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15日08:49 來源:北京日報
去年上映的電影《志願軍:存亡之戰》,讓鐵原這個韓國小城在中國廣為人知起來。七十多年前,抗美援朝第五次戰役后期,在那裡爆發了一場戰斗,后被稱為“鐵原阻擊戰”。
相對於上甘嶺、長津湖、鬆骨峰……在抗美援朝不勝枚舉的知名戰役、戰斗中,鐵原阻擊戰的受關注程度要少得多。很長時間以來,鐵原阻擊戰隻當作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的一次普通戰斗,或輕描淡寫,或一筆帶過。
隨著對抗美援朝戰爭史研究的深入,人們對這場阻擊戰的研究興趣逐漸升溫,它的戰略意義也漸漸被世人所認識。電影中,鐵原阻擊戰被視為關系到中國人民志願軍生死存亡的一場關鍵戰斗。
是一支什麼樣的軍隊,打了怎樣的一場阻擊戰,才能被稱為“存亡之戰”?
禮拜攻勢
鐵原,位於朝鮮半島中部,原是一座人口約兩萬人的小城。三條鐵路在這裡交會,南通當時的漢城,北達平壤,東接金剛山,是朝鮮半島的一處重要鐵路樞紐。而鐵原以北,是朝鮮半島為數不多的平原地帶,也是重要糧食產區。
地處這樣的戰略要沖,小小鐵原成了抗美援朝戰爭期間的必爭之地。因為中國人民志願軍的后勤物資大量在這裡集結中轉,美軍進行了無數次的轟炸。即便真正的戰斗都發生在鐵原城南的山區,這座小城還是被炸成了一片廢墟。時至今日,韓國鐵原郡內也找不到一處完整的戰爭前的建筑。
1951年4月初,第四次戰役鏖戰正酣,鐵原南部的山地還在炮火中炙烤時,鐵原已經被志願軍司令部納入了第五次戰役的戰略討論之中。那次志願軍黨委會的召開地,就在離鐵原城不遠的金化一座金礦礦洞中。
圍繞鐵原的討論事關第五次戰役的預設戰場,幾位志願軍總部司令員出現了少見的分歧。
副司令員洪學智在《抗美援朝戰爭回憶》中詳細記錄了幾位志願軍將領的激烈爭論。他的主張是“把敵人放到金化、鐵原地區再打”“把敵人放進一些來,我們可以攔腰一截,容易解決問題。同時,剛入朝的部隊可以以逸待勞,多一些准備時間。”
第一副司令鄧華、參謀長解方、政治部主任杜平也一起發言,都認為洪學智的打法更好一些。韓先楚副司令員當時在前線,他的意見也和洪學智是一致的。
然而這與彭德懷決心往鐵原、金化以南打的決心不符。
鐵原、金化、平康三角地帶是一片山地,往北一過此地則變成開闊的平原。彭德懷擔心,缺乏重火力的志願軍一旦撤過這一帶,將很難阻擊美軍的機械化兵團。他的另一個憂慮是,美軍可能利用絕對的海空優勢,再來一次仁川登陸。
意見久久不能統一,彭德懷發了脾氣。
趁著中午休會吃飯,洪學智端著碗湊到彭德懷旁邊,又見縫插針:“老總啊,我當參謀的有三次建議權,我已經向你提了兩次建議,現在,我再向你提最后一次建議,最后由你決定。”再次陳述了把美國人放進來打的好處。
彭德懷聽罷,放下筷子對著飯碗發怔,半晌才說道:“你的意見也有道理,我就是考慮戰場狹窄,把敵人的坦克放進來不好辦呀。”
第五次戰役的作戰計劃還是按照彭德懷的設想制定並實施了,拉開了抗美援朝戰爭中志願軍的最大規模進攻。幾年后,總結抗美援朝戰爭,談到第五次戰役時,彭德懷說:“洪學智的意見是正確的。”
其實,彭德懷當時的擔憂的確猜中了對面“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的陰謀。在回憶錄中,麥克阿瑟道出了這樣的盤算:“我將會用一種放射性的核廢物來切斷從滿洲裡到朝鮮的中國軍隊的主要補給線路……如果我被允許使用它們,那麼我將在北朝鮮的上部實施一次登陸,同時配合空降部隊……這很像仁川登陸,但是比那一次的規模要大很多。”
隻不過,麥克阿瑟不只是暗地裡籌劃,甚至繞過美國總統杜魯門,公開叫嚷使用核武器、擴大朝鮮戰爭。結果在1951年4月11日被杜魯門撤了職。
麥克阿瑟並不風光地走了,他的繼任者李奇微,成了中國人民志願軍最難纏的對手。
對中國人民志願軍來說,李奇微並不陌生。
幾個月前,1950年12月26日,“聖誕節”后第二天,原美國陸軍副參謀長馬修·邦克·李奇微在凜冽寒風中抵達朝鮮戰場,接替在第二次戰役中翻車而死的美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
和戴墨鏡、叼煙斗的麥克阿瑟一樣,李奇微也很注重打造自己的標志性形象。他更傾向於“實戰”:戴著一頂舊作訓軍帽,戰斗服外套件馬甲,胸前還挂著手雷。不過這顯然不屬於將軍該攜帶的武器,作用大概只是裝飾。
形象塑造顯得有些刻意,但李奇微確實是位膽大心細、注重實戰的戰將。
剛到朝鮮的李奇微,就迎來了志願軍的當頭一棒。1951年初志願軍發動第三次戰役,勢如破竹,一舉攻佔漢城。李奇微倉惶撤離他的指揮部時,親手在辦公桌上寫下一行字:“第八集團軍司令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致敬!”把自己趕出大本營的彭德懷,當然值得李奇微致敬,不過這樣的“留言”多少帶著宣戰的意味。因為他已經嗅出了志願軍的弱點。
李奇微發現:中國軍隊每次的攻勢都隻維持了7天,不是中國人不想乘勝追擊,而是由於他們的后勤補給過於原始,數十萬軍隊在運動作戰中幾乎無法得到有效補充,只能依靠發起前部隊自行攜帶一周的糧食和彈藥。一旦糧食和彈藥消耗殆盡,攻勢只能被迫停止。他稱其為“禮拜攻勢”。
李奇微很快將其發現應用於戰場,調整戰法,迅速開始組織美軍反攻。志願軍為后勤軟肋付出了巨大代價,而“聯合國軍”的代價更大——以每天傷亡900人才推進1.3公裡的速度進攻了八十多天后,“聯合國軍”被迫在三八線附近停了下來,第四次戰役結束。
這其實已經是“聯合國軍”與志願軍作戰以來的最大成就,但李奇微不得不沮喪地承認:“主要目的在於俘虜和消滅敵軍有生力量,繳獲摧毀其武器裝備。從這種意義上說,這次作戰沒有獲得完全成功。”
與第四次戰役僅僅相隔了一天,1951年4月22日晚17時,志願軍幾千門火炮震碎了黃昏的寧靜,無數顆炮彈將“聯合國軍”的前沿陣地打得粉碎,第五次戰役開始了!
中國人民志願軍進攻力量為新入朝的第3兵團、第19兵團,以及在“長津湖戰役”后進入休整后已恢復戰力的第9兵團。3個突擊集團像三把尖刀,全線突破了范弗裡特的防線!鐵原阻擊戰的主角63軍,作為第19兵團的主力,也是這一時間正式亮相,登上了戰場。
至4月29日,志願軍已向南突進了六七十公裡,19兵團進逼漢城。美軍在四次戰役中得到的地盤,被志願軍僅僅7天的反攻奪回大半。
然而,7天也像一個魔咒,志願軍的攻勢再次暫停於7天。
磁性戰術
63軍入朝首戰,就打出了第五次戰役中最漂亮的一仗。
根據作戰部署,中國人民志願軍19兵團擔負西線攻擊任務。63軍作為主力,要以最快速度穿插到漢城以東。
戰斗開始當晚,63軍以夜色掩護,突破臨津江。187師主力561團大膽穿插,切斷了掩護美軍逃往漢城的英國第29旅與美3師的聯系。英29旅陷入包圍,其側翼的比利時營被打得七零八落,虧他們跑得快,沒被全殲。
英29旅主力雖在強大的火力掩護下逃脫,可是其格羅斯特營被187師死死地圍在雪馬裡地區。這個營是英國最著名的幾支功勛部隊之一,由於曾在19世紀遠征埃及立過奇功,被授予在軍帽上佩帶兩顆軍徽的殊榮,大號“英國皇家雙徽營”。
激戰三天,整個格羅斯特營4個步兵連、2個炮兵連、一個中型坦克連被志願軍全殲,營長被俘,1000余人隻逃掉了39人。英國軍隊從此失去了這支功勛部隊。63軍一位叫劉光子的戰士,一人抓了63名英軍俘虜,創造了軍史紀錄。
英軍俘虜們后來回憶,衣衫襤褸的中國士兵揮舞著手中的武器,興奮地講個不停,所有殘余格羅斯特營士兵都舉起手來。這些俘虜看到,志願軍部隊的每個師都已經標出自己的渡口,“由騾子馱著大炮的部隊不時超過步兵部隊,飛馳過江。每個中國人看來都急於南進,投入戰斗”。
總體上,志願軍的進攻還算順利,但也有一絲異樣被察覺到了。
據63軍188師562團老戰士賈文岐回憶,最大的變化是俘虜越來越難抓了,“突破臨津江的時候,我們連抓了十幾個俘虜。后來天天打仗卻抓不到俘虜了。美國鬼子跟兔子一樣,跑得非常快,一接觸就跑。”
志願軍指戰員經常嘲笑“聯合國軍”的陣地是“雞蛋殼防線”,一捅就破,但真打起仗來都明白,美軍絕不會如此不堪一擊。而且,美軍的撤退不像是潰敗,他們每天的撤退距離像算准了一樣,和志願軍的進攻距離幾乎一致。志願軍的攻擊剛停下來,美軍的炮火、飛機轟炸就會鋪天蓋地而來……
美軍的撤退實際上是李奇微創造的一種戰法。
在發現了志願軍“禮拜攻勢”、摸到了志願軍的后勤軟肋之后,李奇微就設計出了這種戰術,他稱之為“磁性戰術”。具體打法,就是根據中國軍隊只能維持7天的進攻周期,每天不超過20公裡的進攻距離,美軍依靠機械化行軍,撤退30公裡左右,不與志願軍正面接觸。但依靠強大的火炮和空中優勢,不間斷持續反攻,不給中國軍隊補充給養的時間。待到中國軍隊消耗殆盡,便立即反扑。
同時實施的是目標直指志願軍后勤的“絞殺戰”,美軍將北緯38度至39度的區域列為主要的阻滯區域。阻滯區上的每一座橋梁、每一輛通過的火車、卡車都是他們攻擊的目標。美軍扔下的所有炸彈如果在阻滯區域平均分布,間隔甚至不到2米。
據主管后勤的志願軍副司令員洪學智回憶,在整個抗美援朝戰爭期間,后方供應的物資隻有百分之六七十到前線,百分之三四十在途中被炸毀……
李奇微對他的“磁性戰術”非常自負。在志願軍突破臨津江的第二天,他就給美軍第八集團軍司令范弗裡特發電報,堅定地告訴他的這位繼任者:“共產黨軍隊越大規模的進攻,第八集團軍在海空軍支持下的破壞力也就更大,不要對第八集團軍的勝利有一絲懷疑。”
志願軍第一周的攻勢,也是第五次戰役的第一階段,殲敵總數23000人,但未能成建制地殲滅敵軍1個團,離預定殲敵5個師的目標相差很大。彭德懷也發現了美軍撤退的異樣,美軍的且戰且退非常規律,難有大量殲滅的機會。於是,他調整部署,重點打擊東線的韓軍。
在志願軍的攻勢下,韓軍的第三軍團遠沒有美軍“扛揍”,撤退成了崩潰,一口氣跑了一百三十多公裡。氣得李奇微撤銷了這個軍團的編制。
志願軍的前線攻勢在不斷推進,但隨著戰線的拉長,后勤補給的脆弱也愈發明顯,一個巨大的危機悄然逼近。
這正是李奇微渴盼已久的機會。
1951年5月19日,李奇微從東京飛往朝鮮前線,召集了美第八集團軍的高級指揮官,下達了攻擊指令:5月20日,對志願軍部隊實施全線反擊。
在《李奇微回憶錄》中,他記錄了下達這個命令時的一個目標:“如果可以的話,比較理想的做法是我們可以威脅甚至是奪取鐵三角地帶。”
李奇微口中的“鐵三角地帶”,指的就是位於朝鮮半島中部、南北地跨三八線的鐵原、金化、平康三地。
一個月前,志願軍高層研究第五次戰役時曾聚焦這裡﹔現在,李奇微的眼睛也盯向了這裡。
臨危受命
李奇微發動瘋狂反扑的第二天,彭德懷就從種種跡象裡察覺到了美軍全線反擊的非同以往。30年的戰爭經驗,讓他馬上意識到志願軍將面臨的空前危險。彭德懷向前線各部隊下達了立即停止進攻,后撤至三八線附近的命令。
命令中,彭德懷特別叮囑:“各兵團撤退時一定要留一個師至一個軍的兵力監視和阻擊美軍,從撤退的位置起,要採取節節阻擊的方式掩護主力撤退。”
饒是這樣,志願軍的撤退和阻擊,也沒能阻擋住驟然而至的巨大危機。
第五次戰役是志願軍發動的最大規模的進攻,戰役后半段“聯合國軍”的這次反擊,規模同樣是空前的。
漫長的戰線上,“聯合國軍”全面開火。而且第一線攻擊軍隊,除了一個韓國軍團,已經全部是美軍精銳部隊。美第八集團軍拿出了全部家底。
由於在前期進攻階段中耗光了彈藥和補給,加上對美軍的反攻預估不足,志願軍在后撤中的阻擊基本失效,美軍幾乎在每個區域都成功突破了志願軍的防線,幾乎是在突然之間,志願軍各軍被迫面臨各自為戰的絕境。
第五次戰役最后的轉移階段,志願軍遭受了開戰以來最大的挫折。
5月21日,“聯合國軍”發動反擊一天后,西線美1軍前鋒就推進了80至100公裡,遠遠超過了緊靠兩條腿走路的志願軍的行軍極限。很多部隊付出了極大的傷亡才突出重圍。其中,180師由於指揮失誤、行動遲緩,成了抗美援朝戰爭中志願軍成建制損失的最大部隊。
美軍取得的成績讓美第8集團軍司令范弗裡特非常高興,5月27日,他在前線發表聲明:“我們的追擊戰術被証明是有效的,我們現在已經突破了大量的志願軍陣地……我們下一步的主攻方向,是鐵原、金化一帶。”
范弗裡特,李奇微升任“聯合國軍”總司令后欽點的美第八集團軍繼任者。美國媒體提到他,多有“性情溫和”之類的形容詞,但其指揮風格卻是“溫和”的反面。他是“火力制勝論”信徒,在朝鮮戰爭中創造了一個專有名詞“范弗裡特彈藥量”——美軍正常戰役使用彈藥上限的五到六倍。
這個詞是美國國會指責范弗裡特消耗彈藥太多、浪費納稅人的錢而提出的,最著名的應用是在上甘嶺戰役期間,范弗裡特稱之為“攤牌行動”。實際上,美國國會議員們可能沒有注意到,在“攤牌”之前,范弗裡特就把他的彈藥量用到了鐵三角地帶。
因為鐵三角地帶的戰略位置容不得冒險,彭德懷沒有把第五次戰役的預設戰場選在這裡。李奇微和范弗裡特把鐵三角地帶選作主要攻擊目標,也是看中了其戰略位置。
除此之外,當時的戰場形勢還讓志願軍處於更大的危機之中。一旦突破了鐵原,美軍就可以利用其機械化優勢,馳奔鐵原以北平原地帶,割斷志願軍東西線聯系,向著緊張撤退的志願軍側翼乃至后方穿插……對志願軍的威脅不啻於又一次仁川登陸。
小小的鐵原,這時牽動著抗美援朝戰爭的全局。
5月23日,志願軍19兵團的幾份前線急電,讓彭德懷越來越緊張。正在漣川執行阻擊任務的65軍,“付出整營、整連與陣地共存亡”“有的陣地,最后人、槍、陣地均失,整個建制損失掉”……戰況慘烈,陣地在一點點被蠶食,阻擊線岌岌可危。
時任志願軍19兵團司令員楊得志,回憶第五次戰役時這樣寫道:“65軍的阻擊是異常艱苦的……他們打得十分頑強。”在付出了巨大犧牲后,65軍於5月28日撤出了阻擊陣地。
65軍四天四夜的堅守,讓63軍有時間在鐵原之南建起了新的銅牆鐵壁。
接到死守鐵原命令的時候,63軍剛剛從前線撤到鐵原附近。突破臨津江以來,63軍已經連續作戰一個多月,是19兵團戰績最好的主力軍,也是遍體鱗傷的疲勞之師,兵力從入朝時的3.2萬人,減員到了不足兩萬人。而相對於損失更大的另外兩個軍,63軍這時已經是19兵團戰力最強的生力軍。
這個時候,63軍必須頂上來了。
彭德懷甚至越級直接電令第63軍軍長傅崇碧,迅速在漣川、鐵原之間組織防御,堅決阻止敵軍進攻,“無志司兵團命令,不得放棄。”
隨后,彭德懷將命令告知19兵團司令員楊得志,而且進一步加重語氣:“就算63軍隻剩一人,也要在鐵原堅守15至20天!”
在整個抗美援朝期間,口氣如此嚴峻的命令也極為罕見,可想而知,此時志願軍的形勢已經危急到了極點。
在63軍防御的對面,由范弗裡特親自指揮的4個師4.7萬人,有各種火炮1300多門,坦克180余輛……也就是說,63軍要把裝備佔明顯優勢,兵力多近一倍的敵人,阻止在自己面前。阻擊的時間不是一天、兩天,而是15天以上!
軍長傅崇碧時年不足35歲,是志願軍中最年輕的軍長。無法想象,年輕的軍長在接到這個艱巨、嚴峻得近乎殘酷的命令時是何感想。傅崇碧將軍晚年著回憶錄,行文簡單精煉,極少情緒表達和語言修飾。翻看其中的鐵原阻擊戰章節,接到命令之后就是排兵布陣,沒有任何多余的環節。
志願軍19兵團副司令鄭維山是63軍的首任軍長,很清楚自己的老部隊將面臨何等艱難的處境。63軍上報的作戰計劃得到兵團司令部認可,鄭維山還是補充了一句說:“傅崇碧他們沒有提出什麼困難呀!”
沒提困難,不可能沒有困難。兵團司令楊得志親自打電話到63軍軍部,准備主動詢問一下。結果傅崇碧早已經跑去前線陣地上部署防御了。
這位軍長一貫以來都有身先士卒的習慣,在解放戰爭攻打石家庄期間,身為旅長的傅崇碧,親自帶領2個偵察連深入敵人腹地,活捉了國民黨軍的最高指揮官劉英。
楊得志的電話追到189師的陣地上,才接通了傅崇碧。問及有什麼困難,傅崇碧笑了:“困難是一大堆呀!但是軍領導研究過了,大家一致的意見是一條也不提。”
楊得志說:“你說一條也不提,可是提了一大堆。我們研究了,決定從兵團直屬隊裡抽五百人給你們!”傅崇碧好一會沒有講話。
楊得志又說,“給你們五百人,盡可能多抽一些有戰斗經驗的老兵給你們。”
傅崇碧有些激動。他幾乎是喊著:“我們馬上把兵團的這個決定傳達到每一個戰士!請首長們放心吧,我們決不讓范弗裡特前進一步!”
陸地沼澤
1951年5月30日,63軍各師進入陣地,這支部隊歷史上最慘烈的一仗,即將開始。
他們的陣地在漣川、鐵原之間,東起古南山,西至臨津江畔,御敵正面寬達25公裡、縱深20公裡。
在這片區域內偏西部,有一條鐵路和一條公路通向鐵原,鐵路在東,公路在西。按照美軍機械化軍隊的特點和一貫的作戰習慣,傅崇碧判斷,這裡將是他們的主攻方向,所以把187師部署在西線,重點防守鐵路、公路和漣川山口。同時,63軍的軍屬炮兵和調配給傅崇碧指揮的65軍一部,也都放在了西線。
189師部署在鐵路以東,188師作為預備隊。三個師擺成了“品”字形,列好了陣勢。
6月1日,范弗裡特的進攻開始了,上千門火炮轟響,地動山搖。
美軍主攻方向最初的確選在了西線。187師面對的是美軍中不可一世的第一騎兵師。
雙方一交火,戰斗便進入了白熱化。
炮火洗禮下,187師寸土不讓。一塊陣地被攻佔,馬上反擊奪回,一天之內反復多次。戰斗最激烈的漣川山口,561團3營血戰四天三夜,打退數倍於己的敵人10多次進攻,后被志願軍總部授予“守如泰山”稱號。
在187師的陣地前屢屢碰壁后,美軍憑借其火力和機械化優勢,馬上調轉主攻方向。
189師遭遇的是更猛烈的炮火。范弗裡特把西線受挫的惱火,變成了傾瀉到志願軍陣地的彈藥量。
這次的彈藥量是不是達到了“范弗裡特彈藥量”的標准,不得而知。在行文極簡的《傅崇碧回憶錄》中,也少見地留下了大段描述:“鐵原南面的山地原來森林茂盛,后來在敵機投下的凝固汽油彈中幾乎燒光了。”“日夜聽不到槍聲,隻聽到炮彈和飛機投下的炸彈聲。”“鐵原以南的半面天空都變成了紅色。”
美軍恐怖的火力令人吃驚,但是步兵戰斗開始之后,更加吃驚的是美國人。
親歷這次戰斗的美軍少校羅伯特形象地描述道:“我們仿佛陷入了一個無法發力的陸地沼澤,總覺得找不到要打的目標,卻又發現目標到處都是。”
美軍撞進了189師代師長、政委蔡長元發明的“怪陣”。
從軍部領受任務的那一刻,蔡長元就知道189師面臨的將是怎樣的凶險之仗。
63軍的兵力部署是“縱深梯次”“少擺兵多屯兵”。20公裡的防御縱深上,是准備安排三條防御陣線的。而蔡長元把189師的全部兵力都放到了最前線,不設預備隊,一上來就是以命相搏之勢。
對於“少擺兵多屯兵”,189師倒是不折不扣地執行了。全師分成了兩百余個單位,分別堅守兩百余個陣地。陣地上兵力極少,部隊主要隱蔽於陣地反斜面山腳的坑洞裡。具體戰術上,是多個戰斗小組去前沿與敵進行糾纏,使其不能過早迫近主陣地,並在夜晚派出小部隊襲擾敵人……
“蔡長元怪陣”的好處,是分散美軍的炮火密度,拖延美軍的攻勢,每一個陣地都會是一塊難啃的骨頭,一個難拔的釘子。壞處同樣明顯:分散的陣地也分散了自己的力量,小陣地抵不住美軍的強大火力和攻勢,傷亡將極其慘重。
事實証明,189師的“釘子”戰術行之有效。美軍強大火力帶來的優勢被化解到了最小程度,美軍不得不停下腳步,在近身戰中一個一個地拔除眼前的“釘子”。
只要陣地上還有一個志願軍戰士,美軍就休想踏上陣地一步,不少連隊都是成建制地犧牲。即便在付出慘重代價后拔除了一個“釘子”,也不意味著美軍能夠在那塊陣地站住腳。
激戰一日,美軍暫時佔領了種子山、五峰寺及以南陣地。當晚,189師566團在團長朱彪指揮下,夜襲種子山,全殲守敵,奪回了陣地。
再小的陣地也是反復易手,幾經爭奪,志願軍始終沒有放棄。在針對每塊陣地緩慢而痛苦的拉鋸戰中,美軍進攻的銳氣幾乎被消磨殆盡。
6月4日凌晨,傅崇碧向189師發出了撤退的命令。在這個命令下達之前,189師一直堅守著陣地,未退一步,人在陣地在。有些陣地被攻佔了,因為那裡已經沒有活著的志願軍戰士。
當然,189師為此付出的代價是慘烈的。
因為傷亡巨大,師、團機關人員、炊事員全部投入一線參加戰斗,所有的營、連級單位均已不成建制,營縮編成連、連縮編成排,繼續戰斗……即便是這樣,在傅崇碧電話詢問戰況時,蔡長元也沒有要求援軍,隻說:“你們把二線陣地准備好。”189師拼命了,已經做好了全員犧牲的准備。
189師最后從戰場上撤下來時,全師官兵僅能再編成一個團。數千名官兵,用血肉之軀把美軍的瘋狂戰車擋在了陣地前。
血戰高台山
1951年6月3日,漣川、鐵原地區普降大雨,道路泥濘不堪。這場大雨短時間遲滯了“聯合國軍”的進攻速度,但63軍阻擊線承受的壓力一分也沒有減輕。
天剛蒙蒙亮,188師563團團長馬兆民就被急召到軍部,軍長傅崇碧和參謀長杜瑜華直接給他指派了任務:563團立即開赴高台山一帶建立工事,准備接替防御。
此時,傅崇碧的計劃還是讓563團歸189師指揮。但是,在美軍壓倒性的火力優勢面前,189師骨血被吞噬的速度還是超過了預料。
189師的搏命式打法,讓19兵團司令員楊得志既痛心又擔心。他擔心傅崇碧像蔡長元一樣殺紅了眼,讓整個63軍去拼命。楊得志特意打電話給傅崇碧提醒:你們的任務是防御阻擊,而不是固守某一陣地,應當允許部隊有失有得,失而復得,得而復失,關鍵是在總體上頂住敵人。要愛護戰士,愛惜戰士,盡可能地保存戰斗力。
其實,63軍幾位軍領導都不贊同189師整個師去拼命的打法,都是血火征戰一路走來,太清楚189師會遭遇怎樣的犧牲。特別是參謀長杜瑜華,本人正是上一任189師師長,很難接受自己的老部隊可能在這一場仗中損失殆盡。但是,幾個人也都明白,在這樣的陣地,189師的打法對付火力強大、高速推進的美軍最有效。
189師沒給自己安排二線陣地,63軍把軍主力188師拿了出來,首先派出的563團,前身是抗日戰爭中大名鼎鼎的雁翎隊,軍第一主力團。放眼整個19兵團,563團也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團。
主力往往要去打最多、最難的仗,也就意味著更多的犧牲消耗。軍主力188師在鐵原阻擊戰中被作為預備隊,就是因為前期損失比另外兩個師都要大。563團團長馬兆民在接受採訪時,雙眼含淚地說過一句話:“出國前,全團2800多人,上去時(鐵原的高台山陣地),還有1600多人……”他的淚水更為了沒有說出的后半句,從高台山陣地下來時,他們變成了一個還要小很多的數字。
在得到兵團“總體上頂住敵人”的指示后,63軍改了打法,堅守防御變成了機動防御,一線部隊且戰且退。傅崇碧讓189師提前撤了下來,也讓剛剛抵達高台山陣地的563團提前與美軍交上了火。
高台山就在189師的身后,是63軍防御縱深中准備的第二道防線核心,也就是蔡長元所說的“二線陣地”。
高台山,朝鮮語的意思是“高大的山”。這座山海拔832米,其實很難算“高大”,不過確實是漣川、鐵原地區的最高峰。563團的阻擊陣地,以高台山為核心,包括了周圍數座小山和高地,陣地間相互掩護。
此時,在鐵原以北三八線上,站穩了陣腳的志願軍主力開始構筑防線。
范弗裡特愈發焦躁起來。前段時間勢如破竹的美軍,在鐵原面前卻像撞上了一堵鋼牆。范弗裡特非常清楚,時間是此時戰場上最重要的因素,如果美軍無法在短時間內突破鐵原,則志願軍主力和鐵原的物資將全部撤走,拿下鐵原實際上將變得毫無意義。
於是,范弗裡特要求美軍各部“務必要盡最大可能發起進攻”。
在6月5日63軍提交的戰斗報告上,有這樣一段記錄:“我563團八連控制233高地,敵在坦克十余輛、戰斗機四架掩護下三面攻擊,輪番七次,最后敵增到一個營,先后組織六次反擊,敵雖發炮彈千發轟擊,工事被毀,然戰至十五時陣地終未失守。”
報告中提到的八連,連長叫郭恩志,早就是個豪氣沖天的戰斗英雄。久經戰陣的他摸透美軍的進攻套路:炮火覆蓋然后再集團沖鋒,近戰美軍不擅長。針對於此,他琢磨出了“三朵花”戰術:等敵人沖到陣地前二三十米的時候,用迫擊炮、手榴彈炸出“梅花”,機槍打出“串紅”,然后以小分隊反沖擊,像“荷花”一樣包圍敵人。
“三朵花”這樣形象而頗富浪漫色彩的名字,來自郭恩志戰后的總結。隻有他自己清楚,鋪天蓋地的炮火之后,敵人被放至近在眼前,志願軍戰士們的反沖擊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和決絕。
就這樣,攻擊與反沖擊,八連在233高地堅守了三天。直到6月6日,高台山西側一座海拔600米的山峰被美軍佔領,直接威脅到處於其俯視角度下的八連陣地,馬兆民才給八連下達了撤退的命令。此戰,八連以傷亡16人的代價,斃傷美軍八百余人,榮立集體一等功,郭恩志獲“一級戰斗英雄”稱號。
八連的戰績和損失比幾乎是一個奇跡。此戰之后,損失16人的八連是563團最完整的一個連……
也是在6日,八連旁的陣地上,一連二排沒有撤下來。
交戰中的部隊撤退,必須要有人斷后掩護,不然就成了“兵敗如山倒”。63軍正在進行的鐵原阻擊戰是如此,一連二排在陣地上最后的堅守也是如此。
一連二排很快陷入重圍。563團團長馬兆民曾經是一連連長,這個連的犧牲對他更是如割骨肉。他想去救,手裡卻早派不出救兵。他甚至想把團機關組成一個排,他當排長上前線,被師長、政委攔下——563團的阻擊任務還沒有完成。
天近傍晚,一連二排早已失去聯絡,陣地籠罩著滾滾濃煙。前幾日要一直響到天黑的槍炮聲卻沒有了。馬兆民知道他失去了一連二排和那塊陣地。
沒想到,第二天,一營長報告,二排回來了三個人。通過他們的講述,才有了63軍記錄的一連二排的最后幾個小時:在副排長李秉群率領下,將敵放至20米處,沖鋒槍、步槍一齊開火,連續打退了敵人兩次進攻。敵人不甘心,又用炮火猛烈轟擊,並且把坦克開到我陣地前行直瞄射擊。8名戰士面對數倍於自己的敵人越戰越勇,直至彈藥用盡,突圍已不可能,縱身跳下了懸崖。
在19兵團司令員楊得志的回憶錄裡,清楚地記著這8位勇士的名字:李秉群、翟國靈、羅俊成、侯天佑、賀成玉、崔學才、張秋昌、孟慶修。
5位勇士當場犧牲了,但翟國靈、侯天佑、羅俊成幸運地被懸崖上的樹枝挂住,活了下來。3人相互扶持著,在夜幕下向北爬行,最終被志願軍派出的搜尋隊伍找到。
一連二排被授予“特功排”稱號。
冰激凌山
63軍採取的機動防御,實際上是用空間換時間。63軍的任務是在鐵原以南阻擊十至十五天,為志願軍主力轉移贏得時間,為身后志願軍整體防御陣線的構建贏得時間。20公裡的防御縱深是他們能夠交換的籌碼。為了讓這些籌碼能夠換回足夠的時間,他們只能加上自己的骨血。
563團在高台山一線堅守到6月9日。撤出陣地時,全團1600人,僅剩247人。像563團1連2排這樣悲壯的英雄事跡,在鐵原幾乎每時每刻都在上演。
面對美軍毫無節制的恐怖火力,無數的志願軍戰士在幾乎無窮無盡的拼殺中戰斗、犧牲,隨著陣地上最后一個戰士拉響手榴彈和敵人同歸於盡。
盡管63軍付出了重大代價,但由於雙方實力差距過於懸殊,仍然無法徹底擋住美軍,兩軍的陣線始終在節節向北推進,防御縱深一點點被蠶食著。
6月9日,美軍已經沿著公路接近了鐵原近郊。公路旁,除了內外加山以外幾乎全是一片平原,根本無險可守。負責防守這片區域的188師564團把最能打的5連派往內外加山,成為志願軍在鐵原城外的最后一道防線。
內外加山標高僅僅200多米,只是一個平原上的小山丘,其山體佔地面積也不大,只能展開一個連的力量。這樣的人員和地勢,想要擋住美軍的進攻是不可能的。在這裡的防守,能做的仍然只是遲滯。
內外加山倒是有一個“地利”,山的北部,靜靜躺著一座水庫。只要炸開這個水庫,用水淹沒內外加山周圍的平原,至少能擋住美軍的機械化部隊一兩天。不過,一旦水庫炸開,內外加山上的5連也會被水圍住,既得不到支援,也沒有退路。
6月10日一早,美軍第1軍的先鋒已經來到了內外加山眼前,十幾輛坦克掩護著步兵開始發動沖鋒。
就在這時,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奔騰的水流從水庫直扑而下,在一瞬間覆蓋了內外加山四周的平原。措手不及的美軍坦克頓時“泡了湯”,進攻就此擱置。
沒過多久,憤怒的美軍飛機和火炮打了回來。幾輪轟炸和攻擊后,美軍的轟炸機開始向內外加山陣地投擲重磅炸彈和凝固汽油彈,整個內外加山籠罩在一片火光之中。
美國空軍的作戰日志有這樣的記載:“6月10日,空軍出動飛機707架次,向鐵三角地區集中投下200枚500磅破片彈和凝固汽油彈,火焰覆蓋了目標物。”
這場報復性的轟炸是如此的猛烈,以至於在幾十年之后,這片附近的居民們都已經忘記了“內外加山”這個名字,他們都把這座山稱為“冰激凌山”。因為在這一天,這座山被恐怖的火力轟炸之下,整座山看上去就如同冰激凌融化一般。
在瘋狂地火力覆蓋之后,美軍步兵向內外加山發起了不計代價的進攻。
在最開始,564團還能和5連通過電話聯絡,實時掌握和指揮內外加山的戰況。
志願軍第63軍軍史中有著這樣的記載:“戰至下午,內外加山上的工事已全部被敵摧毀,我第一排的子彈、手榴彈也打光了,戰士們在排長的指揮下用從敵人尸體上搜集來的槍支彈藥,又打退敵人一次進攻……”
10日下午兩點左右,借著美軍的攻擊間歇,5連向團部報告:敵人已經反扑五六次了,都被打退了。團長還在叮囑,一定要頂到天黑,天黑后美軍就會收縮防御。
這次通話成了內外加山陣地的絕響。電話線最終被炸斷了,5連與團部徹底失去了聯系。70多位戰士,在這座孤山上,又讓美軍停滯了一天——鐵原阻擊戰最后的一天。
這一天,63軍可以說是極為凶險,傅崇碧左支右絀,應付著不斷出現的危機。
187師和188師都已經推到了最后的防線,部隊傷亡極其慘重。這時候又忽然得到偵察報告,在鐵原城東部發現美軍活動。
不知從何處繞到身后的這支美軍,傅崇碧已經沒有完整的團級兵力可派。軍后備隊188師這時只能抽出一個營,189師僅剩人員縮編后的團也派了過去。幸而,出現在鐵原東部的還只是美軍小股部隊。
這一天的晚上,已經是強弩之末的63軍,終於得到了彭德懷的命令:“鐵原的物資和傷員基本運完,3兵團已經轉移出來,你軍的任務已經完成,現由二梯隊40軍接替你軍。”
當晚,63軍全體撤離鐵原阻擊陣地。
6月11日,當美軍興奮地佔領鐵原時,才發現這裡已經成了一片空空蕩蕩的廢墟。而鐵原城北部,是志願軍剛剛建立完成的阻擊陣地,得到喘息之機的志願軍主力已經嚴陣以待。
志願軍最大的危機,過去了。
6月11日,“聯合國軍”總司令李奇微下令:全軍就地轉入防御。李奇微在他的回憶錄中如此描述第五次戰役的結局:“(志願軍)再次用空間換取了時間,並在大批部隊和補給安然無恙的情況下成功撤離。”
從接受命令到撤離陣地,63軍一共在鐵原地區浴血奮戰了12天。
《抗美援朝戰爭史》這樣評價鐵原阻擊戰:在歷時12晝夜的防御作戰中,第63軍在漣川、鐵原地區25公裡的防御正面和20余公裡的防御縱深地域,克服種種困難,頑強抗擊美軍4個師的輪番進攻,共殲敵1.5萬余人,有力打擊了美軍的囂張氣焰,粉碎了敵軍搶佔鐵原、摧毀志願軍后方基地和交通線,割裂志願軍和人民軍防線的企圖,為穩定戰場局勢做出了重大貢獻。
傅崇碧將軍晚年著回憶錄,總結鐵原阻擊戰用了四個“最”:63軍有史以來規模最大、時間最長、最激烈、最殘酷的一場戰斗。(北京日報記者董少東)
微信“掃一掃”添加“學習大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