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上海的雅量
孙 颙
休息十二年的上海文学艺术奖,重新登台,揭开了帷幕。连续做了六届评委的我,还真有点感慨。
做文章,难在题目。雅量这词,本意是气度,风度。上海的气度,意思已然不错。同时,还想借字的古意,腾挪一番。古人的雅字,指称诗词甚至音律,所以可作为文化的代名,量,则可解释为尺度或标准。因此,标题所谓上海的雅量,就有了上海文化评判眼光的意思。
作为文化大都市,有没有自己的文化眼光,我觉得十分重要。全国已经有各个门类的文化大奖,上海文学艺术奖存在的主要理由,应当就在这里。
说一个比较近的实例。前年,王安忆的长篇小说《天香》问世,当时的文坛有点震惊,有点迷茫,也有点争论,到底如何评价这部独特而充满魅力的作品?年底,上海奖励优秀作品时,争议甚大。一部作品,尚未在全国获奖,我们能不能破格奖励?最后,就是依据上海应该有自己的文化眼光这条道理,领导部门给了奖。此后,王安忆的这部新作,在海内外接连获奖,声誉甚高。我想,这是作家的成功,也是上海文化眼光的胜利。
再说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是第几届上海文学艺术奖,我记不清了。当时,评委们集中在浦东一个偏僻的地方评审。我在文学组,组里有德高望重的蒋孔阳先生。那年,秦文君的《男生贾里》是候选作品。吃晚饭时,蒋孔阳先生对我说,他年纪大了,看儿童文学作品少,如何评判秦文君的作品在全国儿童文学界的分量,希望我给他点参考意见。我说,我想想后找他谈。谁知,当天夜里,很晚了,蒋先生在他夫人陪伴下,到我房间来,他身体不佳,是慢慢挪过来的。我大惊,说应该通知我过去。他说,看秦文君的小说,很激动,想马上找我谈。那天晚上,关于这部小说,我们谈了一两个小时。当时,秦文君还不是广为人知的作家。她获得上海文学艺术奖,肯定是在文学道路上一次重要的里程碑。我回忆这个故事,不但再次强调上海眼光的重要,而且感慨文化是如何延续的。蒋孔阳先生已经仙逝,但是,老一辈对文化事业的深情与负责,我们难以忘怀。
说到仙逝的前辈艺术家,我马上记起孙道临先生。我和道临先生熟悉,并成为忘年交,开始于第一届上海文学艺术奖评审。那次评审结束前,评委们决定,要有一台简朴而隆重的颁奖晚会,不请惯常的主持人,由评委中的表演艺术家张瑞芳和孙道临担纲,撰写颁奖词的任务,交给评委中最年轻的我。我自然不敢偷懒,写短短的几段朗诵词,花了很多时间。让我特别感动的,是两位老艺术家的认真劲。他们排演颁奖词,觉得哪一句或者哪两个字不舒服,就由道临先生出面,与我商量修改,如此反复几次才算定稿。这以后,我就与道临先生时常联络。后来的某届评审,道临先生是大奖候选人,由于名额控制严,末了,他仅获得大奖的提名。当时,提名获得者,颁奖时也要上台。我记得当时的情景,道临先生在台上,甘当绿叶,像平时那般平和地一脸微笑。那种雅量,那般超然,让我永远难以忘怀。很多评委觉得委屈了道临先生,提议以后要再给他大奖。可惜,由于上海文学艺术奖停了十几年,此事没有实现,成为永久的遗憾。
我又想到在上海文学艺术奖中直接体现的文化纽带。有一届,朱践耳先生获大奖。大家想听听他新创作的交响乐作品。那时,条件比较差,是践耳先生自己录了磁带,复制给大家听。我们惊讶地发现,在他以古典诗词为内容的交响乐中,竟然加入了高亢震撼的京戏清唱。朱先生说,他发现新到上海不久的尚长荣先生,嗓门亮,唱得非常有魅力,所以请他为自己的交响作品客串。本届上海文学艺术奖,高兴地看到,尚长荣先生榜上有名,真是不尽长江滚滚来,上海文化人才辈出,风光无限啊!(作者系本届“上海文学艺术奖”评委会副主任)
(来源: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