柳亞子是他的學生,師生情誼親密,在《紀念蔡孑民先生》一文中,對這段“過節”毫不回避,文章說:
蔡先生一生和平敦厚,藹然使人如坐春風,但在民國十六年上半年,卻動了一些火氣,參加清黨運動。
當然,他的清黨分共的本意,無非是兩黨分家。他還試圖以“法治”的方式清黨分共,全然沒有料到蔣介石會大開殺戒,釀成慘禍。他是一個忠厚長者,決不忍戕害和殺戮青年。可是,眼前所見的樁樁血案,已是慘不忍睹。他唯一能做的是盡其所能,保護青年。“四一二”清黨開始,有人向他告密說,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執行委員朱宜權是共產黨員,他立即派親信通知朱宜權離開上海。這樣,朱宜權才免遭毒手。
國民黨清黨后,各省都成立了清黨委員會,蔡元培是浙江省清黨委員會委員。浙江的清黨一開始便十分嚴厲,凡涉嫌者,抓到便殺。4月16日晚,僅從陸軍監獄提出的20多人,便在片刻間被殺盡。蔡元培對此惶惶不安,第二天,便將專司此事的人找來,很嚴肅地說:
我們萬不能隨便殺人!昨天那樣辦,太草率,太不好了。此后必須審慎!抓人,必須事先調查清楚,始可逮捕﹔定罪,必須審問清楚,証據明白,才可判決﹔殺人,必須其人罪大惡極,經會議決定,始可執行。青年誤入歧途的很多,必須使人有個反省的機會才好。
他畢竟是個重“法治”的人,一向主張保障人權,當然反對“隨便殺人”。正是受他的影響,浙江成立了特別法庭和反省院,以防止亂捕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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