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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簡牘博物館見証、守護、傳承簡牘的故事——

讀取楚漢文化的千年“存儲卡”(文化中國行·走進專題博物館)

本報記者 何思琦

2025年04月27日08:48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圖①:長沙簡牘博物館展陳三國時期賦稅簡。
  圖②:工作人員在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長沙銅官窯基地清洗簡牘。
  圖③:孩子們在長沙簡牘博物館參與社會教育活動“探秘簡牘的清洗與保護”。
  以上圖片均為新華社記者薛宇舸攝

  每逢周末,長沙簡牘博物館裡前來參觀的觀眾絡繹不絕。

  2007年,它作為國內首座簡牘類專題博物館正式向公眾開放。彼時,簡牘作為“冷門絕學”,參觀者寥寥。時光流轉,2024年,長沙簡牘博物館接待觀眾近百萬人次,創下歷史新高。

  據不完全統計,我國迄今已發現超過30萬枚簡牘。長沙簡牘博物館內館藏簡牘數量超10萬枚,約佔全國出土簡牘總數的1/3。它仿佛一座塵封歲月的古代圖書館,見証、守護、傳承著千年古史,等待著后人拾起、釋讀……

  甲骨、青銅、竹簡、木牘、縑帛、紙張……從古至今,文字的載體不斷更迭,如同舟楫,令后人得以長河溯流,探尋中華文明的來路。

  先秦至魏晉,在這漫長的使用簡牘時代,這些竹木之書成為國家信史的重要實物佐証。它們蘊藏著跨越千年的中華文明密碼,沉澱一個民族治國理政的智慧,也講述屬於普通百姓的人間煙火。

  簡牘裡記載了什麼?

  不同形制的簡牘文物,構建起三國史尤其是孫吳歷史的立體圖景

  長沙市中心,璀璨夜幕下,五一廣場人潮攢動。走馬樓巷、東牌樓街、青石井巷幾條古街巷的沿街牆面上,一排排深咖色竹簡造型的文化布景提醒著過往游人:無數簡牘曾在此沉睡。

  時間倒回1996年10月。

  在長沙走馬樓的一處建筑工地上,文物工作者在離地表約8米深的一處編號為J22的圓形袋狀豎井裡,發現了10萬余枚“層層相累、堆積如小山”的簡牘。這個數量,超過此前所發現簡牘的總和。這批簡牘,被學界稱為“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

  深埋地下1700多年,卷卷竹木為何能保存至今?步入長沙簡牘博物館,一處復原場景給出了答案:長沙豐沛的地下水,為簡牘創造了一座隔絕空氣的天然庫房。古井如時光膠囊般將文字封存,留給未來。

  “這是一座廢棄空倉。”講解員王麗介紹,“將大量的檔案文書置於空倉,既有到期失效、就此作廢的意思,也能鄭重封存、避免流失。”

  展廳內,細長的戶籍簡、長方形的司法文書牘、大木簡……不同形制的簡牘文物,構建起三國史尤其是孫吳歷史的立體圖景。

  “你瞧,燈下面這些竹片片,好像蒙了一層紗,好有韻味!”家住附近的周茹正帶著兩個小孫女在展櫃前細細看著。

  一枚寫著“弟子黃朝再拜  問起居  長沙益陽字元寶”的名刺簡,吸引了他們的注意。簡上的文字筆畫翻飛對稱,“起”“居”二字的“長捺”和“長撇”兩筆畫恰好撐滿整枚竹簡。

  “這枚簡上的文字是隸書,意思是‘學生黃朝恭敬地拜見您,向您問安,我是長沙益陽人,字元寶’。”王麗用手指描著簡上的筆畫,繼續說道,“名刺簡”類似於現代的名片,在重大場合互相投遞,以便結交、問候之用。

  展櫃裡,名為“嘉禾吏民田家莂”的大木簡,比一般竹簡要長1倍,格外顯眼。這批簡記錄著百姓向官府繳納米、錢、布等賦稅的情況,更是一份“三國”版合同:在一塊大木板的頂端大書一個“同”字,再將木板剖開,一份留在官府備案,一份交於百姓,待核對時將兩份木板合二為一。一個完整的“同”字,體現著古代的契約精神。

  遣策簡、裡程簡、紀年簡……長沙簡牘博物館中,數量巨大的簡牘,如同歷史的“存儲卡”,令參觀者睹物思千年。

  站在一張湘、資、沅、澧四水流域的簡牘發掘圖前,長沙簡牘博物館館長馬代忠介紹,“仰天湖楚簡、裡耶秦簡、益陽兔子山西漢簡、東牌樓東漢簡……湖南因出土簡牘種類齊全、序列完整、內容豐富,是學界公認的‘簡牘大省’。”

  每一枚簡牘,都是中華文明的載體,是通往歷史細微處的鑰匙。沉睡千年的文字,正在被賦予新的時代基因。

  2026年,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將迎來發現30周年。“吳簡是長沙遞給世界的文化名片,承載著長沙城的厚重文脈。我們將以多種形式讓簡牘文化從博物館走向街頭巷尾,讓更多人參與這場文化的傳承之旅。”馬代忠說。

  千年簡牘怎樣保存?

  從破碎斷裂到修復完整,每一個環節,都需要付出極大的耐心

  長沙簡牘博物館地下一層,簡牘一庫庫房。

  “21℃/50%RH”,確認了控制器屏幕上的溫度和濕度,文物保管員蔣維開始一天的工作。

  庫房中,54組灰綠色密集櫃整齊擺放著。每個櫃體上,都標注著例如“1A002189、總022865”這類特殊編碼。蔣維戴上手套,握住第四列櫃體的搖柄,隨著“咔嗒”聲響,櫃體緩緩移開。

  “今天要著重檢查底層抽屜裡的簡牘。”她抽出標有“1櫃5屜”的抽屜,囊匣盒裡放著4枚“嘉禾吏民田家莂”。在記錄本上記下編號,又取出放大鏡細致檢查簡牘表面——沒有霉斑,接著繼續打開下一個囊匣盒。

  從2005年開始管理簡牘一庫庫房,確保簡牘在歲月流轉中安然無恙,是蔣維的工作重點之一。

  湖南氣候潮濕,出土簡牘的含水率往往高達500%以上,被稱為“飽水簡牘”,一般新鮮竹木材料含水率最多只能達到100%—200%。

  “就像一碗煮熟后坨掉的面條,還裹著豆瓣醬,怎樣將它們一根根分開,又不能斷裂,再清洗干淨?”博物館研究保管部副主任金平這樣形容飽水簡牘的修復難度。

  從污泥包裹到檢驗清潔,從脫水還原到信息錄取,從飽水原態到脫水定型,從破碎斷裂到修復完整,簡牘保護整理中的每一個環節,都需要付出極大的耐心和細致。

  “要經過一系列的保護流程,才能讓枚枚簡牘從糊滿泥土、通體發黑、糟朽脆弱的狀態恢復到具有足夠強度支撐、文字墨跡可辨別釋讀的程度。”金平說。

  在文物修復室,修復師王穎正用自制的竹鑷,輕輕夾起一枚飽水簡牘。“你看,這就是一枚有墨痕的簡牘。”王穎在紅外釋讀儀下細細辨認著。后續的篩選工作,要將有字跡和墨痕的簡牘進行綁夾處理或單獨封袋保存。

  飽水簡牘庫房裡,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成千上萬枚簡牘浸泡於水中,等待被重新“喚醒”。王穎要定期檢查水質、存放情況,並更換防霉劑,防止霉菌對簡牘的侵蝕。

  “我們的工作沒有捷徑,不僅要埋頭悉心修復,更要抬頭認真思考——怎麼做可以降低簡牘發生霉變的概率?如果一枚竹簡發生霉變,如何最大程度減少其對其他簡牘的影響?”王穎說。

  每一枚簡牘都保存著千年的記憶,每一個細節都承載著歷史的重量。修復簡牘的過程,就像一場與歷史的持久對話。

  這群日日同簡牘打交道的守護者們,以敬畏之心輕撫歷史走過的脈絡,更用赤誠的初心燭照未來。

  “吳簡的保護研究工作歷時20余年,由此形成的吳簡科技保護經驗,為今后開展大批量古代飽水簡牘的保護工作提供了有益的參考借鑒。”長沙簡牘博物館副館長王倩介紹,我們希望能延長簡牘文物的使用壽命,充分發揮其學術研究價值。

  如今,尚有數以萬計的未脫水簡牘被保存在這裡,其中尚存字痕和墨跡的竹簡已統計出數千枚,分批脫水保護工作已經提上日程。

  “這是一項長期的工作,守護簡牘也是在守護文明。”王穎的聲音很輕,但眼神堅定。

  “冷門”為何變“熱門”?

  簡牘文化系列課程已深入校園超過700場次,讓孩子們聽見簡牘裡的故事

  “看過這個展櫃,我們就會知道,原來‘殺青’是制作簡牘的一個步驟”“學富五車、三緘其口、連篇累牘,原來這些成語都和簡牘有關”……

  走在博物館中,幾個小朋友正跟隨志願者范並恕的腳步認真聽著講解,時不時興奮地討論著。

  范並恕是湖南大學附屬中學的一名退休教師,在長沙簡牘博物館做志願者已經有13年。一頭銀發的她穿著志願講解員的紅馬甲,精神抖擻,聲音洪亮。

  “有個小伙子曾經問我,為什麼70多歲了還在做志願者?我想答案就在這一枚枚竹簡中。”范並恕將目光投向遠處,“我們雖然無法親歷那些風雲變幻的歷史時刻,但看到簡牘上的文字,就好像目睹了遠去千年的塵煙。我希望通過我的講述,把這份獨特的感受傳承下去。”

  簡牘不簡,冷門不冷。

  如今,簡牘裡的歷史,正在以多種方式“活起來”——

  一本《吳簡的世界》繪本,為小讀者們打開了通往三國的“時光之門”。以館藏簡牘文物及簡牘小知識串聯,借助增強現實技術,掃一掃二維碼,歷史故事就呈現在眼前。

  一堂“字間藏秘”課程,讓同學們化身“文物修復師”。教室裡,孩子們小心翼翼地拿起工具,對飽水簡牘標本進行脫色還原。

  “我們策劃的‘簡牘一下,你就知道!’系列課程,將簡牘文化融入中小學課后服務。目前該系列課程已深入校園超過700場次,惠及學生5萬余人,讓孩子們聽見簡牘裡的故事。”王倩介紹。

  “書簡游長沙,帶你換個方式玩轉長沙。”一個鏡頭,帶領觀眾探尋古代長沙的社會文化、飲食習慣以及生活習俗。從五一廣場的吳簡、西漢簡、東漢簡,到馬王堆漢墓的馬王堆簡帛,在視頻短片《書簡游長沙》中,歷史的厚重與文化的傳承躍然而出。

  “今年全國兩會上,湖南代表團提出建立‘中國簡牘中心’的建議。我們將著眼於館舍提質改造,塑造一流文化地標,通過‘文化+科技’融合講好簡牘故事,進一步打造簡牘文化片區,讓長沙的歷史文化資源串珠成鏈,向世界展示中華文明的博大精深。”馬代忠說。

  在一塊數字電子屏前,山西游客王菊梅正在體驗數字書法。在屏幕上選好竹簡字數和筆觸大小,便開始了她的創作。“這一行就寫‘千年文脈簡中傳’,下一行寫什麼好呢?”

  一旁,志願者李雲思索片刻后說道:“‘竹木輕吟歲月歌’,你看這麼寫怎麼樣?”

  …………

  華燈初上,走出長沙簡牘博物館,記者在李雲的朋友圈看到這樣一段話:“簡牘文物所深藏的文脈、蘊含的民族精神,在簡牘博物館綻放異彩。我們在長沙,要將世界上唯一沒有中斷、發展至今的文明,繼續地講下去。”

  寥寥數語,猶如一個悠長的電影鏡頭,將博物館中那些見証者、守護者、傳承者的身影逐一定格。鏡頭輕轉,他們隱入幕后,而伴隨簡牘而生的文明傳承的種子,早已落地、生根、發芽。

  《 人民日報 》( 2025年04月27日 07 版)

(責編:王瀟瀟、任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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