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17日04:21 来源:南方日报
第三眼
杨立韵
敬老院里有一座供奉逝者的小塔楼,一个每天都去上香的老人告诉我,它的名字叫“观音庙”。民间的愿望总是很善良,生前没有子嗣的老人去世之后,也能因为这座塔楼而拥有一小块安眠的地方。
塔楼在院子的角落,两旁树木森森,平日极少人迹。我顺着老人的指引去看,未走近就感觉一种扑面而来的压抑和疏离,工作几年来,看着院里的老人从最多时候的五六十人到现在的30来人,我知道塔楼里就添了或多或少小小的木牌。
和住在村子里的老人不一样,后者只要是坐在屋前、树下,聊天或者默坐,就可以成为一帧略带生活气息的画面。而这个院子像一个囚笼,住在里面的老人早已向外人浓缩地呈现自己的一生——一日三餐、活动圈子乃至疾病和死亡,都已经写入千篇一律的方程。
我曾经走进过他们的房间,摆设不多,但是干净,整洁,一眼望去犹如他们苍白简易的人生。听说日本有一个老奶奶,每当村子里有人离开或者死去,她就缝制一个稻草人来代替,陆陆续续缝制了一百多个,但人还是越来越少,村子里却多了大大小小、衣着不一的稻草人,听着温暖的故事也看着荒凉,温暖是因为对于逝者的怀念一直在延续,荒凉是因为大城市依旧如一个巨大的磁极,吸引着年轻人的迁徙和梦想,大多数乡村则只剩下“三八”“六一”“九九”的序列——而这,无分国内国外。
而院子里的老人,总感觉像一群被成人世界疏离的孤儿。这无可奈何,也是在理的必然。他们当中大多数是五保户,前些年从村里搬进敬老院,一来便于照顾,也是一种圆满。逢年过节应约而来的节日慰问,会让敬老院泛起一丝生气的涟漪。好一阵子,由于院里添置了音响,每天早上参加合唱,一度成为不少老人重要的娱乐方式。后来每一次有客人来访,老人就给他们表演合唱,但合唱曲目来来去去也不外乎《朋友》和改编的《佛山欢乐颂》。领唱的一个老头姓彭,一次在采访过程中,他抓过话筒一口气唱完一节歌,声音颤抖,眼里却泛起泪花;另一个领唱是一个短发斑白的婆婆,戴着一副老花镜,眉目慈祥。她对老头的抢唱很是在意,每次都投去不满和无奈,但轮到她的部分,总是很认真唱完。
此外也有相助友爱的感动,每天早上,一个失明的老人总是把手搭在另一个老人肩上,由他带着去外面散步。好几次他们从身边走过,看着他们的自得和信步,早晨的街镇开始喧哗,世界却仿佛小得只有他俩走路的默契。
不知道这些没有子嗣的老人,算不算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空巢和空守。缺失天伦之乐的晚年,会不会轻易击破一个人对于明天的期望和等待。随着时代的发展,“五保”老人群体也许会逐渐成为历史名词的一种。他们好像是时间和成人世界的孤儿,因为生活无依而从四方聚集到这个院子,又慢慢浓缩成为一块小小的木牌。雪水在窗玻璃上凝成冰凌,但春天到来,它们仍然会重新融化成水,流向远方,流向万灵共同的归宿和彼岸。
从别人的一生,我们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这个时代和这个社会一个群体的缩影。只是不知道生命的喧哗散尽,当你和我还有他们都老了之后,生命中是不是同样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落寞。《论语·八佾》里边有: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意思是要有一颗虔诚的心,祭祀祖先或者神灵,就视他们真的存在。那么塔楼里那些小小的木牌,能否昭示着这个世界他们曾经来过,即使卑微如尘埃。
(来源: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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