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就是“特效药”

6月20日，早上8点，黄永腾提前吃好肠胃药，装上“三件宝”——笔记本、红领巾和药，下楼等待今天的下乡。几年前，他搬到广西防城港市防城区第二小学旁的永腾名师工作室楼上，以便随时指导少先队活动。

打开黄永腾手头的笔记本，上面写满活动方案、演讲稿和道具设计图，五颜六色也像一本“少儿书”。A5大小的本子，他平均两个月就用完一本。“一个承诺，一生坚守”，笔记本上苍劲有力的一行字，是他的人生信条。

黄永腾今年85岁，教龄却有68年。20多年来，他退而不休，扎根边境，全身心投入少先队和未成年人关爱教育工作，义务为16所学校做志愿者，先后获得近百个荣誉称号。2021年，荣获“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称号；2022年，荣获全国关心下一代“最美五老”称号。

“超级点子王”

书堆如山，板凳散落，是女儿黄珊珊幼时对家的印象。10多平方米的客厅，堆满了父亲零散淘来的童书，中国地图、红色标语悬挂起来，活脱脱一个“儿童之家”。一放学，小孩子们三五结伴敲响家门，书架高度刚好让每一个人伸手就能拿到。

1955年，黄永腾来到边境那垌小学教书，在这片当地人口中“山窿角落，毋食毋穿”的土地，孩子们几乎没有课外读物。当时，黄永腾每月仅37元工资，他省吃俭用，自掏腰包买书，布置出这间家庭图书室，图书最多时达8000多册。他还把自己变成一个“流动书箱”，时常翻山越岭下乡，把书和玩具送给孩子们。渐渐地，“流动书箱”活动就这样成型了。

黄永腾重视“活动”，他常说：“开会不如搞活动，少先队没有活动就没有力量。”几十年来，他把大部分时间用于思考、设计和开展关爱教育活动，亲手设计的少先队活动方案就有600多个，退休后几乎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开展这些活动上，“护界碑”“解烦恼”“三支队伍”等青少年活动先后获得全国各种奖项86个。

防城二小的“解烦恼”室里有一摞谈心预约表，这是黄永腾2005年创建的“解除烦恼，快乐成长”活动。“作业太多了！”“爸爸妈妈早点回家！”“数学成绩总是提高不了。”孩子们在表中诉说烦恼，指定老师“解烦”，把老师视为“快乐朋友”。

有一天，一个女孩来到“解烦恼”室：“黄爷爷，我要写解烦恼信，有三个男孩给我起外号叫‘刘肥婆’！”黄永腾把他们叫来道歉，小女孩在表上写上大大的“很满意”三个字。几天后，女孩气冲冲地要回解烦恼信，拿涂改液用力改成“不满意”。原来，上次那三个男孩改口了，但剩下27个男同学都改叫她“肥婆刘”。

“全部叫来批评一遍，效果不好，该怎么办？”黄永腾绞尽脑汁不得法，便开始翻书。“有了！”书中，“霹雳火”秦明、“铁榔头”郎平、“小巨人”姚明等“外号”正是范例。黄永腾立即召开班会：“今天我们讲讲起外号的学问，人家起外号都有自己的特点，你们班上有一个同学，经常协助‘解烦恼’室整理图书，只是性格有点急，得罪了一些同学，现在我们帮她起一个好外号，叫她‘刘保管’怎么样？”同学们纷纷拍手赞同，小女孩也顺利“解烦”。

“他是我们的‘超级点子王’。”防城二小老师禤冰洋记得，学校的麻竹被砍掉那年，黄永腾居然组了一个竹器小乐队，用竹子拉出曲子来。孩子们假期爱闯祸，他成立“足球小甲A”，组织他们用废品做成足球踢比赛。

“他设计活动最大的特点，就是就地取材，不求高大上，但却是从土壤里长出来的活动，并且带到哪里都能做。”禤冰洋说，因为“他的生命就是和少先队活动融合在一起的，才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点子”。

“孩子是我的‘特效药’”

初见黄永腾，一脸的精神焕发，耄耋之年却脚步轻快，说起孩子们就滔滔不绝。殊不知，就在今年5月，黄永腾刚做过肠胃手术，肚子痛、失去嗅觉、听力退化、脑梗、关节疼等病症已伴随他许久。

“‘五老’不能老，但生理上肯定会老。”身体的疼痛，让这个精神矍铄的“孩子王”也不得不服老。黄永腾笑称自己“四刀不倒”，而事实上，四次大手术差点给他“判了死刑”。

1994年，黄永腾被检查出恶性细胞瘤，拿到诊断书的一刹那，他大脑一片空白，“怎么突然就不能教书了？”医生给他开出七个疗程的治疗，第一次化疗当晚，他吐了22次，原本就单薄的身体愈发消瘦。

学生们牵挂着他，陆续写了一百多封慰问信。其中有一个“小调皮”写：“黄老师，我真的对不起您，可能就是因为我平时调皮，让你伤心，老师我一定改！”再痛也没哭的黄永腾，看到后泪流满面。

他想孩子们，每天五点放学后，他喜欢跑到学校附近看看，心里积压着三个字“不甘心”。仅仅做了三个疗程后，黄永腾不顾医生和家人反对，坚决要出院：“与其这样生不如死，不如用剩下的生命做点有价值的事！”不久，他又背起“流动书箱”，来到十万大山的孩子们中间。

奇迹眷顾了黄永腾。工作中，他“忘记了自己有病”，和孩子们嬉笑玩闹间，病情竟大幅好转。原本医生预估三五年的生命竟延长至今，医生惊讶地询问“秘方”：“你有什么特效药吗？”

“孩子就是我的‘特效药’！”黄永腾答道。这个医生口中“最不守纪律的病人”，最终被孩子治愈。

孩子治愈他，他更治愈孩子。有好几“刀”，都是为孩子而挨。任防城二小老师时，黄永腾因伤切除了鼻中隔膜，从此失去嗅觉。原来，是他看到石桌子上有根钢筋露出来，怕扎到过往的孩子们，结果用力压时钢筋突然反弹，直插进他的右鼻孔。亲戚骂他“大笨蛋”，他却讲：“假如我不受伤，小孩子就受伤，我替孩子受伤我愿意！”

“一讲到学生，命都不顾要回来，整个心思都在孩子身上。”防城港市防城区关工委副主任黄志三说，他最敬佩黄永腾对孩子的热爱，他自费为孩子购买的队徽、音响、录音机、红领巾等早已数不清有多少，也“从没想过计算”。

做喉咙息肉手术后，医生给黄永腾开出七天假，他立马骑车跑回学校，“我不要假，我要孩子！”有人向他推荐转行加薪的机会，他一口回绝，“没有什么比做老师更好，我不要高薪，我要高兴！”

“到边疆去，当一辈子教师”

“十万山啰，醒架浪，为什么十万山啰醒架浪，十万山啰山青青啰，十万山啰水绿绿啰，十万山啰民族和睦......”

走过蜿蜒山路，头顶骄阳烈日，十万山瑶族乡中心小学到了。“黄爷爷来了！”不同民族的孩子们小鸟一样飞出，唱起黄永腾创作的歌曲《醒架浪》，齐跳竹竿舞，脚下竹竿砰砰作响，歌声辽远洪亮。

“是一家”民族团结室坐落于此，是瑶族、壮族、汉族、侗族等各民族儿童交流的主阵地。长期支边的黄永腾发现，边境小学多民族聚集，彼此间交流困难、互相排挤，甚至出现打架斗殴现象。“党讲民族团结，必须让孩子们知道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黄永腾设计出“是一家”民族团结活动品牌，帮助学校建设民族知识长廊，成立民族团结宣讲队，共跳独具民族特色的竹竿舞、韵律操，让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讲政治，是黄永腾设计活动的第一原则。人们问他“为什么这么爱孩子”，他讲“为党育人，为国育才”。他无时无刻不忘两句话：

“我从哪里来——党的培育；

我到哪里去——永远跟党走！”

黄永腾有个一生都忘不掉的数字——八块五毛。16岁那年，黄永腾读了钦州师范初师的师范生，父亲的去世，两个弟弟的抚养，让他不堪重负。困难之际，是国家每月八块五毛的助学金，一路资助他读书养家、教书育人。毕业时，黄永腾向党立下铮铮誓言：“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当一辈子教师！”不怕风吹日晒、毒虫疾病，一坚守就是68年。

1985年的教师节，黄永腾光荣入党，他行如其言：党开展红色教育，他创办“先锋室”活动；党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他设计乡村振兴品牌“桂香千万家”；党提倡民族团结，他创办“是一家”民族品牌活动……

“哪里没有党的恩情？我必须回馈党！”讲到动情处，黄永腾不自觉哼唱起“始终听党话啰，始终跟党走啰”，目光炯炯，激情澎湃。

记者夸他“伟大”，他连连摇头：“就是一个老人，爱当‘三员’——边境普通共产党员，山区退休辅导员，基层‘五老’服务员。”他评价自己学历不高、经历简单，用五个数字就能概括：一个承诺，两个爱好，三所学校，四次手术，退而不休当“五老”！（本报记者 高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