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06月30日08:16 来源:南方日报
因病致贫离一个普通人有多远?在罗湖区某街道,户籍河南的许先生来深十几年,因为需要照顾患食道癌的母亲而辞工。两年前,他的儿子也被查出患有白血病,妻子因为照顾孩子一直未上班。仅许先生的儿子所需要的治疗费用就达20多万元。
正在罗湖某街道的李梅(化名)也经历了常人所不曾想象的困厄:一家四口没有任何收入,她的丈夫中风瘫痪,、婆婆患老年痴呆,女儿因车祸成为植物人。无论是低保金、慰问金、“大爱罗湖”结对帮扶资金,对这些家庭所需要的医药费而言,都是杯水车薪。
根据罗湖区民政局在对低保和低保边缘户家庭进行服务时的观察,在罗湖,有一定数量的家庭“虽有一定收入,却因重大疾病、突发事件或子女教育等问题,使整个家庭的支出突然剧增,在收入不高,支出却很大的情况下陷入困境”。最近,《深圳市罗湖区困难居民疾病救助试行办法》出台,户籍和非户籍重疾困难居民均可享受最高额为12万元的疾病救助。
在资金、就业、就医、就学能力建设等方面的帮扶之外,罗湖亦注重非物质帮扶,通过专业社工和义工,每月对该区450户低保家庭开展循环式的电话关爱与入户走访慰问。据不完全统计,自罗湖区非物质帮扶开展以来,累计有100多户低保家庭走出低谷,主动提出退出“大爱罗湖”帮扶,“留给更加需要的人”。
在本报记者的访问中,收集的个案大部分与40岁以上、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女性有关。她们身上除了命运的遭际之外,亦有时代烙印和传统观念的印记,在家庭的困顿中坚韧维持,而疾病往往是击垮她们的最后稻草。
上周五,罗湖区2014年“广东扶贫济困日暨深圳慈善日、慈善月”活动正式启动,罗湖慈善会当日就收到宝能控股(中国)有限公司捐赠的1000万元支票。今年年初,罗湖区为困难群体的大病救济制定了500万元的财政预算。
“人生起起伏伏的,现在只是暂时有乌云飘到我们头顶,乌云走了之后,就会有彩虹”,低保户李琳芬常常这样安慰自己,她也坦言,撑不过去的时候非常需要别人的一把伞。
1
于小月的故事
社会救助让她重新站起来
个人资料:主动退出“大爱罗湖”结对帮扶的低保边缘户。于小月患有抑郁症和血管性头痛,儿子也患有脊椎骨疾病,她和丈夫曾双双失业。在接受了弘法寺一年多的帮扶金资助之后,于小月和丈夫都找到了工作,尽管收入不高,但他们主动退出帮扶,“希望把珍贵的机会留给更需要的人”
接受采访前,于小月用低沉的语调反复告诉记者,自己的忧郁症并没有完全好转,容易受他人看法的刺激,她不愿意让身边的人特别是邻居知道家中的状况。但一说起退出帮扶的事,她的语气会变得很坚决:“我想社会上还有很多比我们更需要帮助的人,所以就把名额让出去。”
从深圳一家国企辞职时,于小月打算专心在家照顾体弱多病的孩子,不料从那时开始,家里的光景也每况愈下。丈夫的单位越发不景气,每月的工资只有一两千元——本世纪初年,这样的收入在深圳难以养活一家人。
2004年开始,于小月常常头痛、呕吐、高烧持续不退,迫于家境困窘舍不得看病,一直撑到症状加重,才被丈夫送到医院,被诊断为血管性头痛。她吃了药但总不见身体好转,去了中医院神经科检查才知道,这种头痛主要是由忧郁症引起的。
于小月掉进了一个恶性循环:家庭的困难压迫着她的神经,而身体的病痛又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家庭的困难。2010年,儿子身体的恶化,压垮了一向以坚强示人的她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当时我发现我儿子身体的左边有一点突出,他中考完了我带他去检查,医生说是脊柱骨侧弯,检查的时候太晚了,没办法根治了。”
“回家哭了两三天,都不想活了”,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于小月仍感觉痛苦不已。起初她“宁愿在家里哭,也不愿意出去见邻居”,也没想到向社会求助。可是日渐庞大的支出渐渐让这家人感觉走投无路。有朋友提醒于小月,可以到居委会、民政局,请那里的人想想办法。
于小月清楚地记得每一笔来自民政部门和社会人士的帮助:社区工作站帮助她报销的3000多元医药费、过年时社区工作人员送来的1500元现金和300元慰问金……2012年10月开始,于小月成为“大爱罗湖”结对帮扶的受助者,由弘法寺为她提供每月800元的扶助金。有时候寺里的义工还会来到于小月家中跟她聊天,用平静的话语鼓励她。
今年2月,于小月在社区的帮助下谋得一个公益性岗位:在社区清理小广告,每月有2000元收入,她的丈夫也在一度失业后谋得一份工作。夫妻俩的月收入加起来将近4000元,家境眼见着刚刚好转了起来。于小月决定放弃“大爱罗湖”的结对帮扶资助。“现在我身体好多了,我儿子的脊柱也在慢慢矫正,我儿子说他要去当义工,”她反复说,“社会上还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身体好转的儿子有时候会跟于小月聊起自己相当义工的事,这让她感到欣慰,“我跟他说,你已经长大了,想做就去做”。“真的谢谢所有给予过我们帮助的人,我以后有力量了也会帮助更多的人。”于小月说。
2
徐静春的故事
“结对帮扶”助她度过落魄时光
个人资料:婚姻变故和重病后遭遇经济危机的女性。高中学历、做了十几年全职家庭主妇的徐静春,离婚后发现再就业困难重重,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患上了子宫癌。目前,徐静春已经做了子宫完全切除手术,处于手术康复期。为了给上大二的女儿挣取生活费,徐静春在罗湖区一个社区公益性岗位上工作
徐静春决定辞职那年才27岁,来深圳7年,做过5年报关,在上世纪90年代算得上是个能干的白领。公司倒闭后,她索性不再搵工,回家做全职太太照顾年幼的女儿。一晃就过了十几年,40岁的徐静春离婚了,丈夫离家后彻底失去联系,抚养女儿的责任落到她一个人肩上。只有高中学历、久未接触社会的她发现谋生变得格外陌生、艰难,子宫癌更是猝不及防。
“没有技能,又赶上生病,从未想过如此落魄”
2009年,徐静春所在的社区工作站站长到她家去家访时,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生活怎么会一下子那么落魄?”在这之前的三年里,徐静春一直抑郁而低调地生活着,向周围的人隐瞒了夫妻离婚、丈夫失去联系的事。尽管在这个时代,人们对婚姻有了更深的理解和宽容,但观念传统的她走不出心里的槛,总觉得离婚会令女人“蒙羞”。
父母都年过七旬且重病在身,女儿尚在读书,40多岁的徐静春想找份稳定的工作,却没有门路,只能打零工赚钱。之后在社区的帮助下,她加入单亲妈妈培训班,上课的内容是学习手工串珠。她学得很快,学完之后却陷入了迷茫:“去哪里把这些技能变成钱?应该怎么样带来经济效益?应该卖给谁?”世界的变化让徐静春感到慌乱,家里的积蓄也越用越少。
“决定独立了,身体却垮掉了,处境真的很尴尬。”走出离婚的失落重新打工的这一年,徐静春却得了子宫癌,也是在那时,跟社会脱节太久、不知该买社保的徐静春,才从医务人员那里听说可以参加医保。住院开刀的钱报销了一些,但手术后大出血后补血的钱得自己出。更令她一度感到绝望的是,手术后自己的体力开始不济,“容易累,干不了重活”。
“最担心的是女儿读书”
2011年开始,在罗湖区民政局的帮助下,徐静春得到了社区公益性岗位的工作机会,在星光老人之家为老年人和社区服务设施的使用者提供服务,每月有1200元的收入。2012年“大爱罗湖”结对帮扶启动至今,徐静春又先后得到了台湾慈济慈善基金会、深圳甘露珠宝有限公司的帮助,每月的帮扶金从500元提高到800元。
每个月,徐静春会寄1000元给在珠海上大学的女儿,剩下的1000块钱用来贴补家用。为了省钱出来照顾家中父母,她甚至不敢再去看医生,“怕有更多的花销”,只偶尔买一些肉,顿顿几乎都吃泡饭。
在过去的两年,根据深圳市、罗湖区对边缘人群的帮助政策,徐静春的女儿大学第一年的学费由深圳市慈善会报销,第二年的学费报销一半。而今年政策有所改变,因为前夫留下的房产超过了政策所规定的面积,徐静春将不在低保边缘人群之列。这让她感到有些不解,事后又安慰自己说,“困难的人还有很多”。
女儿的学费是现在最令她忧虑的事。今年9月女儿就读大三,23000元的学费从哪里筹?她想到问社区里十几年的邻居借。“没有‘边缘证’也没办法,只能尽量借着,让女儿接受教育,有独立的工作和生活”。
3
李琳芬的故事
从助人到被助
个人资料:重病后失去工作能力的女性。她在2009年底被确诊为乳腺癌,已做切除手术,现在需要定期进行检查治疗。她的婆婆患有精神病,丈夫为了照顾她和婆婆而辞职,目前夫妻两人均失业。去年,为了回馈社会对她的帮助,李琳芬加入社区义工队伍,担任社区瑜伽教练
如果你愿意练瑜伽,我可以拿一份资料给你,我们在教室里见,不管台风还是暴雨,我都会免费上课,只要有一个学生来,我都教的。”李琳芬温柔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说起人生中那些宽裕的、体面的或是痛苦的、拮据的日子,语气都一样不卑不亢。
刚确诊的时候,李琳芬想活到儿子读完小学,现在儿子已经读到小学六年级,她还想活着看到儿子读完初中。身为社区瑜伽老师的她,把自己的免费瑜伽课视为一种回馈,“政府和爱心人士已经帮助过我,我没有办法在钱财上帮助别人,但我想以瑜伽来回馈他们”。
“成为一个被帮助的人”
李琳芬从没想过生活竟然会有过不去的时候,“从一个帮助别人的人,成为一个被帮助的人”。她1992年来到深圳,起初在一家外资公司工作,后来自己开店经商,一单生意可以赚一两万元,攒下的钱给父母买了房、帮弟弟还了债。那时她每个月都给东门孤寡老人捐钱,足足捐了5年;东门的马路上以前常遭遇水浸街,她还去做过几次义工。
2009年夏天,李琳芬的生活急转直下。她在自己的胸部发现了“花生米一样的东西”,半年后被确诊为乳腺癌。动手术前,她在手术房“哭得很伤心”,恍恍惚惚中被打了麻醉针,从病房中醒来时,右乳房和右手淋巴已被切除。二十多天后她开始接受化疗,全身水肿“像大象一样”,鞋子从34码换到42码才能勉强塞下脚……李琳芬已记不得是怎么熬过来的。
更艰难的事在后面,吃抗癌药的花销不菲,一下子用光了李琳芬和丈夫攒下给儿子上中学准备的学位房首付——在此之前,夫妻俩一直未有房产。而丈夫的母亲在“文革”时就患上了精神病,每月都有几天会发作,敏感且认生,唯独只认得并信任自己的儿子。为此,李琳芬的丈夫几年前就辞去了工作,留在家中照顾母亲。李琳芬一病,家里彻底没了收入来源。
“一个家庭里有这么一个人,生不如死,钱一下子就花完了”,李琳芬说,最开始的一年,每月的治疗费用是一万多块,病情被控制后,每月也要花四五千元医药费和营养费。她起初不了解医保卡可以报销医药费,自己出钱强撑一年多,直到2011年才向罗湖某社区居委会和工作站求助,从工作人员那里得知医保政策,手中的药费单绝大部分都过了报销期限。
在李琳芬的观念里,不到万不得已,提到自己的病情是大忌,“怕别人排挤我”,她说。这种担忧并非毫无根据:亲朋好友对乳腺癌的了解很少,以致有人竟没来由地“害怕被传染”,甚至有一次,一位好朋友得知她的病情后脸色一变,“就像以前的人看麻风病人一样”,从此再没了联系。因此,初见社区居委会和工作站的工作人员,李琳芬感觉“不敢面对”。
“不愿依赖别人……想要回馈社会”
“我有手有脚有技能,我不愿依赖别人,可是费用这么吓人,我真的很无奈,希望得到政府的帮助。”李琳芬决定不再向社区工作人员隐瞒自己的遭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罗湖区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就来到了李琳芬家中,为她申请低保金。2012年9月开始,李琳芬成为“大爱罗湖”结对帮扶的对象,接受中国联通深圳分公司的帮助。
880元低保金、1000元结对帮扶资助和约975元社区公益服务项目补贴,构成了李琳芬每月的收入。医生提醒说,她的身体里已经出现新的钙化点,劝她暂时不要工作,因为压力对病情不利,以前的可以用来吃饭的手艺暂时用不上了。丈夫也常对她说,“人生起起伏伏的,现在只是暂时有乌云飘到我们头顶,乌云走了之后,就会有彩虹”,劝慰她安心养病。
她还是想为别人做点事情,于是想到当瑜伽老师。一次街道妇联主席来看望她,听说她最拿手的事情是瑜伽,便邀她到社区的活动室给居民免费开课,李琳芬欣然接受。“支撑我的动力,就是我要活下去,政府和爱心人士已经帮助过我,我没有办法在钱财上帮助别人,但我想以瑜伽来回馈他们。”
她想过以患癌瑜伽老师的身份去深圳某医院做义工,教同患乳癌的女性做瑜伽,“让她们不要总掉眼泪”,她“太清楚这一路上该怎么走过来”,却被这家医院的工作人员拒绝,让她“不要多事”。好在港大深圳医院的医生对她的经历很感兴趣,“他们问:为什么你的手那么柔软,好像没有切除淋巴一样?我跟他们说了原因,他们说:你可不可以到这里来,告诉那些患者,怎样走出困境?”李琳芬很乐意这样做。
现在,李琳芬的社区瑜伽教室里经常聚满了周边社区的“学生”,他们对李琳芬曾经历的病痛一无所知。化疗后她剪去了一头长发,短发利落如青草茬一般,新学生第一眼看她常以为是男老师。李琳芬把自己的短发、清瘦都归结于坚持练习瑜伽,曾被人排斥的阴影还留在她心里,她坦言,除了丈夫之外,“癌症”对自己而言是个不想对周遭亲友提及的秘密。
(应受访者要求,于小月、徐静春、李琳芬系化名)
■链接
罗湖医疗救助惠及非深户居民
日前,《深圳市罗湖区困难居民疾病救助试行办法》出台,户籍和非户籍重疾困难居民均可享受最高额为12万元的疾病救助。
“从一些家庭的情况来看,他们的月平均收入已经超出深圳市最低生活保障标准,但却因为重大疾病而陷入贫困”,罗湖区民政局相关负责人介绍,从2006年起,罗湖在关注“收入型”贫困家庭的同时,也开始研究在医疗、教育、住房等方面帮助“支出型”贫困家庭。
《深圳市罗湖区困难居民疾病救助试行办法》的救助除了针对罗湖的户籍居民之外,还针对在罗湖办理了居住证,同时连续缴交3年以上社保并工作3年以上的重疾非户籍常住低收入家庭,救助标准从“月人均收入低于930元的低收入家庭”扩大到“低于1808元的最低工资标准以下的困难家庭”。
新办法对孤儿、城镇“三无”老人及特困供养人员自费部分医疗费用100%给予救助;低保户自付部分医疗费用按80%的比例进行救助;低保边缘户自付部分医疗费用按70%的比例救助;其他困难户和非户籍低收入居民自付部分医疗费用按50%救助。疾病救助的病种设定为重特大疾病和其他慢性疾病及残疾类型,将残疾儿童和精神疾病的康复治疗纳入救助范畴。疾病救助一年内可多次申请,每人每年的最高救助额度为12万元。
据罗湖区民政局相关工作人员介绍,12万元标准在全国也是最高的。
本版撰文:南方日报记者 刘昊
实习生 朱碧菲 通讯员 黄斌 陈娇
策划统筹:吕冰冰
(来源:南方日报)
微信“扫一扫”添加“学习微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