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04月01日05:02 来源:重庆日报
卢作孚纪念馆内的卢作孚像。
卢作孚纪念馆广场上卢氏兄弟的铜像。
●一座最初建设经费只有40元的公园,10年后却成了度假胜地。卢作孚是怎样做到的?
●漂亮的街心花园,整齐的梧桐树……重庆第一条园林市街就诞生于北碚。为何在80多年后的今天,这里的建设仍不落后?
●一个光头加一件三峡布服装,是卢作孚最常见的亮相。你知道吗?这是他在为自己生产的三峡布当“模特”。
“让我们为卢先生举杯,感谢他为我们带来的一切!”今年年初,西南大学卢作孚研究中心的一场学术聚会上,西南大学卢作孚研究中心副主任周鸣鸣举起酒杯,与众人一干而尽。
饮完杯中酒,年近90的北碚地方史研究者李萱华神采奕奕,“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西部最早用成形街心花园装点城市绿化的人,肯定是卢作孚,地点就在北碚。”老人抬起微微泛红的脸,在空中画了一个圈——“从原北碚区委大院门前的泉外园,到解放路口那个有儿童戏水玻璃钢雕塑的小游园,这些漂亮的街心花园,现在都还在!”
北碚梅花山中学退休教师李兹也说,“每次开车到北碚,看到公路两边有整齐的梧桐树夹道欢迎,就知道城区到了。”
记者从北碚区建委了解到,如今的中山路与卢作孚始建时相比,道路结构依然没变。在上世纪90年代,它便成为了重庆市第一条园林市街。
不止如此。卢作孚始建的嘉陵江温泉公园、平民公园(现为北碚公园)、西部科学院(现为自然博物馆)、兼善中学、地方医院、图书馆……仍然以市建主体的姿态分布在北碚各处。
没有一位学者,或是“老北碚”会否认这样一个事实:80多年前,卢作孚设计并践行的“理想国”蓝图,构成了今日北碚的轮廓,直到现在,后人仍在受惠。
“他的规划和设计充满着科学的想象和诗意般的美感。”周鸣鸣说。
在北碚公园的作孚园里,沉睡着卢作孚及其夫人蒙淑仪。他们墓后的一面深色大理石墙上,刻着卢作孚生前名言:“愿人人皆为园艺家,将世界造成花园一样。”
站在墓地前,西南大学卢作孚研究中心教授刘重来感慨,80多年后,即使斯人远去,也不能让他的理想光芒黯淡,不能让他的呐喊微弱——“要赶快将这一个国家现代化起来”。这完整概括出了卢作孚践行理想的一切出发点与归宿点。
踌躇满志的理想主义者卢作孚,欲把偏僻闭塞、 “棒老二”横行的北碚,建成“国家的经营参考”
一处偏僻闭塞、盗匪横行的荒蛮之地,变身为“名满天下”的城镇需要多久时间?
20年?半个世纪?抑或更久?
上世纪20年代末,理想主义者卢作孚给出的答案是:10年。
那时间,声势浩大的乡村建设运动在中国兴起,晏阳初、陶行知和梁漱溟等大批精英走进广袤的中国农村,建立试验区,着手乡村改革。
卢作孚便是在这一浩荡潮流的推动下,在北碚开始自己的乡村建设实践的。
那时的北碚,位于横跨江北、巴县、璧山、合川四县的三峡峡区,偏僻闭塞,贫穷落后,“棒老二”(土匪)横行。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刚入川,在北碚温泉寺(后卢作孚改名为嘉陵江温泉公园,现为北温泉公园)沐浴时,便险些被土匪劫持。
1923年,为治理匪患,江、巴、璧、合在北碚联合组建峡防团务局。1927年出任峡防局局长的卢作孚,在北碚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大力发展交通、市政、煤矿产业等,开始打造自己的“理想国”。
“上任之前,他就已经亲自调查过三峡的资源、乡村状况,而其刚刚创建的民生公司也为乡村建设奠定了基础。”刘重来说。
在《四川嘉陵江三峡的乡村运动》的文章中,卢作孚表示,希望将北碚建设成一个现代化的模型来影响社会,作为“小至于乡村、大至于国家的经营参考。”
他勾勒北碚的蓝图:“以嘉陵江三峡为范围,以巴县的北碚乡为中心,始则造起一个理想,是要想将嘉陵江三峡布置成功一个生产区域、文化区域、游览的区域……”(引自卢作孚《建设中国的困难及其必循的道路》)
正源于此,在抗战中,近20个国家一流的科研机构、3000多位专家学者,四川第一条铁路、中国第一个火车头、重庆最大纺织厂……都在北碚诞生。
建嘉陵江温泉公园,最初的经费只有40元。宴请地方绅士,就花去20多元。但随后10年里,很有“经济头脑”的卢作孚先后募得捐款近4万元。上世纪30年代,这一公园已经成了远近皆知的度假胜地
1937年,一位名叫青青的游客来到北碚,被温泉中光着膀子的男男女女吓一大跳。“奇怪,男女同浴不出现在重庆那样大都市里,反而在这‘穷乡’里的三峡乡村?”
在当年的《嘉陵江日报》上,他如此表达自己的诧异:“男女同浴不能实现于重庆,而把这‘摩登’实事‘逼’到了乡村!”
这个摩登之处就是卢作孚一手建设的嘉陵江温泉公园。
出任峡防局局长的卢作孚发布的第一个文告,便是《建修嘉陵江温泉峡温泉公园募捐启》。
在这个文告中,他计划把嘉陵江温泉和缙云山等自然风光以及古寺、石刻等人文景观,开辟成嘉陵江温泉公园,以带动北碚地区的旅游产业。“学生可到此旅行;病人可到此调摄;文学家可到此涵养性灵;美术家可到此即景写生……”
很难想象,建设这样一个公园,最初的经费只有40元。
“当时很困难,卢先生在峡防局先支借了40元,宴请地方绅士求得帮助,这就花去20多元,剩下只有10多元了,怎么办?卢先生还是坚持建园,请了100多个石工,采石砌池。”如今,说起卢作孚的“经济头脑”,现任民生公司研究室主任项锦熙仍然钦佩不已,他说,为了筹集资金,卢作孚采取了多种募捐方法,“在公园里,修庙宇佛像,找信佛的绅士;建亭台房舍,以出资人的名字命名,比如郑东琴捐资的一栋楼就叫‘琴楼’……”
就这样,从1927年到1937年,卢作孚先后募得捐款近4万元。上世纪30年代,嘉陵江温泉公园已经成了远近皆知的度假胜地。
邀请丹麦工程师规划市街布局,从上海引来上千株法国梧桐栽种在街道两侧,并修建街心花园、平民公园、体育场、图书馆、博物馆、医院等。偏远的北碚乡村,现代化的雏形已然显现
事实上,这个摩登的北温泉公园,只是卢作孚“理想国”的一小部分。
为了建设一个公园式的环境,卢作孚决心改造脏乱的北碚市街。他邀请丹麦工程师守尔慈规划北碚的市街布局,并发动峡防局的官兵和中小学学生清扫路面、疏通水沟、修简易厕所……
1927年秋季的一天,时逢倾盆大雨,一位清瘦的男子跳进街道边的臭水沟,头也不抬地清除淤泥。一时间,北碚场沸腾了,人们纷纷出来看热闹——“此人可是堂堂的峡防局局长卢作孚啊!”
受他影响,不少学生和市民也跳进臭水沟,挖起了淤泥。
在一份1929年3月6日的《嘉陵江日报》中,有这样一段报道:“整修街道,初先的时候,很有许多人不赞成,及到后来修好了,街面上一望平坦,又宽又整齐,大家一齐都说好,都称愿了,还有未修好的也来请赶修了。”
不仅修整街道,卢作孚还从上海引来了上千株法国梧桐栽种在街道两侧,并修建街心花园、平民公园、体育场、图书馆、博物馆、医院等。在偏远的北碚乡村,现代化的雏形已然显现。
卢作孚研究者赵晓玲讲起了一件往事——
1932年初,著名爱国活动家杜重远来到重庆,对遍布街市的鸦片烟馆和妓院感到无比惊心,而待他来到距离重庆市区不过几十公里的北碚时,却是另一番感观。他在给《生活周刊》的通信里写道,北碚不但地方基本安宁,经济建设与民众教育“初具规模,均卓有成效”,“昔称野蛮之地,今变文化之乡。”
1936年,著名教育家黄炎培来到北碚时也曾感叹,“几乎说到四川,别的地名很少知道,就知道北碚。”
如今,卢作孚从上海带回来的法国梧桐仍在北碚街道繁茂生长。走进那片阴凉,上了年纪的老人会告诉你,几十年前,是一位清瘦先生和他的士兵亲手栽种了它们。
放寒假时,卢国维随父亲卢作孚一起来到北碚天府煤矿,被这里现代化的采煤运输系统震惊了——抗战期间,天府煤矿的年产量占重庆地区全年煤产量的一半
1940年,大学放寒假时,卢国维随父亲卢作孚一起来到北碚一座矿区,对这里现代化的采煤运输系统大为震惊——进坑口前,要在更衣室戴安全帽,再每两人一组,随车下到宽敞明亮的下层水平坑道。而风动采煤工具、电瓶煤车、缆车等整体运转都显得协调而有节奏。
3年后,就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了中国第一部火车头,被时任国民政府经济部长翁文灏称为,“开创了中国机械制造之先猷。”
这个地方,就是卢作孚建立的“天府煤矿股份有限公司”。
1928年,《嘉陵江日报》出现了《三峡可以经营的地方产业》一文,以几个整版的篇幅详细梳理了峡区的产业状况与建设方向,作者就是卢作孚。
“这篇文章的第一项产业就是煤矿。”刘重来告诉记者,北碚的矿产相当丰富,但卢作孚来之前,这里只有几家散乱的小煤矿,工人们用手工挖掘,地表煤层挖尽后便陷入了绝境。
卢作孚亲自出面与几家煤矿主商谈,最后达成协议,将其中6个煤矿合并,民生公司与北川公司分别投资10万元和2万元,成立了天府煤矿股份有限公司,并进行了管理制度、技术设备等改革,使峡区煤业迅速改观。
抗战期间,天府煤矿的年产量多达50万吨,占了重庆地区全年煤产量的一半。
士兵拿枪的手织出三峡布。除聘用美女外,卢作孚自己也为三峡布当起“模特”
与此同时,北碚的纺织业也在悄然兴起。
一位卷发美女穿着过膝旗袍,斜靠于座椅,时尚而冷艳。这是记者查阅到的一份上世纪30年代北碚海报。海报上的美女穿的正是卢作孚三峡染织工厂的“三峡布”。
而这风靡一时的“三峡布”的制造者,大都是峡防局拿枪的士兵。
“当年,峡防局的士兵约有500名,有的来自贫苦农民,有的则是从其他军队转过来的散兵游勇。怕他们游手好闲滋生是非,卢作孚开始‘寓兵于工’的尝试,组织士兵们纺纱、织布、打草鞋。”刘重来说,1930年9月,在考察了上海三友实业和南通的纺织业后,卢作孚当机立断,成立了三峡染织工厂,将峡防局的士兵直接聘为工人。
作为当时四川最大的棉纺染织企业,三峡染织工厂特别注重生产中山服和学生服,以及时尚的女用新式服装。除聘用美女外,卢作孚自己也为三峡布当起了“模特”——无论是指挥宜昌大撤退,还是与西装革履的晏阳初一起视察乡村建设成果,一个光头加一件简单的三峡布服装成了卢作孚最常见的亮相。
在卢作孚带动下,三峡布成了人们追逐的时尚,染织厂也底气十足地打出“三峡国布,风行全国”的广告标语。
“他在中国率先提出‘现代化’,强调中国积弱积贫积愚的拯救之途唯在‘建设’,尤应‘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并以民生实业公司和北碚实验的奇迹般的成就,历史性地予以证实。”研究卢作孚多年的重庆大学教授张谨总结。
6000名衣衫褴褛的挑夫不见了,山间的列车像一群奔跑的小兽
6000多名衣衫褴褛的挑夫挑着煤矿,密密麻麻地穿行在山间小道上,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龙——这是卢作孚担任峡防局长之前,北碚的一景。
那时,北碚大大小小的煤矿都在深山老林中,行走20里才能将煤运到嘉陵江边上。每年仅运费一项,就占了煤业成本的一大半。
但1935年通车的北川铁路让这一切成了历史——“乘船经过嘉陵江风景最好的观音峡的中段,汽笛便呜呜地狂叫起来,抬头望见列车由山间转出来,一节一节,像一群奔跑的小兽。”95岁的“老北碚”陈国宁回忆说。
作为四川最早的铁路,北川铁路承载了卢作孚对乡村建设的交通梦。1927年,他一到任,就亲自出面邀约当地绅士和矿主商讨,成立“北川铁路股份有限公司”,开始修建北川铁路。
北川铁路地处北碚文星乡和戴家沟境内,自江北县嘉陵江左岸的白庙子起,经水岚垭、大岩湾到终点大田坎,共11个站,全长约17公里。1935年,北川铁路全线通车,日运煤量最高达到2000吨左右。
“以前,运10吨煤到嘉陵江边上,20个人一天都难以完成,一天2000吨,简直是难以想象!”刘重来说,北川铁路的建成,使铁路和煤矿的发展紧密联系,大大促进了北碚的城市建设。
“交通是城乡发展的命脉,这一点,卢作孚早有体会。”刘重来认为,“卢作孚之所以创办民生公司,发展航运事业,也是因为深知交通建设的重要性和先行作用。”
本版图片由本报记者熊明摄
(来源:重庆日报)
微信“扫一扫”添加“学习微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