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02月01日05:20 来源:重庆日报
一
过年,仿佛是遥远的事,是小辰光的事。小辰光,喜欢热闹,喜欢家庭大团聚。岁月流逝,越来越偏爱静了。越来越沉湎于独自了。
在读法国作家高兹的《致D》。一封长长的情书。我停留于这样的句子:“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被填满。”
二
家在哪里?或者哪里是家?年三十之夜,我竟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似乎与过年气氛格格不入。但换个角度,恰恰是过年气氛让我想到了这样的问题。这和“我们是谁?”以及“我们究竟来自何处?”等问题一样,同样属于人类的基本问题。
当赵本山们正在春晚舞台表演的时刻,我却被一个基本问题困扰着。这其实涉及到归属和归属感。又进一步关系到幸福和幸福感。不能深究的问题。又不得不深究的问题。昆德拉、马尼亚、米沃什、温茨洛瓦、奈保尔、萨义德、萧红、三毛等作家都反复深究过这一问题。归属和归属感,因而成为理解他们众多作品的关键词之一。多少人一生都在漂泊,苦苦地在文字、在内心、在爱中寻找归属。不管能否找到,起码你得努力去寻找吧。
爆竹声不断响起。全世界数十亿华人都在过年。多么气势磅礴的节日。不仅仅是欢喜吧。肯定也有隐痛。不合时宜的隐痛。隐痛,自然需要隐藏。
三
总在做梦。一做梦,就会抵达远方。远方,本身就是梦,时刻都在诱惑人的心灵,抗衡着此处的苍白。法国天才诗人兰波说:生活在别处。于是,他短暂的一生,就是一首行走的诗歌,走向远方,不管前景如何。
我不想讲话,也不愿思想:
但无限之爱涌向我的灵魂,
我要走向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像个流浪儿,
和大自然一起幸福得如同和一个女人为伴。
(兰波《感觉》,葛雷译)
温习着一些词,细小却温暖的词,比如:粥;比如:米香。想喝粥,突然的,像一种呼应。自己动手,淘米,量水,点火。不一会儿,竟然就有米香,在屋里弥漫开来。这种感觉真好。
光与水,水与光,石头城,西域,湖,船,家乡的黄酒,雨中的石子路,童年的伙伴……潜意识中,这些词,叩击着我的心扉,轻轻的,柔柔的,同光,同水,融合在一道了。我知道,又在想了……想家。
四
阅读还与气候有关,而气候绝对影响心境。二十岁时,回到家乡,逢上雨天,就会带上一本诗集,多半是爱情诗集,到公园,找一个亭子,坐下,在雨声中读诗。浪漫,诗意,却有点做作。呵呵。可爱的二十岁。人到中年,再逢如此情形,就会泡壶茶,坐在亭子里,听雨。还读什么诗啊。听雨,其实也是在读雨。你能读出各种味道的。
你走在路上,也是在阅读。你关注一个人,也是在阅读。倘若善于阅读日常细节,会其乐无穷的。那些优秀的作家,都首先是优秀的阅读者,广阔意义上的阅读者。我听见赫拉巴尔在感言:“生活!生活!生活!”我听见纳博科夫在强调:“伟大的细节!”我还听见索雷斯库在低语:“诗意并非物品的属性,而是人们在特定的场合中观察事物时内心情感的流露。”
五
人们活得好像都不容易。刘恪兄亦然。遇到了不少烦心事。即便这样,还完成了六十万字的书稿。不得不让人佩服。六十万字,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字一个字码出来的。真正的血汗啊。写作,是件熬人的事。望着坐在沙发上的刘恪,觉得他又苍老了许多,真有点心疼。他说着自己的种种计划,说着读书的快乐:“每天,躺着读一本书时,心,那么的静,有说不出的舒服。”刘恪真神了,怎么读,视力都照样好。天生的。
英国女人吴尔夫说:“我们能表达出来的东西少得何等可怜。思想的幻影,往往不等我们把它抓住,一从心头出现,就又从窗口溜掉,要不然它那一线游移不定的光芒倏然一闪,就又慢慢沉落,复归于黑暗的深渊。”说得极是。索性沉默着,沉默着,任心随意漫游,再慢慢地合拢……
六
这竟然是北京今冬的第一场雪。也是新春的第一场雪。毕竟已人到中年。否则,倒回二十年,会冲向雪地的。如今,我会站在雪地的旁边,看雪怎样在光线中变幻,闪烁,呈现微妙的表情。雪,是一个名词,又迅即成为动词。雪,也在做梦呢。是天空布置的功课。
“和你在一起我才明白,欢愉不是得到或是给予。只有在相互给予,并且能够唤起另一方赠与的愿望时,欢愉才能存在。那一天,我们彻底把自己交付给了对方。”法国哲学家高兹在《致D》中如此写道。这是封深情的情书。当今时代,深情,已成为一种奢侈。
缓慢地读,有些书,就得缓慢地读,就像这本《致D》,也就百来页,完全可以在几个小时内读完,可你却舍不得一口气将它读完,你更愿一句一句细细地品读,将它当做陪伴,当做深情的酒,读读停停,抬起头,想,仿佛被句子牵引着,甘愿被句子牵引着,沉入内心,或走向远方。
新年,我想说的,我没说的,天空都在说,用最高的言语。
高兴,男,《世界文学》杂志主编,现居北京。
(来源:重庆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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