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16日08:33 來源:中國軍網222
2025年7月7日,正值全民族抗戰爆發88周年。
當天下午,習主席來到位於陽泉市獅腦山的百團大戰紀念碑廣場,向八路軍烈士敬獻花籃,參觀百團大戰紀念館展陳。他強調,百團大戰的歷史壯舉,充分展現了我們黨在全民族抗戰中的中流砥柱作用,充分展現了黨領導的人民戰爭的磅礡力量。要講好抗戰故事,把偉大抗戰精神一代代傳下去。
地處太行山的陽泉,是百團大戰第一階段主戰場。娘子關戰斗、獅腦山戰斗……今天,我們深切回望那段浴血榮光的歲月,依然能聽到壯士的吶喊,感受到軍民同心抗戰的偉力。
——編 者
1940年的華北大地,日軍沿正太鐵路密布據點,將原本連貫的太行抗日根據地切割得支離破碎,妄圖“各個擊破”。橫亙太行、連接太原與石家庄的鐵路動脈,被日軍狂妄地標榜為“鋼鐵封鎖線”,成為其施行“囚籠政策”的冰冷鏈條。
八路軍總部報請中央批准,決定以破襲正太鐵路為重心,發動一場大規模進攻戰役。8月20日夜,暴雨傾盆。成千上萬陽泉礦工與農民,與八路軍並肩作戰。撬軌、毀枕、拆橋……正太鐵路瞬間如死蛇癱臥,沿途日軍據點的燈光次第熄滅。與此同時,兩支鋼鐵勁旅直扑正太路中段戰略要地。我第385旅14團、769團佔領陽泉制高點——獅腦山。晉察冀軍區第5團,則如利刃刺向“晉冀門戶”——娘子關。
20時,第14、第769團將士攀上獅腦山海拔1160米的主峰,迅速在山麓構筑陣地,山腳下蜿蜒的鐵路與陽泉城星星點點的燈火,盡收眼底。此刻的娘子關,300米外鐵路護坡背后,晉察冀軍區第5團戰士的捷克式機槍,已悄然推彈上膛。
奪佔雄關
晉察冀軍區第5團肩負主攻娘子關重任,團長陳祖林、政委蕭鋒將團指揮所設在綿河北岸河北村西側一個叫“城牆邊”的小高地。按照戰斗部署,第3營承擔攻克關城及綿山日軍堡壘、控制區域制高點的任務。
娘子關關城由偽軍駐守。在當地熟悉地形的向導引領下,第5團3營兩個連的戰士,如暗夜幽靈般潛入關城。他們行動迅捷,悄無聲息,直抵偽軍駐地,將其團團圍困。酣夢中的偽軍驚醒,頓時亂作一團。八路軍戰士展開攻心戰:“中國人不打中國人!放下武器,優待俘虜!”偽軍本無斗志,在強大的心理攻勢下,紛紛棄械投降。八路軍幾乎兵不血刃,一舉奪下娘子關關城。
佔領關城后,第3營戰士未及喘息,依托關城地勢,向綿山日軍堡壘發起猛攻。綿山堡壘有土城碉與綿山碉兩組,雄踞險峰,易守難攻。堡壘周遭密布鐵絲網,機槍火力交織如網。
八路軍戰士毫無懼色,憑借關城與綿山間殘存的單邊長城為掩體,步步為營,向堡壘逼近。戰斗小組分工協作,交替掩護:一組吸引敵火力,一組趁機剪斷鐵絲網,開辟通道。靠近堡壘后,手榴彈如雨點般投入敵巢,爆炸聲在山谷間轟鳴回蕩。日軍雖被打得暈頭轉向,仍負隅頑抗,機槍瘋狂掃射。
關鍵時刻,第9連六班長胡進城擎起紅旗,率領一個戰斗小組奮勇沖鋒。他們巧妙利用山石溝壑規避彈雨,直扑南山制高點。盡管日軍火力凶猛,身邊戰友不斷倒下,但沖鋒者前仆后繼,毫無退縮。經一番慘烈厮殺,八路軍戰士終於撕開日軍防線,一舉摧毀土城碉與綿山碉,將勝利的旗幟,高高插上娘子關城頭!
與此同時,第5團1營借著夜色掩護,自河北村西的新家腦山潛入坡底村,悄然渡過綿河。22時整,向娘子關火車站和日軍兵營發起雷霆一擊。此時,日軍娘子關警備隊——獨立步兵第15大隊第4中隊中隊長池田龜市中尉,正率20余人乘摩托車自地都村巡查后返回車站。訓話完畢,解散令尚未出口,西面300米鐵路線上突然射來捷克式機槍的猛烈彈雨!池田龜市驚魂甫定,急令反擊。
陽泉驚魂
8月20日深夜,日軍獨立混成第4旅團值班參謀土田兵吾中佐被急促電話驚醒,窗外暴雨正敲打著陽泉旅團司令部的玻璃窗。電話那頭,娘子關警備隊長池田龜市強作鎮定:“遭共軍攻擊,但無論如何也要獨自將其擊退……”話音未落,壽陽獨立步兵第14大隊又傳來告急。這位剛結束反游擊訓練的“專家”並不知道,八路軍105個團,已在2500公裡戰線上全線出擊,將“囚籠”撕開巨大的裂口!
土田兵吾沖向700米外的旅團長宿舍。旅團長片山省太郎少將接到正太路全線遭襲的消息,驚得手中文件散落一地。更令他肝膽俱裂的是,此刻八路軍第385旅主力已兵臨城下!陽泉城內,也是一片恐慌狼藉。
今日陽泉城內的南山公園,日軍史料中稱為“廟高地”。此地地勢突兀,是俯瞰控制城區的鎖鑰,距離陽泉火車站南側的日軍陽泉警備隊——獨立步兵第15大隊營房僅300米。八路軍第14團一部如神兵天降,乘夜色與混亂,迅猛穿插突入城區,一舉攻佔廟高地。此后,他們立刻搶筑簡易工事:依托廟宇殘垣架設機槍,在山坡挖掘散兵坑,嚴陣以待。土田兵吾記述:“20日夜,佔領廟高地的共軍,從高地上用日本話高喊:‘投降吧!不投降就全部消滅!’同時猛烈攻擊。日軍雖局部反攻,但徒增傷亡,未能奏效。在陽泉的日僑(約500人)已感絕望,甚至出現了穿好衣服准備赴死的景象。”
日軍意識到廟高地失守的致命威脅——旅團司令部與警備隊本部被割裂,部隊調動、物資運輸寸步難行。日軍大隊長德江光中佐急火攻心,多次組織兵力反扑。但第14團戰士意志如鋼,憑借靈活戰術與無畏勇氣,一次次將日軍打下山坡。每當日軍逼近,戰士們便躍出工事,手榴彈開路,刺刀見紅,與敵展開慘烈肉搏,鮮血浸透了廟高地的焦土。
在這場關乎陽泉命運的激烈爭奪中,我第14團承受著巨大壓力,卻如磐石般巋然不動,徹底粉碎了日軍奪回控制權的妄想。
獅腦山血戰
陽泉日軍兵力分散,城內戰斗部隊以獨立步兵第15大隊本部和山炮兵大隊為主,僅700余人,面對八方告急,左支右絀。為挽敗局,旅團長片山省太郎急調平定、和順等地日軍馳援陽泉。同時,他下令將所有成年男僑武裝起來,發放簡陋武器,強迫他們投入戰斗。這些日籍商人、煤礦技工多為退役老兵,戰斗素養不亞於現役士兵,迅速與偽軍、偽警察拼湊起一支約2000人的混合武裝,向八路軍發起反扑。
8月21日拂曉,60余名日軍循電話線摸上獅腦山。我第14團5連戰士從偽裝工事中猛然躍出,刺刀與槍托的撞擊聲在山谷間錚錚回響。日軍首次進攻被5連、6連依托工事輕鬆擊潰。狡猾的敵人隨即改變戰術,集結150余人繞道西峪掌村,企圖從背后偷襲我軍陣地。我第385旅旅長陳錫聯正率旅政治部主任盧仁燦及第769團營以上干部在西峪掌勘察地形,雙方在極近距離猝然遭遇。激戰中,盧仁燦被日軍子彈穿胸而過,身負重傷。陳錫聯急令司號員吹響沖鋒號求援。號聲刺破長空,第769團1營、3營在團長鄭國仲率領下緊急增援。第14團團長孔慶德聞聲也派兩個連飛馳支援。這位后來的開國中將在回憶錄中寫道:“沖鋒號響起的瞬間,我看見769團的戰士像潮水般漫過梯田。”三面夾擊之下,偷襲的150名日軍被壓縮於山坳,遺尸40余具狼狽潰逃,山炮兵中隊長中島斃命荒野。
日軍惱羞成怒,竟喪心病狂施放毒氣,黃綠色的毒霧漫上山坡。親歷這場戰斗的老兵張水來永遠難忘那刺鼻的惡臭。“沒有防毒面具,就用毛巾蘸著尿捂嘴。”他摩挲著臂上的疤痕,“趴在泥水裡,聽著飛機俯沖的尖嘯,心裡就一個念頭:死也要守住獅腦山!”
22日起,戰況愈趨慘烈。日軍步兵輪番攻擊,炮火晝夜不息。陳錫聯回憶錄中描述:“指戰員們穿著濕透的衣服,泥裡滾,水裡趴。每日吃黑豆、喝雨水。后來黑豆沒了,就嚼野果、啃生苞谷,沒有油,也沒有鹽。”在炮火間隙,戰士們從半山腰斷崖的石縫中躍出,排子槍齊射,手榴彈投擲如雨。當日軍沖至十幾米內,戰士們便躍出戰壕,展開白刃血戰。六天六夜裡,面對數十倍於己的強敵,兩個團以慘烈代價,死守陣地,寸土不讓!
此時,第129師各部已在正太路陽泉以西全線展開攻勢。日方史料記載:“起初旅團司令部對戰況完全不明,兩三天后才逐漸弄清……正太路各警備隊均遭5至10倍於我的共軍攻擊。陽泉西面無名橋梁、辛興鎮、坡頭、測石、落摩寺鎮各據點均遭毀滅性打擊,至24日前終為共軍佔領。”
24日,駐太原日軍第1軍派出飛機轟炸廟高地、獅腦山。25日,駐榆次、昔陽的獨立步兵第11、第12大隊各抽調1個中隊援兵抵達。26日后,陽泉日軍開始逐次反擊……在六晝夜的拉鋸血戰中,八路軍戰士們嚼著野果反擊,在彈坑間翻滾射擊,將日軍的九次瘋狂沖鋒,死死擋在主峰之下。當最后一股日軍倉皇撤退時,陣地上的野草已被鮮血浸透,我第769團那面彈痕累累的戰旗,依然在硝煙中獵獵飛揚!
磨河灘壯歌
娘子關方向,正當晉察冀軍區第5團准備擴大戰果之際,20日午夜24時,一列自西而來的火車抵達娘子關車站,車上載有800余名准備退伍回國的日軍。槍聲驟起,部分日軍躲入綿山腳下的鐵路隧道、涵洞,另一部分在三谷炮兵大尉指揮下武裝起來,與娘子關警備隊合力抵抗。
至21日凌晨3時,鑒於敵情驟變,我第5團1營奉命撤回火車站以西的上磨河灘村。除以第1連留守村庄監視、牽制日軍外,其余連隊轉攻娘子關以西的程家隴底火車站及沿線日偽碉堡。
第1連連長鄧仕均、指導員王雄林,率全連145名指戰員,依托村內劉家三進院落為陣地,在民房牆壁鑿開射擊孔,於屋頂、村口構筑掩體,決心死守村庄,痛擊來犯之敵。21日白天,被重重包圍的日軍娘子關警備隊及退伍日軍,龜縮於兵營、隧道和涵洞內不敢動彈。綿河北岸第5團陣地以迫擊炮吊射隧道洞口,誘敵出擊,但日軍始終未敢露頭。陣地上的神槍手,擊斃了3名前往警備隊營房取飯的退伍日軍。當日,第5團其他連隊及地方武裝、民兵,冒雨在鐵路線上破路軌、割電線,將戰利品源源不斷地運往根據地。
午夜,暴雨如注,徹夜未停。
8月22日上午11時,從陽泉方向馳援的日軍酒井鐵甲列車隊,自帶鋼軌枕木修復被毀路段后,開至上磨河灘村西南不足三百米的鐵路線上,以車載直射炮和機槍猛烈掃射、轟擊我第1連據守的民房工事。同時,日軍池田警備隊及武裝起來的三谷支隊,以數倍兵力向上磨河灘村瘋狂反扑。日軍先用迫擊炮猛轟,步兵隨后沖鋒。我第1連連長鄧仕均臨危不亂,指揮戰士們在敵炮擊時撤下房頂工事,隱蔽於牆根、屋內﹔炮火稍歇,立刻重返戰位阻擊,輕重武器齊鳴,打得敵人死傷枕藉。此時,我第5團領導因洪水暴漲無法派兵增援,遂指揮北岸陣地重武器進行火力支援。
日軍多次進攻受挫,竟喪心病狂向我第1連據守的院落發射紅筒毒氣彈。許多戰士中毒倒下,失去戰斗力。日軍趁機集結200余人猛扑而來。危急關頭,鄧仕均振臂高呼:“同志們!決不能讓鬼子踏過陣地一步!”全連戰士依托街巷、民房,英勇反擊日軍沖鋒,戰斗異常慘烈。敵我逐院逐屋爭奪,彈盡之時,鄧連長率戰士們挺起刺刀,與敵展開慘烈肉搏!司號員李鎖子的刺刀捅彎,掄起槍托狠砸敵頭﹔衛生員王全友左腿重傷,背靠枯樹拼死搏殺﹔機槍班長趙小三身中四彈,一手護機槍,一手揮刺刀與敵肉搏。一名日軍退伍兵揮舞一柄缺口軍刀瘋狂劈砍,最終被兩名八路軍戰士的刺刀刺死。那把布滿缺口的日本軍刀,成為此戰珍貴的戰利品。激戰5小時,第1連在傷亡過半的情況下,打退敵人數次進攻,斃傷日軍200余人。
連日暴雨引發山洪,綿河水勢暴漲。第1連陷入三面受敵、一面背水的絕境,依然浴血奮戰。血水混著雨水,染紅了院落街巷。他們堅持至黃昏時分,已負傷的連長鄧仕均指揮部隊分四批交替掩護,向北強渡綿河突圍。官兵推倒臨河院牆,從缺口沖出。沖在最前的一名排長與日軍白刃相搏,身中數刀仍奮力拼殺,一分鐘內刺倒3名敵人,終因傷重力竭,背靠斷壁壯烈犧牲。沖出缺口的官兵且戰且退,毅然躍入洶涌的綿河。不識水性的官兵被巨浪卷走,后被村民在河岸收斂遺體84具。第1連在團特務連接應下,最終僅余17人歸建。
永不磨滅的彈痕
如今的獅腦山百團大戰紀念館內,一截鏽跡斑駁的鐵軌靜臥展櫃。講解員總會指向軌腰的深深撬痕,向參觀者訴說:“這是陽泉礦工與八路軍並肩戰斗的印記。”不遠處,我第1連那把卷刃的刺刀旁,陳列著日軍的缺口軍刀。兩件兵刃在燈光下鋒芒相對,無聲訴說著那場戰斗的慘烈與不屈。
年逾七旬的陽泉稅務局退休干部梁吉永,從小在娘子關河北村長大,在耳熏目染中痴迷於研究那段血火戰事,在無數次接待參加此戰的八路軍老戰士后,成為當地有名的戰史專家。當他再次帶著連長鄧仕鈞的后人重訪戰場時,在劉家大院西側的高牆下久久駐足。“看這些彈孔,”他輕撫磚石上累累的凹痕,“都是日軍92式裝甲列車發射的,大的是37毫米直射炮,小的是7.7毫米機槍。”山風掠過鬆林,仿佛仍能聽見那穿越時空的沖鋒號角。2015年,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大閱兵,“血戰磨河灘鋼鐵連”的旗幟在方陣中獵獵作響。那抹浸透鮮血的紅,與獅腦山紀念碑上披拂的朝霞,同樣耀眼奪目。
日軍第1軍司令部參謀朝枝繁春大尉,率領軍部援兵40余名經榆次、壽陽徒步趕到陽泉扑空后,面對沿途散亂的枕木、鐵軌和碉堡殘垣,這位日本陸大畢業的所謂“軍刀組”精英曾困惑發問:“為什麼那些農民會背著手榴彈沖向裝甲列車?”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就鐫刻在磨河灘村的烈士名錄裡。那裡記載著在戰斗中犧牲的娘子關籍八路軍戰士丁周生和民兵段慎等8人的姓名,以及李連和等17名磨河灘村民為保護八路軍傷員而慘遭日軍殺害的事跡——當人民真正成為戰爭的主體,所謂的“囚籠政策”,注定只能是侵略者一廂情願的夢幻。
太行山脈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次清晰,獅腦山頂的紀念碑如利劍刺破蒼穹。綿山下的鐵軌上,列車緩緩進站,車窗外可見娘子關城頭金色的霞光。85年前的烽火硝煙,已化作山間氤氳的晨嵐,但那些以血肉之軀鑄就的精神豐碑,將永遠矗立在民族記憶的深處,光耀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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