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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丹青 世纪苦魂

2014年06月25日08:34    来源:南方日报

原标题:热血丹青 世纪苦魂

林风眠作品《仕女图》。

高剑父作品《东战场的烈焰》。

李铁夫作品《冯钢百》。

高剑父兄弟在日本与廖仲恺、朱执信、陈炯明等合影。

岭南画派的高剑父(中)、陈树人(左)和关山月合影。

上世纪30年代的前卫艺术团体“中华独立美术协会”成员。

林风眠(左一)与林文铮、吴大羽。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层浪。百年中国画坛,一批批广东美术家以先驱者的形象出现。其中包括新国画运动的领军人物“二高一陈”,在鲁迅所倡导的新兴木刻运动中,许多猛将也出自广东,如李桦、古元、黄新波等人,他们深刻影响了新中国美术的发展。除此之外,还有一批广东艺术家特立独行,不合于潮流,踽踽独行完成了非常个性化的艺术探索,如林风眠、李铁夫……他们共同汇聚成广东美术近百年异常精彩的图像。

  十余年来,在诸多学者的努力下,广东现代美术的版图开始被逐步还原。我们逐步认识到,20世纪的广东画坛是一个大师辈出的时代:这些广东美术家,既是艺术家,更是思想者。时代和命运搅动下,他们用毕生才智心血创作出来的艺术财富,其价值可能还未被充分认知。带着这些疑问,南方日报记者专访了广州美术学院的李伟铭教授和蔡涛副研究员。

  ■谈思想动力

  “折衷主义”是为了走向世界

  【所谓“现代性”,指的就是“世界性”。可以说,身处时代洪流的巨变中,广东艺术家是最为敏感的一个群体。高剑父提出“折衷主义”,这是一种非常前沿的思维方式——即我们如何走向世界。】

  南方日报:作为西学东渐的前沿,近代广东涌现出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等一大批具有变革性的思想领袖,他们的思想对近代广东美术变革先驱们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李伟铭:近代广东美术的变革与文化思想变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们最早有意识地从自身的艺术实践中寻找现代性的解答。中国近代社会文化经历了“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甲午战争之后,中国妄自尊大的格局被打破了,中国人不管愿不愿意都要开眼看世界,从整个世界的格局对中国进行定位。

  高剑父最早创立岭南画派时提出的是“折衷主义”,这是一种世界主义的概念。五四运动以后,中国文化发展的一大潮流就是世俗化、大众化。20世纪无论学术界还是其他文化领域中有建树的人物,不可能全部是摹古,也不可能全盘西化。所谓“现代性”,就是“世界性”。可以说,身处时代洪流的巨变中,广东艺术家是相当敏感的一个群体。他们比较早地在自身的艺术实践中去寻找现代性的解答。

  蔡涛:近代广东的美术革命直接与政治革命、思想革命相对应,而这些参与政治活动的轨迹也直接投射到他们的美术创作当中去。岭南画派创始人“二高一陈”本身就是同盟会成员。尽管他们在职业革命家的道路上未必走得很远,但都曾参与到这场让中国发生巨变的事业中来。这也体现出广东美术发展道路的特殊性,相形之下,北方的齐白石、徐悲鸿就没有呈现出这样鲜明的发展轨迹。

  18、19世纪,广州已经是世界最大的外销艺术商品的制作基地。但是为什么没有产生“二高一陈”那样的折衷画派?因为那只不过是迎合外商趣味的一种旅游商品,并没有引发思想内部的革命。但近代不一样了,国家出现了重大危机,思想文化也出现重大危机,思想革命直接投射到艺术的衍变中。

  广东从近代以来作为外销画的基地,到出现这么多留洋学生,乃至最后抗战有这么多艺术家投身于自己的良心事业,是很壮观的一个过程,是中国美术史汇入世界美术史的过程。作为一个区域来说,广东“领风气之先”的特质比中国的其他地区更明显一些,当然同期的上海也是一个重点。

  南方日报:不少近代广东美术家,如“二高一陈”、郑锦等都曾赴日本留学,留日的经验对他们带来了哪些重要的影响?

  蔡涛:无论是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还是现代美术家的队伍,最早都是在留日大潮中汲取西学和现代化的经验。西方绘画最早通过日本传入国内,广州市立美术学校创校者胡根天先生就毕业于东京美术学校,他当时做的梦,可能是印象派的梦;比他稍晚的广东美术家谭华牧、关良先生可能做的是塞尚的梦;比他们再晚的丁衍镛先生可能做的又是马蒂斯的梦。那样一个时代,他们在东京留学的现场,拥有一种世界主义的关怀,不管来自台山,还是茂名这样的小县城,一旦来到东京这样一个繁华的都市文化的现场,和日本的年轻学生一样,他们开始拥抱世界主义的梦想。

  “二高一陈”初到日本留学,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高剑父在东京留学期间参观了浅草公园——当时日本现代文明开化的一个据点,其中设有一座昆虫馆,高剑父就在里面写生,由此获得了与他的老师“二居”临摹草虫完全不一样的科学写生的观念体系。近代科学的体系深刻刺激了鲁迅、高剑父这批文化人。

  岭南画派早期自称“折衷画派”,“折衷”在日本近代化过程中是一个普遍的思想方法,在中国也是这样。我们称“折衷中西”,日本知识界称“折中和洋”,就是如何在东西方之间调和出一种适应现代格局的趣味,形成观察世界的新鲜角度和美术创作的新方法,这是当时东亚区域内艺术家们的一种共识。可以说,“二高一陈”当年学习日本画的意义在今天看来意味深长,他们希望进入到一个已经觉醒的现代化国家里,去观察日本艺术家是如何进行美术现代化的。这个方案基本的一个逻辑就是“折衷”,这是一种非常前沿的思维方式,即我们如何走向世界。

  ■谈艺术贡献

  从“为人的文学”到“为人的艺术”

  【他们以个体良心的尺度,观察、记录了发生在神州大地上的时代剧变。我们看到,时代动荡之下,艺术家们在创作中发出个性的声音,这个关于“人”的尺度无比重要。我们需要将这批艺术家的非凡成就放置在世界美术史的格局中进行重新评价。】

  南方日报:近代广东画坛产生了高剑父、林风眠、黄少强等一批特别具有人文情怀的画家,这种情怀产生的根源是什么?

  李伟铭:人格独立与思想自由,是现代性的两大标志。林风眠是真正具备现代性的画家,他在那一辈人中,是真正意识到现代性和世界性问题的一个。林风眠在家乡梅县的时候就学习传统绘画题材,到了法国以后,在课堂上学素描色彩,课余时间去博物馆。他觉得没有必要争论古今,画画就是点线面,用视觉语言表达一种个人的感受。自然而然地,他在家里画传统中国画,在课堂画西画,这本身是不矛盾的。可以说,林风眠这种观念确立得很早。他的画主要对西方经验和传统中国民间艺术达到了通透的理解,创立了不一样的审美范畴,他可以借笔墨真正表达自己的情绪。

  蔡涛:1919年,陈独秀在《新青年》杂志上阐述了对美术现代化的观点,就是平民化、大众化的标准。可以说,大众化趋势是中国近代美术的基本命题。那个时期,不管是美术馆的新建、大量艺术杂志的传播,或者是报纸上大量关于艺术的报道和讨论,都在提出文艺大众化的价值尺度和路径。同样关注民生,从人类良知的角度探测艺术现代化的温度,艺术家们用内心感触外部世界,这和用眼睛科学地观察外部世界是同步的,基本上都反映了现代意义上的人文觉醒。

  可以说,广东近代美术家,他们大都经历了从晚清到民国的社会巨变,他们的艺术也见证了从乡土中国走向世界的文化转型。当高剑父、林风眠他们带着乡音、带着传统的眼光和价值观走进外部世界的时候,经历了我们今天很难想象的激烈变化。

  南方日报:您提到美术上的“现代人文觉醒”,这一点上,广东美术家是如何觉醒的?这种意识的产生为日后中国美术的发展带来哪些作用?

  李伟铭:高剑父很早就以美术家身份介入公共媒体建设,创立画报。他早期集政治家与艺术家的角色于一身,最早在上海创办《时事画报》、审美书馆,他认为报纸是传播知识,开启民智,振奋精神,实现普及教育很重要的工具。高剑父、陈树人、尹德芬、潘达微,他们很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既是美术家,又是新媒体人,他们把新闻视觉化,当时中国文盲多,他们运用图像传递思想,广东当时有一批精英,在视觉现代化方面扮演了很重要的启蒙角色。

  蔡涛:广东的侨民文化就是全球化当中的一个区域性表现。理解鹤山籍艺术家李铁夫,开平籍艺术家司徒乔,台山籍艺术家谭华牧、黄新波,海南籍艺术家符罗飞等人的杰作,可能也需要联系到这种侨民文化的特质。他们的父辈、祖辈,乃至他们自己,都曾穿越大洋在彼岸创业,经历过难以想象的艰辛,体会过生命的脆弱。我们不难在作品中读到这批艺术家敏感的心灵,他们以一己良心的尺度,观察、记录了发生在神州大地上的时代剧变。我们看到,时代动荡之下,艺术家们在创作中发出个性的声音,这个关于“人”的尺度无比重要。比如司徒乔在抗战之后画的《空室鬼影图》,或者是黄新波的《废墟》,符罗飞的讽刺题材作品等等,那种直接呈现于纸面之上的良知诉求和大胆的形式创新,其实验性的表现颇类似于上世纪20年代风行德国的新客观主义。我们需要将这批艺术家的非凡成就放置在世界美术史的格局中进行重新评价。

  南方日报:回顾百年广东画坛,中华独立美术协会以及后来新兴木刻运动的诸多猛将都是广东美术家,这其中又展示出广东美术家怎样的特质?

  蔡涛:这两个群体在上世纪30年代出现的时候,都很难说有多大的现实影响力,但毫无疑问,他们都将自己视为中国艺术的前卫,是发展的方向。

  新兴木刻运动在抗战后壮大起来,鲁迅说过:“擅长木刻的,广东居多。”其实,我们还可以将鲁迅的话引申一下,民国时期从事新兴艺术的,广东居多。这个新兴艺术的内涵,就包括了洋画、木刻等新媒介。中华独立美术协会是在决澜社之后,当时最有野心的洋画团体,他们的野心就是与巴黎、东京的现代艺术家们同台竞技,既追随潮流,又想领导潮流。几个成员都是广东人,梁锡鸿是中山人,赵兽是疍家人,李东平是潮汕人,这个协会又是在东京成立的,以巴黎和东京的独立美术协会作为模板。

  中华独立美术协会和现代创作版画研究会,都是在广州市立美术学校内部发展出来的,当时考察两者的命运,却大相径庭,洋画,尤其是超现实主义的洋画,在抗战之后遭到贬低。而木刻运动,则借助了抗战整体上对于艺术宣传的需要,获得了前沿的主导性位置,这是1937年前大家都不曾预想到的。但是,广东这批青年木刻家在当时的确取得了不凡的成就。

  我们今天解读黄新波在上世纪40年代初那批超现实主义风格的版画作品,还是觉得很有难度,在轰轰烈烈的时局和炮火中,还有人“躲进小楼成一统”,在写他内心的诗篇。20世纪的最后十年,广东美术最有趣的格局,或许是“大尾象”这样的新前卫和赖少其这样的老前卫共处一城,这位当年的木刻青年在广州进行暮年变法。赖少其先生曾在他画中题道:“余于丙寅归故里,住羊石斋中,吸收中画与西画之长,实行变法。既不似中画,也非西画,姑称为中国人所作之画可也”,这是一位昔日的广东木刻青年在世纪之交为后人奉献的睿智的思考。解读广东木刻青年,需要从群体的组织形态、革命和左翼文化的内涵上着手,但也不能忽略这类极具个性化特征的人物和观念。

  ■谈研究现状

  评价美术先驱需重树标准

  【如果我们对何剑士、符罗飞、谭华牧、司徒乔这些不太知名的广东美术家进行持续的史料发掘和研究,艺术史的景观将有望一新。我们根据一位画家在当时的情怀和天才表现去评价他的重要性,风景会越来越开阔,广东美术和世界的联系会成为更富魅力的研究主题。】

  南方日报:在整理“世纪广东美术家”名单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近代广东美术史中有相当一批美术家被历史湮没了,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一现象?

  蔡涛:《时事画报》作者之一、漫画家何剑士是一位非常特立独行的画家。传统文人性情与现代化的迷思充分地反映在他的作品和人生中。谭华牧的梦是关于后期印象派——塞尚的梦,这样的梦严格来说在相当一个时段内很难被公众领略和接受。赵兽是超现实主义的画风,他解放之后画画大都是在隐秘状态下进行的。再比如李铁夫,我们今天都说他很重要,不只是革命经历,本身他这种革命者的气质和胸襟投射到艺术创作中,可以说无出其右者,但在当时,的确是很落魄,少人关心。

  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可能并没有像徐悲鸿那样通过美术教育,对后世影响那么广泛。但50年之后,很可能对艺术家和作品的评价标准会发生一些改变。如果我们对何剑士、符罗飞、谭华牧、司徒乔这些不太知名的广东美术家进行持续的史料发掘和研究,艺术史的景观将有望一新。我们根据一位画家在当时的情怀和天才表现去评价他的重要性,风景会越来越开阔,广东美术和世界的联系会成为更富魅力的研究主题。

  南方日报:如果重新审视这些近代广东美术家作出的贡献,当前的研究还存在哪些误区?

  李伟铭:提到岭南画派,现在依然存在各种各样的误读。人们习惯把岭南画派与粤剧等地方文化等同起来,其实并不是这样,高剑父从来没有说过要建立一个地方性画派,他生前也没有提过岭南画派。回到上世纪初,广东的康有为、梁启超等一批仁人志士真正抱有经营天下之志,“二高一陈”也是有大抱负的,绝不只是希望经营一个地方势力。而今天,许多人仅仅把“二高一陈”的努力局限在一个地域性的画派去认知,有失偏颇。

  另外,美术界对于近代美术的许多先锋性人物的评价体系也不成熟。我们很容易去评价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因为我们可以从传统绘画非常完善的评价体系中寻找答案。但是对于高剑父或者开启现代主义的近代美术家来说,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成熟的评判体系。如果我们用吴昌硕的笔墨来衡量高剑父的笔墨,显然是不成立的,而传统笔墨正是高剑父那个时代所要扬弃的。

  蔡涛:如果我们尊重历史对象的话,高剑父在生前并没有提出“岭南”的区域性概念。严格意义上,“二高一陈”提出的是面向全国、乃至面向世界的新国画,或称“折衷派”。如果说他们有一个核心理念,那就是在近代,在广东,这批先行的实验者,已经意识到了自我跟外部世界的关系,这就是一个新的思维格局。对岭南画派的讨论,如果还停留在有没有笔墨这样的鉴赏角度,是不能够真正领会为什么那一代中国的知识分子,他们对于美术是如何期许和理解的,所谓的苦心孤诣就在这里,如果当年那些结构性的观念变化与语言变异,不能被今天的人们领略和理解的话,那是一种遗憾。

  我们看高剑父晚年的作品,艺术语言的丰富变化和开放性格局让人感到惊讶,甚至还有类似立体主义的尝试。晚年退居澳门,他还在进行着这样的尝试。可以说,我们现在对高剑父这样的艺术名人的理解和认识还是很肤浅。我们需要让广东重新回到那个汇入世界历史洪流的重要时刻,从而开启对这些重要历史人物的重新评价。

  南方日报:回首近百年广东美术走过的历程,您认为最大的价值和意义在哪里?

  李伟铭:我认为任何历史研究,要能以古通今。我记得费正清曾讲过,从事历史研究最大的优点,是能够杜绝各种各样的狂妄自大。我认为,在美术研究的领域尤应如此。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经历的所谓浮躁、喧嚣,其实过去也有。但是历史比较公正。对于历史学来说,历史评价主要靠作品说话。通过历史梳理,对于活在当下的人,无论学术研究还是艺术实践都很有意义。

  南方日报记者 李培 杨逸

(来源: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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