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建新
2025年01月22日08:39
毛澤東同志不僅是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戰略家和理論家,也是一位博覽群書、通曉古今的學者,孜孜不倦的讀書生活與他的革命生涯緊密相連。單是其對《三國》的研讀與運用方面所顯示出的睿智、精深以及對后人的深刻啟迪,便值得我們認真學習和借鑒。
他從青少年時代開始就十分愛讀《三國演義》和《三國志》。他談論三國故事如數家珍、信手拈來﹔他評點三國人物視角獨特、入木三分﹔他運用三國智慧駕輕就熟、恰到好處。雖然他所說的、所寫的,多是隻言片語,但反映出他與《三國》的濃郁情緣,表現出他國學修養的厚重底蘊,折射出他妙用經典的深邃智慧。
終生不輟讀《三國》
毛澤東從小就是“三國迷”,1913 年讀私塾時,他就讀了《三國演義》。毛澤東向埃德加·斯諾講述成長經歷時說:“我熟讀經書,可是不喜歡它們。我愛看的是中國舊小說,特別是關於造反的故事。我很小的時候,盡管老師嚴加防范,還是讀了《精忠傳》、《水滸傳》、《隋唐》、《三國》和《西游記》。”1907 至1908 年,毛澤東停學在家務農期間,他找來《水滸傳》和《三國演義》,“於是毛澤東便對這兩部小說著了迷﹔他幾乎把從農忙中所能抽出來的每一分鐘,都用於在田邊上來閱讀這兩部小說。”1910 年秋,毛澤東前往湘鄉縣東山高等小學堂讀書,他把衣物“都打成一個包袱系在竹竿的一端,竹竿的另一端系著一隻小竹籃,裡面放著兩本他心愛的書,那一定是《水滸傳》和《三國演義》了”。他講《三國》頭頭是道,被同學公認為“三國故事大王”。在湖南第一師范學校求學期間,毛澤東的《講堂錄》中,有多處提到三國人物,如“天下無所謂才,有能雄時者,無對手也。以言對手,則孟德、仲謀、諸葛尚已”。
即便是在戰爭年代,毛澤東也時常閱讀《三國演義》。1928年,井岡山斗爭時期,部隊在攻打茶陵縣高隴圩時,從曾任湖南省都督、湘軍總司令的譚延闿老家得到一套《三國演義》,毛澤東興奮地說:“這真是撥開雲霧見青天,快樂不可言。”1932 年1月,在批評他為“機會主義”、“狹隘經驗論”的贛南會議之后,毛澤東又病倒了,在瑞金東華山冷清地住了五十多天,埋頭讀書,津津有味地讀《水滸傳》、《三國演義》之類。1935 年前后,黨內有人指責毛澤東手法不高明,隻照著《三國演義》和《孫子兵法》打仗。毛澤東后來多次談及此事:“那時,這兩本書,我隻看過一本—《三國演義》,另一本《孫子兵法》當時並沒看。那個同志硬說我看過。”長征途中,因隨身帶的書看完了,毛澤東要警衛員幫他弄部《水滸》和《三國》來。誰知警衛員竟提了個水壺來,說“仨鍋沒找到”,毛澤東禁不住笑了。1942 年,毛澤東號召“做干部工作的同志,要看《三國演義》和《水滸傳》”。1938 年,毛澤東對賀龍、徐海東等人說:“中國有三部名小說:《三國演義》、《水滸》和《紅樓夢》。誰不看完這三部小說,都不算中國人。”1945 年8 月,毛澤東赴重慶談判前夕,江青准備了一批書,但他隻挑選了《紅樓夢》、《三國演義》等幾種。
俗話說,老不讀“三國”,晚年毛澤東仍反復閱讀《三國演義》。50 年代,毛澤東多次告誡身邊的工作人員:“《三國演義》、《水滸》、《紅樓夢》,這些好書,至少要讀它三遍。”“做一個中國人,這些書不看是不行的。”60 年代初,毛澤東忙裡偷閑,迷上了小人書。一套《三國演義》的連環畫冊,他也攤開在案頭床邊看得津津有味,而且一連幾天連續看。1973 年,毛澤東於3 月9 日、5 月26 日向人要《三國演義》。在游泳池的書房裡,除存放有多種平裝本的《三國演義》外,還有兩種線裝木刻大字本的《三國演義》,其中一種是上海涵芬樓版,全名叫《三國志通俗演義》。他在生命的最后幾年裡,還時常閱讀這兩部《三國演義》。
毛澤東愛《三國演義》,也重視讀《三國志》。1912 年2 月,毛澤東考入湖南全省高等中學校(后改名省立第一中學),校長符定一給他一套《資治通鑒》,他第一次接觸到三國史事的記載。1943 年8 月8 日,毛澤東在批駁蔣介石《中國之命運》“沒有國民黨就沒有中國”的論調時說,《三國志》、《封神榜》等歷史書上都沒有國民黨,還不是照樣有中國。1952 年前后,毛澤東購置了一部乾隆時期武殿英版《二十四史》(含《三國志》)。從50年代后期開始,他每逢外出,《三國志》是必帶史籍之一。1975年9 月,毛澤東還兩次指示蘆荻要細讀包括《三國志》在內的史書。在毛澤東的讀書生活中,他實際上把兩部不同體裁、不同類別的《三國演義》和《三國志》當作一部書了。
見解獨到評《三國》
《三國演義》是小說,《三國志》是史書。毛澤東經常用《三國志》印証《三國演義》,使《三國演義》增強真實感﹔也習慣用《三國演義》解釋《三國志》,使人物形象生動,使史事栩栩如生。1958 年11 月20 日,毛澤東和李井泉、王任重、陶魯笳等人談話時說:“若說生動形象,當然要推演義﹔若論真實性,就是說更接近歷史真實,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就不如陳壽的《三國志》啰!”他還強調說:“讀書的方法無非兩條,第一條要學會用聯系的方法看書中的人物、事件﹔第二條要學會當評論員。”
毛澤東對《三國》爛熟於心、信手拈來,曾數百次評點《三國》人物和事件。比如,他說袁紹“多端寡要,多謀難斷,見識遲,得計遲”﹔說劉表“虛有其表”﹔說“《三國志》裡《郭嘉傳》值得一讀。郭嘉這個人足智多謀,初在袁紹麾下不得施展”﹔說“呂蒙如不折節讀書,善用兵,能攻心,怎能充當東吳統帥?我們解放軍許多將士都是行伍出身的,不可不讀《呂蒙傳》”。
毛澤東品評三國人物最為突出的,當屬態度鮮明地為曹操“翻案”。《三國演義》裡的好人、壞人,通常是以對“漢室”忠心與否來界定的,這正是羅貫中“揚劉抑曹、蜀漢正統”的皇權正統思想的體現。而毛澤東對三國人物的看法不落俗套,是以統一、進步為標准的。他說:“三國的幾個政治家、軍事家,對統一都有所貢獻,而以曹操為最大。司馬氏一度完成了統一,主要就是他那時打下的基礎。”
1958 年11 月20 日,毛澤東說:“《三國演義》是把曹操看作奸臣來描寫的﹔而《三國志》是把曹操看作歷史上的正面人物來敘述的,而且說曹操是天下大亂時期出現的‘非常之人’、‘超世之杰’。可是因為《三國演義》又通俗又生動,所以看的人多,加上舊戲上演三國戲都是按《三國演義》為藍本編造的,所以曹操在舊戲舞台上就是一個白臉奸臣。這一點可以說在我國是婦孺皆知的。現在我們要給曹操翻案。我們黨是講真理的黨,凡是錯案、冤案,十年、二十年要翻,一千年、二千年也要翻。”他實事求是地評價曹操說:“曹操統一北方,創立魏國,抑制豪強,實行屯田、興修水利,使遭受大破壞的社會開始穩定和發展,是有功的。說曹操是奸臣,那是封建正統思想制造的冤案,這個冤案要翻。”為曹操翻案,成為20 世紀50 年代史學領域的一大熱點。
毛澤東曾指出:“看這本書(《三國演義》),不但要看戰爭,看外交,而且要看組織。你們北方人—劉備、關羽、張飛、趙雲、諸葛亮,組織了一個班子南下,到了四川,同‘地方干部’一起建立了一個很好的根據地。”毛澤東對諸葛亮能妥善處理民族關系十分推崇。他說:“諸葛亮會處理民族關系,他的民族政策比較好,獲得了少數民族的擁護。”在《諸葛亮傳》中,毛澤東在裴鬆之引《漢晉春秋》的一段注文旁邊,加了很多圈。這條注文,記載了諸葛亮七擒七縱少數民族首領孟獲,以及平定雲南后用當地官吏管理南中的事跡。毛澤東說:“這是諸葛亮的高明之處。”
當然,毛澤東評價人物的尺度是客觀而又辯証的,不會一概而論。毛澤東早在《講堂錄》中就稱贊諸葛亮是“辦事之人”。他多次提倡人們要學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他自己曾經表示:“我也要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呢!”諸葛亮以足智多謀而聞名於世,《隆中對》歷來好評如潮,但毛澤東對諸葛亮尤其是他的“分散兵力”有不同看法。毛澤東以軍事家兼史學家的獨到眼光指出:“其始誤於隆中對,千裡之遙而二分兵力。其終則關羽、劉備、諸葛三分兵力,安得不敗。”毛澤東把“兵力分散”看成蜀漢滅亡的主要原因,除了軍事戰略戰術的考慮之外,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即“兵力分散”給當時的蜀國經濟造成了惡劣影響。
駕輕就熟用《三國》
聯系實際、學以致用,是毛澤東讀書一個最顯著的特點,也是他堅持終生的一種最重要、最基本、最有效的讀書方法。讀《三國》這類書,能使人聰明,能“對社會了解多一些,也會對事物增強分析能力”,這就是他的深刻體會。在講話、談話和做報告中,毛澤東時常結合三國故事和人物來分析和解決實際問題。他運用《三國》智慧,往往是從帶兵打仗、治國理政的角度出發的,帶有鮮明的政治色彩。古今中外,還沒有人像毛澤東那樣善於靈活運用《三國》,賦以其時代含義,展現他那深邃的哲理思想。
《三國演義》第三十九回《荊州城公子三求計,博望城軍師初用兵》:“玄德曰:‘吾得孔明,猶魚之得水也。’”1929 年,毛澤東用魚水關系來形容紅軍同群眾的關系:我們共產黨是把群眾比作水的,隻有把根子扎在群眾中,我們才能打勝仗,立於不敗之地。1936 年9 月8 日,就國共兩黨合作一事,毛澤東給時任國民黨陝西省政府主席邵力子寫信:“國人皆曰可行,不信先生獨為不可行,是則國共兩黨實無不能合作之理。《三國演義》雲: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弟與先生分十年矣,今又有合的機會,先生其有意乎?”毛澤東用《三國演義》名言來說明為了拯救民族危亡,“國共兩黨無不能合作之理”。1937 年7 月,為了揭露黨內的教條主義和經驗主義錯誤,他在《實踐論》中用《三國演義》中的“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來形象地說明“人在腦子中動用概念以作判斷和推理的工夫”。
1944 年10 月25 日,毛澤東在談到審干問題時說:“張飛在古城相會時,懷疑關雲長,是很有高度的原則,關羽形式上是投降了曹操,封了壽亭侯,幫曹操殺了顏良、文丑,你又回來究竟是干什麼來了?我們一定要有嚴肅性、原則性。當然過火是要不得的,所以去年搶救運動,十幾天,我們馬上就停下來了。”
1953 年6 月30 日,毛澤東在談到重視青年干部的培訓和選拔時,毛澤東說:“《三國演義》裡曹操率大軍下江南,攻打東吳。那時周瑜是個‘青年團員’,當東吳的統帥,陳普等老將不服,后來說服了,還是由他當,結果打了勝仗。現在要‘周瑜’當團中央委員,大家就不贊成。這行嗎?”一個三國故事,就把不能論資排輩,要充分相信年輕人的道理深刻地表達了出來。
毛澤東是政治家,也是詩人,在毛澤東詩詞當中,也不難發現他活學活用《三國》智慧的深刻烙印。《七古·送縱宇一郎東行》“諸公碌碌皆余子”中的“諸公”,語出《后漢書·檷衡傳》:“常稱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數也。’”文舉,孔融字﹔德祖,楊修字。他們二人在《三國志》中均有傳。《三國演義》第二十七回“美髯公千裡走單騎,漢壽侯五關斬六將”寫道:“見曹操引數十騎,飛奔前來,背后乃是許褚、徐晃、於禁、李典之輩。操見關公橫刀立馬於橋上……”《六言詩·給彭德懷同志》“大軍縱橫馳奔”、“誰敢橫刀立馬”二句,顯然由此化用而來。《沁園春·雪》“數風流人物”,《賀新郎·讀史》“有多少風流人物”,顯而易見是受了《三國演義》第二十一回“曹操煮酒論英雄”的直接影響。《浪淘沙·北戴河》下闋吟詠曹操的功業:“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其中“蕭瑟秋風”脫胎於曹操《觀滄海》中的“秋風蕭瑟”一句。
(來源:《月讀》2025年第1期,作者系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教授、副院長,一級巡視員,中國毛澤東詩詞研究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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