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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以載道 以心守護

2025年07月19日08:17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222

  圖①②③④⑤分別為第二屆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泥瓦作文物修復師、陶瓷文物修復師、金屬文物修復師、木作文物修復師、紙張書畫文物修復師賽項修復的文物和作品。

  圖為第二屆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戶外比賽項目現場。
  以上圖片均為國家文物局提供

  或勘探或發掘,或雕鑿或修補,經由他們的勞動,文物得以“祛病延年”、光彩煥新,文化遺跡得以重見天日——這樣一群人,就是文物修復師。

  近日,第二屆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舉行。作為文物行業規格最高、項目最多、影響最廣的職業技能賽事,比拼的是絕活兒,傳承的是技藝,守護的是匠心。本版走近這群“文物良醫”,講述他們的故事。

  ——編  者

  

  與時間的賽跑永無止境

  楊雪梅

  銅車馬、蓮花方鶴、韓休墓壁畫、《五牛圖》……這些與我們擦肩而過便難以忘懷、代表一個時代的文化珍寶,哪一個背后沒有獨特的修復故事?經過一代代修復師的接續傳承、全力以赴、匠心神工之后,一段段精彩的歷史、一頁頁千年的畫卷、一個個生動的場景,才從歷史深處浮現,將斷裂的敘事拼綴得環環相扣。

  在陝西秦始皇帝陵博物院,修復團隊以“十年磨一劍”的匠心,將兵馬俑殘片逐一比對、定位、粘結,讓沉睡千年的“帝國衛士”重煥威嚴。我曾採訪考古學家王亞蓉,聽她講述妙手復織中國錦繡的繁冗細節。我曾觀察故宮的畫醫,看他們如何將畫心背后露出的成百上千的補條揭一半拼一半。在景德鎮的御窯博物館,我們眼見著,那些明清時因為小小的瑕疵便被打碎掩埋的成噸瓷片,被修復成精品……沒有人比修復師更有機會與古人對話了。他們從未被那些“傷痕累累”的文物難倒——無論是被燒成炭化狀的簡牘,還是變形、缺損的青銅器。在他們眼裡,每一處殘缺就是一個待解的謎,每一次凝視都是解讀前人留給今天的書信,是進入某段歷史的鑰匙……

  多麼幸運,我們不僅擁有頂尖的大國工匠,還有越來越寬闊的塔基。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是各路高手切磋技藝的平台,更是檢閱行業人才梯隊、促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廣闊舞台。數據顯示,293名參賽選手平均年齡40.5歲,最年輕的參賽者僅19歲,本科以上學歷佔比高達53.58%,生動演繹了“行行皆可出彩”、技能亦可報國。

  中國古代工匠秉承“天時、地氣、材美、工巧”的和諧造物思想,制作出一件件獨具東方特質的器物,隻有本著敬畏的心,才能讓每個修復痕跡,都成為疊加的文明代碼。如果說過去修復器物,主要看能否做到修舊如舊,那麼現在的文物保護修復,則更看重基於文物價值的整體性保護。

  可以看到,現代科技的全面介入,加快了文物保護工藝技術的揚棄創新的進程。文物保護修復,正由經驗走向科學。在傳統的修復基礎上,越來越多的修復可以通過計算機來模擬校形,但不可否認的是,在一些極重要的文物修復環節,還是要靠有經驗的修復師來完成。古法用得好,最能出彩。同樣,“擇一事終一生”、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又何嘗不是快速發展的社會中最令人敬重的品行?

  文物修復師與時間的賽跑永無止境,而文明的星火也將照亮歲月的長河。

  

  真喜歡,就不覺得苦

  周飛亞

  在平均年齡近50歲的泥瓦作文物修復師項目參賽者中,24歲的伊文龍格外惹眼。

  臉上雖透著稚嫩,手上動作卻行雲流水,熟練度不輸老師傅。再看他的作品,嘿!牆體“站”得筆直,牆面光滑細膩,磚縫齊齊整整,花瓣狀的異型磚邊緣,舒展出圓潤優美的弧線……

  路過的監考人員、志願者、觀摩者們,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我出生在工匠世家,打小就開始玩泥瓦了,18歲就正式入了行。”提起自己的手藝,伊文龍頗有幾分自豪。

  從記事開始,伊文龍就經常跟著長輩們體驗,對泥瓦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看得多了,那些工序、技巧慢慢入了心,他就試著上手,學得有模有樣。

  印象最深的是那年,北京潭柘寺的一座四合院正在修繕,看到工人砌牆,好奇的伊文龍忍不住動手模仿。活兒干得不賴,老師傅嘖嘖稱贊,下一句卻“警告”他:“小小年紀,可別接觸這個,遭罪!”

  這樣的話,伊文龍從小到大聽過無數次。

  誰都知道,泥瓦工是個苦差事。在各項文物修復技藝裡,屬泥瓦作的“臟活兒”“累活兒”最多。伊文龍深有體會。

  工地常常塵土飛揚,走一圈就沾滿身的灰。有時工地在野外,只能住帳篷,大風常常掀掉了帳篷頂,趕上大雨,帳篷裡可能會積水,甚至把鞋子沖跑。最難受的是夏日三伏,上屋頂弄瓦,屋頂溫度能達到50攝氏度,穿著鞋都覺得燙腳。

  上大學時,每逢暑假,伊文龍都會去工地“練手”,而且總會拉上關系好的同學一起干,希望他們也能對泥瓦作產生興趣。可惜的是,小伙伴們都沒能堅持下去。唯有伊文龍不以為苦。

  “我父親很看重手藝的傳承。我聽過不少老師傅說,以后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干這行。但我父親從來沒說過這種話,他只是說,要干就得干好!”

  修繕過老北京四合院,營建過廣東影視城仿古建筑,也修繕過長城和十三陵……入行幾年,伊文龍在實踐中快速成長,一路走到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這樣的最高平台,成為泥瓦作修復師項目最年輕的選手,也是唯一一名00后。

  為了這場“大考”,他鉚足了勁。泥瓦作的比賽不讓帶電動工具,這是考驗,也是提醒選手:在工具創新之后,也不能丟掉老手藝。伊文龍不僅勤加練習,還仿照木作的鋸子,自制了一把“磚鋸”。在北京參加初賽時,裁判長李永旺發現了這一利器,贊不絕口,還專門向國家級官式古建筑技藝傳承人、故宮博物院古建修繕中心主任李永革舉薦,准備大力推廣。

  也是這段插曲,成就了李永旺和伊文龍的師徒之緣。

  “決賽,我給自己‘加戲’了。”伊文龍笑著說。比賽要求選手們建造一段墀頭牆,“比賽給了16個小時,時間很緊張。”為了取得好成績,他還主動增加難度,把活兒干得更細。靠著這股子勁兒,年紀輕輕的他摘得了該項目的全國冠軍。

  這些年經歷過那麼多工地,伊文龍發現,像自己一樣的年輕人很少。“200多人的工地,30多歲的都少見,基本都得四五十歲了。”怎麼才能更好地傳承技藝?除了盡量改善工作條件、提高待遇,還有就是提高手藝人的社會地位,激發榮譽感。因此,能夠站在國家級比賽的現場展現風採,他感覺自己“責任重大”。

  他期待著,看到越來越多年輕的同路人。

  

  唯有堅持方能抵達遠方

  宋豪新

  7月的四川瀘州,高溫悶熱。西南醫科大學稻香苑是第二屆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金屬文物修復師項目的比賽現場。一張張工作台依次排開,整個會場格外安靜,隻聽見噴水壺、刷子等工具發出的細微聲響。

  案台前,來自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修復師任俊鋒仔細盯著一件通體鏽蝕、礦化嚴重的漢代青銅鈁,仔細觀察。思量一番,任俊鋒拿起工具,開始對文物表面進行處理。

  “青銅器上的鏽並不需要完全去除。無害鏽如氧化銅、氧化亞銅等,對青銅器有一定的保護作用,而有害鏽如氯化亞銅等則會加速腐蝕,如果不做好清理,就會像‘癌細胞’一樣擴散。”憑借多年經驗,任俊鋒准確分析判斷手中這件受損文物鏽蝕的性質。

  清理病害、整形、拼接、焊接……一件件工具在任俊鋒手裡得心應手,一道道工序快而不亂,有條不紊。

  “時間到!”選手依次離場,裁判組進入緊張的評選環節。

  “我對這種器物還算比較熟悉,修復難度偏中等,關鍵還是時間太緊,但這就是競賽。”擺放好修復的漢代青銅鈁,走出會場的任俊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從事文物修復工作15年,參與修復的文物上千件。從出現在央視春晚上的“三星堆青銅大面具”到備受觀眾喜愛的青銅扭頭跪坐人像,這些在歷史長河裡受損的文物,在任俊鋒的巧手下得以重現神韻。“每一次修復,都是創造奇跡的過程﹔每一次修復的痕跡,都是寫給古人的書信。”

  2010年,任俊鋒師從著名青銅器修復專家楊曉鄔,正式開啟文物修復生涯。2013年,四川蘆山發生7.0級地震,他冒著余震協助搶救清點雅安館藏文物,避免了文物的二次損毀。2020年,三星堆祭祀坑考古發掘重啟,一件件器物的殘片、一根根早已糟朽的象牙被小心翼翼提取出土后,都急需盡快得到有效保護。任俊鋒深度參與探索並應用“高分子繃帶固形保護兜底翻轉技術”,為近700段象牙的成功提取作出關鍵貢獻。

  今年5月,四川省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舉行,為期4天的比賽裡,任俊鋒展示出扎實的應變能力與高超的技藝精度,以金屬文物修復師項目第一名的成績進入全國總決賽。

  “這個大型移動式戶外推車和大工具箱都是我修復文物的‘寶貝’。雖然是比賽,但比名次更重要的是讓每件經手的文物獲得應有的尊重。”比賽中,任俊鋒在15個小時裡完成了漢代青銅鈁的修復方案制定、實際修復及檔案記錄,憑借自己多年打磨出的精湛技藝一舉奪魁。

  “這是一份沉甸甸的榮譽,也是對我15年從業生涯的肯定。”任俊鋒說,自己依然是一名學徒,要一如既往保持初心,不斷積攢經驗、增強動手能力,還要學習新知識。“多懂一點總不是壞事,遇到問題,解決的方法就越多。”

  文物修復師的技藝是老一輩傾囊相授傳承下來的。近年來,國家對文物保護人才的培養越來越重視,也使得這份職業得到了更多尊重,任俊鋒也希望有更多的年輕人能加入這個領域。“唯有熱愛可抵歲月漫長,唯有堅持方能抵達遠方。”任俊鋒說。

  

  “土中找土”,別樣浪漫

  聞  白

  7月4日,5時,四川瀘州合江縣黃氏壩的考古探掘賽場就迎來了這群自嘲為“土中找土”的“挖土人”。6時20分,比賽開始。一大早,太陽就明晃晃,當選手們手持洛陽鏟取出第一鏟泥土時,已汗流浹背。

  作為全國文物行業職業技能大賽唯一的戶外比賽項目,這樣火熱潮濕的狀態一直持續到比賽結束。從45名參賽者中脫穎而出獲得第一名的李蕾說,這就是田野考古的常態,“一年四季在田野,最苦的是夏天。”39歲的他已有18年的田野考古經歷。

  黃氏壩是川渝宋元山城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遺址至今仍保留城牆壁等歷史遺跡。“最大的困難肯定是對於地層情況的不熟悉。考古工作首先要了解地層關系。瀘州以黏土為主,黏性強、硬度大、濕度高,需要特定技巧才能進行有效發掘,僅靠蠻力是行不通的。”

  地下遺跡的具體情況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未知的,可能會遇到不同類型的遺跡,但考古工作者僅能通過3個探孔來推測探方內的遺跡分布,所以布孔的位置和方式至關重要。“勘探過程中,我們首先需要辨認打上來的土層,判斷其中是否包含遺物,根據這些包含物來判斷是什麼樣的文化層。”李蕾說。

  比賽現場,選手們大部分時間都在記錄整理資料。“我們平時就需要填寫各種表格,記錄採集的遺物,尤其是要寫工作日記。在正式的考古勘探完成后,我們通常需要提交完整的勘探報告。比賽相當於要提交一份小型的勘探報告。”李蕾說。

  勘探、記錄、辨別、測量和繪圖等,李蕾在短時間內都獨立完成。在探方的發掘階段,由於需要搬運土壤,工作量較大,大賽為每位選手配備了兩名民工師傅。“與他們的溝通和配合尤為重要。我會主動進行示范,確保他們完全理解任務要求后再開始工作。”李蕾說。

  在探方中,選手們首先要把表面處理干淨,判斷上一層地層是否已經發掘完畢,同時結合下一層的平面,判斷發掘的進度和位置。遺跡會通過土質和土色的不同表現出來,需要選手仔細辨別。雖然大家技能上差別不大,但在細節處理上還是能看出經驗的差異。李蕾最忙的是整理採集物。李蕾感慨:“我們在第二層底部發現了大量木炭,全部收集起來,裝了一大袋子。這是用於斷代的重要出土物。較小的獸骨會被忽略,我讓師傅們將土塊搗碎后仔細檢查,確保所有重要遺物都被完整採集和記錄。”

  在他的考古日記裡,遺址示意圖、探方示意圖、每一層的平面圖、不同的遺物,都標注得清晰完整。但考古是“遺憾的藝術”,“無論使用什麼工具,一旦碰到文物就可能造成損壞。”探方裡有幾個瓷器,第一個瓷器刮出來時看似完整,但實際上是殘片,不過尚可復原。李蕾以為沒有其他文物了,便讓師傅繼續往下刨。沒想到連續3次下去都碰到了文物。“我在記錄中如實提到了這些發掘過程中存在的問題。”也許就是這種盡量保持客觀的態度,贏得了裁判的贊許。

  李蕾在河北省的選拔賽時就表現優秀,獲得了第一名。這與他長期在田野工作有關。他跟隨河北省考古所的雷建紅,一直在雄安新區的南陽遺址做聚落考古。南陽遺址是雄安新區境內面積最大、文化內涵豐富的一處遺址,之前在青銅器上發現有“西宮”“左征”“右征尹”等銘文,專家認為這裡應該會有更重要的城址發現。

  “有時候我們在歷史文獻中查到某個地方,資料寫得很明確,結果實際考古出來卻不盡如人意。但有時又會偶然發現一些重要的東西,帶來驚喜。這正是考古最有意思的地方。”“土中找土”,在李蕾眼裡充滿了別樣浪漫,“我一直堅持做自己喜歡的事,沒有辜負自己的熱愛。”

  《 人民日報 》( 2025年07月19日 07 版)

(責編:劉圓圓、任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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