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假币一号案

百吨假钞纸

“孟将军，我敬您一杯，欢迎光临我们公司！”说完祝酒词，河北某特种纸有限公司负责人将一大杯茅台酒一饮而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热烈的气氛加上酒精的作用，孟将军感到有些燥热，就站起身把将军服脱下来交给秘书，在雪白衬衣的映衬下，脸色更显红润。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敬完孟将军，接下来要敬的是国家某部委的李司长。李司长没有站起来，坐着把酒喝了。

酒足饭饱后，公司安排孟陆空、李司长等人下榻五星级酒店。

白天的时候，李司长带孟陆空来到特种纸有限公司。孟陆空着少将军装，出示了军官证以及中国人民解放军广州军区空军驻蓉代表处的公函，目的是购买特种纸100吨。

这种纸是证券用纸，不添加荧光增白剂，无荧光反应，有水印。购买这种纸张需要到有关部门办理备案手续。如果用这种纸张伪造人民币，普通的手电验钞机是无法识别的。

钞票纸是国家专控产品，目前国内只有三个钞票纸生产企业。它们除了生产钞票纸，还生产银行票据、税票、护照、证券等多种高级专用防伪纸。这三家钞票纸生产企业皆隶属于中国印钞造币总公司。

为寻找特种纸，孟陆空颇费了一番心机。侦查发现，早在2003年，广东那边有个伪造货币案，警方怀疑纸张是孟陆空提供的，当时也调查过他，但一直没有证据，案件就此搁浅。

“孟陆空确实在向广东贩卖证券纸、钞票纸，但就是一张大白纸，上面什么也没有，不能确认其是否存在伪造货币的犯罪事实，不好定罪。”跟踪排查了两个月，得出这样的结论，专案组民警们感到非常窝火。公安部部署的“09行动”一号案件要是搁浅了，怎么向上级交代？

一条烫金线

林正良和战友们憋着一肚子火。

通过对物流公司的调查，孟陆空一般两个月左右发一次货，收货人是广东的林木欣和“肥婆”等。一旦货物发出，情报立即送达公安部和广东警方，以便广东警方跟踪货物查找制假窝点。

“广东警方给我们传来信息，这个假币制造团伙实在狡猾，异常警觉，反侦查意识和能力都特别强。”林正良说，“譬如，货物到达广东后，广东警方在外包装内安装跟踪器，准备通过定位追踪发现制造假币的窝点，可没想到，货物一换手，收货方就立刻更换包装；广东警方也同时实施车跟、人跟，但都未能奏效。嫌疑人一旦怀疑后面可能有车跟踪，便立即在路边停车带停车，使民警无法继续尾随其后。”

转眼到了2011年3月，广东省公安厅经侦总队反馈了一条重要信息，他们发现孟陆空开始向广东等地发送有人民币防伪安全线的纸张。林正良马上意识到这是案件的重大转折点。

原来，广东陆丰交警大队扣押了一辆微型货车，车上装有半吨烫金纸，无人认领。这些烫金纸就是孟陆空发给“肥婆”的，“肥婆”发现被跟踪后，立刻弃车而逃。

据专家介绍，在荧光反应检测防线被制造假币的犯罪分子突破以后，有关部门又研发了磁性油墨防伪技术。第四套人民币的部分字迹与图案是用特殊油墨印制的，这种油墨中含有微小的磁性颗粒，印出来的图案当然也带有磁性。当带有磁性的钞票放入验钞机，呈现出来的电压数据就会有变化，据此识别真伪。

磁性检伪方法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假币的猖獗。但好景不长，只维持了三四年时间。犯罪分子用了一个笨办法，磁性油墨不是很难到手吗？那么，他们就在假币相应的图案上人为地涂抹上磁粉，竟也可以达到与真币类似的效果，骗过验钞机。

1999年，中国人民银行发行了第五套人民币。第五套人民币的防伪指标包括荧光反应、冠字号码磁性印刷、水印防伪、光变油墨、隐形文字、红外油墨印刷等，其中最重要的当属采用了安全线磁性编码技术。这是非常先进的防伪技术，当时包括欧元、英镑、新版港币等都采用了安全线磁性编码技术。2005年，中国人民银行又发行了第五套改良版人民币，再次增加了若干防伪技术，比如将安全线改为开窗式，看上去是半埋入半外露的格子状等。

所谓安全线磁性编码技术，是指在印制钞票时，在纸张中事先埋入一根带磁性的金属线，设计者还给金属线设定了一串二维编码，二维编码的内容是国家机密。

到了2007年，出现了最新版本的假钞，同样埋有安全线，安全线也带有磁性，同样设定了二维编码，与真币几乎完全相同，验钞机无法验出。

到了2009年，出现了HD、HB开头的假币，其在外观上也动足了脑筋。譬如，真币的安全线是半埋半露的，这是在造纸的时候就已经埋好的，如果用指甲抠一下露在外面的银色部分，会把纸张扯坏。HD、HB开头的假币在形式上也达到了这种效果。

“我们产生了两个疑问：孟陆空在哪里加工的烫金纸？烫印所需的金属条、胶片等的来源又是哪里？解开这两个谜，无疑对案件侦查的深入具有重大意义。”林正良分析“0901”案件时说，“孟陆空是为国内制造假币犯罪团伙提供纸张的一个重要源头，‘09行动’后公布的全国十大假币案件中，有三起案件的纸张是孟陆空提供的。但由于其极为狡猾，诡计多端，一直深藏于幕后，我们未能抓住其狐狸尾巴。这次，孟陆空再次浮出水面，公安部经侦局要求我们务必摧毁这一长期潜伏于川粤两地之间的假币纸张提供、运输、销售犯罪网络，从源头对假币犯罪予以重拳打击。”

林正良选择物流公司作为突破口。

孟陆空每次向广东发货前，都会安排马仔何自明提前和物流公司进行衔接，预定发货的时间和发货量，并且由何自明押运。办案人员找到物流公司负责人，向其讲明法律政策，要求其秘密协助公安机关工作，一旦孟陆空或者何自明与物流公司联系准备发货，必须立即向专案组报告。

2011年5月初，专案组接到报告，孟陆空准备在次日发送一批货物到广东。于是侦查员对马仔何自明进行24小时跟踪监控，发现其乘坐货车出没于成都市青羊区日月大道。由于这个地方印刷企业较多，暂时不能精确到哪一家，侦查人员随即进行布控。

“在追查烫印所需的金属条、胶片等的来源时，我们充分利用与成都市物流协会搭建的对口联系平台，请求协会收集全市物流公司近三个月来关于孟陆空、何自明的物流快递信息，排查出烫金纸所需的金属条、胶片等工具是广东一名叫林木欣的男子通过顺丰快递寄给何自明的。”林正良非常感谢物流协会的大力支持和帮助，“我们立即将情况上报公安部经侦局，并通报广东警方，将林木欣纳入侦控视线，为下一步延伸打击、扩大战果做好了铺垫。”

保安阿成是个诚实的小伙子，深得经理信任。最近，经理正在张罗给阿成介绍女朋友，阿成工作更卖力了。

这是个别墅区，住的都是有钱人，经常有毛贼光顾，阿成巡逻的时候就格外小心。来到孟陆空的别墅前，阿成听到屋里有机器的噪音，跟平时不大一样。他就敲了敲门，意思是提醒一下，让屋里的人小点儿声，别影响其他住户。

保姆出来了，因为相互之间认识，保姆对阿成说：“我在切不合格的钱，切了拿去卖废纸。”保姆还拿了一张纸出来给阿成看，说这是没有造完的钞票。

阿成注意到，保姆拿出来的那张纸有两张百元人民币并排的宽度，中间有人民币安全线，纸面上有红色波纹线条，整个纸面呈暗红色。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个戴眼镜、身材瘦小的男人，和保姆一起用碎纸机粉碎纸张。此人正是孟陆空的马仔何自明。

林正良说：“保安和保姆给我们提供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孟陆空曾在家中切割大张的假人民币。”

保姆阿花的证词更鼓舞了侦查员——

“2010年12月底到2011年1月初，孟陆空让我和何自明帮他把钱切碎。我切了9天，何自明切了7天，他每天给我们50元钱。切钱的地点在孟陆空家的车库里，切坏了一台切纸机和一台碎纸机。孟陆空又安排何自明去买新的碎纸机和切纸刀，一共切了3600斤。孟陆空把碎纸五毛钱一斤当废品卖了。”

“钱是一整张一整张切的，大张上全是100元面额的人民币，红色的，中间有安全线，白色的地方有毛主席像。这个事情我给保安阿成说过，我还有点儿怕。”

2011年7月13日，时任公安部经侦局反假币处处长杨书文带队赶往成都，召集广东总队、四川总队、成都市支队召开了专案会。会议对“0901”案件侦查工作进行了深入研究，确立了在成都打掉孟陆空犯罪团伙的工作思路。

“孟陆空直接制造假币的证据我们没有，我们只掌握了孟陆空伪造人民币防伪安全线的证据。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犯罪定性问题，另一个是破案时机问题。”林正良和他的战友们严阵以待。

伪造人民币防伪安全线是否构成犯罪？广东有判例，但四川没有。于是，支队长李东、副支队长郑麟分别走访了成都市人民检察院和中国人民银行成都分行，就相关鉴定和证据采信问题进行了专门的磋商，通报了广东的案例，最终达成共识，得到了检察院和人民银行的认可和大力支持，为“0901”案件的侦破提供了坚实的法律支撑。

“解决了犯罪定性问题，我们急于要解决的就是破案时机了。”林正良摩拳擦掌，和民警们一起制定了三套方案：一是在何自明押货到物流公司途中将其抓获；二是等货物发送到广东，在广东警方捣毁窝点后再实施抓捕；三是找到孟陆空印制人民币防伪安全线的窝点，在烫印过程中现场实施抓捕。

经过反复研究，林正良和战友们选择了第三套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