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友良
2025年01月20日08:51 來源:福建日報
1947年夏季,一場慘烈的戰斗在戴雲山麓打響,剛剛集結起來的閩中游擊隊被打散,近百名人民子弟兵倒在黎明前的黑夜中,大批同情革命的群眾遭到清算。正當反動派報紙大肆鼓噪“指日肅清”“慶祝勝利”的時候,香港《正報周刊》刊登一篇《在戴雲山上》的通訊,講述了4個月前的戴雲山戰斗故事,告訴人們“經得鍛煉的鋼鐵隊伍,是沒法消滅的”。
這篇77年前的通訊,全文1700余字,為我們深切緬懷革命先烈,進行黨史學習教育留下了一份寶貴的歷史資料。
《正報》是抗戰勝利后,廣東東江縱隊《前進報》干部接受上級黨組織指示,為“搶灘”香港宣傳陣地而發行的群眾性小型報。隨著解放戰爭形勢的發展,1946年7月21日《正報》宣布改版為旬刊(第十期后改為周刊),正式成為中共廣東區委的機關刊物。其辦刊的方針是:反映及指導南方斗爭,傳播毛澤東思想,培養干部,教育干部。刊物設“各地通訊”欄,主要刊登廣東、廣西、福建、海南等國統區的“人民武裝斗爭中的一個戰斗或戰役的全面而具體的報道”。
《在戴雲山上》文前標有“閩中通訊”,說明其資料來自閩中地下黨的通訊。那麼,它通過什麼途徑傳遞到香港呢?據倪永圖、鄭星輝的回憶錄,中共泉州中心縣委曾於1947年1月在香港建立支部,其主要任務是向海外華僑開展統戰工作,推動他們支援家鄉的革命斗爭。回憶錄並指出,關於戴雲山戰斗的經過情況,通過中心縣委的鄭家玄同志搜集整理幸存者的口述資料,然后用密寫方法寫成通訊材料,寄去香港支部,再經過倪永圖的整理,交給報社發表。至於通訊署名“於默”,應為化名。
通訊報道亦要求一定時效性,顯然,這篇的發表已經滯后,但其內容仍具有組織工作交流的價值。《正報周刊》編輯附言:“這篇報道閩中人民為抗暴求生而英勇戰斗的文章,由於遞寄的延擱,略失時間,但其克服艱苦環境與堅持奮斗的精神和毅力,仍然值得廣大讀者作為參考。”
1947年上半年,為配合人民解放軍正面戰場作戰,中共閩中地委按照中共福建省委“南古甌”會議和閩浙贛區黨委“三·一六”指示精神,決定以敵人力量較薄弱的戴雲山區為據點發動一場由隱蔽斗爭轉入公開的愛國游擊戰爭。閩中地委把各路游擊隊集中起來,組成閩中游擊縱隊,准備挺進戴雲山區,故又取名“戴雲縱隊”。
這篇通訊從中共泉州中心縣委領導的游擊隊挺進戴雲山說起。1947年5月11日,許集美、鄭種植、朱義斌等率領泉州人民武裝攻打晉江縣重鎮安海,取得了勝利,隨后組建一支小型精干的游擊隊,挺進安(溪)南(安)永(春)地區,並於6月26日抵達南安八都山,與黃國璋、林汝楠等率領的閩中游擊縱隊(戴雲縱隊)會師。
通訊開篇寫道:我們這支新的人民隊伍——閩中人民解放軍戴雲縱隊突擊支隊——是由泉(州)屬各縣的農民、漁民、鹽工、苦力、店員、小公務員、歸僑和大量的教員、學生組成的,是反動政府迫我們從四面八方靠攏在一起的。身份的不同,並沒有妨礙我們的團結,一位伙伴說的不錯:我們雖“雜”,但並不必擔心,因為大家隻有一條心。
五月間,我們在安(溪)南(安)邊境粉碎了反動派的進攻之后,即挺進入戴雲山內地。我們這支新從人民中誕生的隊伍在昏夜暴雨中,從蠻荒的山地,從齊腰的蓬蒿裡頭,勝利地作會師的進行。有時日行一六零裡的強行軍,也沒有把我們累倒,反而加強了我們的信心與決心。
依照文史資料,八都山會師后的部隊再次進行整編,其番號有多種說法,如“閩中愛國游擊隊”“戴雲縱隊直屬支隊”等,此通訊則提供了一個全稱“閩中人民解放軍戴雲縱隊突擊支隊”。
由於敵我力量懸殊,戴雲縱隊不得不在包圍與突圍、“圍剿”與反“圍剿”中激烈地戰斗著。7月5日,戴雲縱隊在南安詩山附近的山門村遭到國民黨武裝1000多人的包圍,在付出極大的犧牲代價后,終於突圍成功。游擊隊員傅維葵事后回憶山門突圍戰時說:“天快亮時,掩蔽在一片茂密的山林裡。由此可俯視整個詩山鎮。原來詩山鎮是個小盆地,我們一夜行軍,隻不過是曲曲折折繞它走了個半圈。敵人的主力還在我們的山腳下,我們簡直走到敵軍的頭頂上了,這是敵軍所沒有料到的。”
於是,這篇通訊這麼寫道:我們和敵人接觸了將近十次,打垮了三十多倍於我們的敵人,把反動派的“圍剿”陰謀粉碎了。曾經一次,當我們突圍,勝利的(地)越過一個山頭的時候,敵人還在對面山頭像烏龜一樣爬著,我們禁不住都笑起來,張開喉嚨向他們大喊:“反動派,聽唱歌!”於是大伙興奮地唱了:“我們在戴雲山上,我們在戴雲山上,山高林又密,兵強馬又壯。敵人從哪裡進攻,我們就要他在哪裡滅亡!敵人從哪裡進攻,我們就要他在哪裡滅亡!”歌聲飛越無數的山崗,像鋼鐵般的怒吼,使仇敵戰栗張皇!
一曲“戴雲山戰歌”,盡管是模仿抗日歌曲《太行山上》而作,但道出的是戴雲縱隊為實現革命目標而斗爭的英雄壯舉。
《在戴雲山上》描述最為熱血悲壯的畫面,是戴雲山主峰下的血戰和突圍。7月14日傍晚,戴雲縱隊到達距戴雲山主峰不遠的蓋德鄉暗林口,被敵人打了伏擊,隊伍被分割成三部分。一路由支隊長高祖武、指導員許集美率領正面迎敵,為掩護司令部及主力突圍,同敵人展開激烈的戰斗。在沖破敵人前后夾擊后,隊伍轉移到南斗一帶,又遭到敵人圍困。除一部分同志突圍外,犧牲十余位同志。
文中用較多篇幅描述這支隊伍的頑強奮戰和突圍的場景:在永(春)德(化)邊境,我們遭遇到反動派圍剿襲擊。一部分隊伍和政工人員,跟主力失掉了聯絡。三十多個人在極困苦艱難的情況下,挺進戴雲山。沿途處處有搜山、鎖口,碰到了的是超過我們數十倍的敵人。三十多個人,除了十多個戰斗員外,都是未經戰斗洗禮的知識分子。一方面要和敵人拼命,另方面又要和飢餓疲乏斗爭,三四天沒得吃,沒有休息,死亡時刻在威脅著我們。然而大家毫不懊喪,仍是堅決繼續掙扎,餓得壞了,一位女同志摘取各種樹葉、草莖嘗了嘗,味道不惡的,就像獲得珍珠寶貝似地(的),立刻介紹給同志們吃。——這種從未嘗過的味道,是勝過於山珍海味的。
敵人追得緊,我們不得已,暫在草叢中躲起來,搜索的敵人從一兩尺以外的地方通過,像狂狗一般地向前扑,扑到的,自然又是一陣空。敵人不放鬆我們,我們也不放鬆敵人。越過山,爬過崗,我們沒有一刻離開戰斗。有幾位同志在堅持斗爭中壯烈地犧牲了,在他們倒下的那一剎那,還負責把武器遞給仍在戰斗的同志們,是的,隻要手裡抓住的武器有了接手,他們就安心了。
然而,這次敵人的瘋狂亂扑,是沒有什麼值得夸耀的,他們賠掉的狗命就不少哩!值得夸耀的,還是我們的“書生”“小姐”,殘酷的戰斗並沒有使他們怖憟、恐懼,相反的是教育了他們更加堅決、更加頑強。我們敢保証:經得鍛煉的鋼鐵隊伍,是沒法消滅的。
《在戴雲山上》所描述的普通游擊隊員的反擊行動和戰斗意志,鮮活而又真實﹔每一個細節和故事都不是虛構的,都來自戰斗幸存者的敘述。
“開展群眾性的愛國游擊戰爭”,是上級黨組織對閩中游擊縱隊提出的要求。縱隊高舉“愛國游擊隊”紅旗,奮勇前進,征途千裡,行軍中所到之處紀律嚴明,群眾利益秋毫無犯。他們有時合力出擊,攻打各處糧倉,開倉濟貧,並召開群眾動員大會,宣傳黨的政策,以提高群眾求生存斗爭的覺悟。人民軍隊的優良傳統在群眾中產生潛移默化的作用。
通訊寫道:六月初旬,支隊的一部分主力和大批政工人員,在南安詩山附近的山地,展開愛國游擊戰爭的思想准備,布置廣泛的群眾斗爭。在這一時期,反動派即逐漸集中閩西全部兵力,包括省保安隊、縣保安隊、警察、地方團隊,總兵力在我五倍以上。在敵人進攻前,我們也周密作了反擊布置。農民群眾和我們緊緊靠在一起,戰斗在一起。於是不管反動派動員了全省精銳的保一總隊,不管配合了多麼嚴密的保甲組織,也免不了被我們擊潰!
最后,《在戴雲山上》還講述了一個依靠“老群眾”成功救出在戴雲山戰斗中被捕的4位同志的真實故事:有幾位同志不幸被捕了,輾轉到莆田、仙游,最后解來泉州。反動派指定監視他的,原來是一位過去相識的“老群眾”,幾個月前才被縣裡拉來當衛隊,表面上和反動派馬馬虎虎地混過日子,心裡頭卻老想開小差,投入人民隊伍,如今碰在一起,真是再好沒有了。經過了縝密的計劃,就在八月十一日的午夜逃出,還帶走駁殼槍一杆,子彈六十九發。唯一給敵人留下的是一張請他們上戴雲山相會的“請柬”。跟敵人開了這次玩笑,大大鼓舞了全體同志和無數群眾的戰斗熱情。
通訊以生動的筆觸,表現了人民戰爭和群眾路線思想,點明了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隊伍從來不是單純的軍事行動,而是有著深厚的群眾基礎。
閩中游擊隊在戴雲山區浴血奮戰的“苦斗”往事,必將成為福建紅色記憶的一部分﹔戴雲縱隊的革命精神,也必將成為涵養時代精神和家國情懷的永續動力。
(作者單位:福建師范大學社會歷史學院、馬克思主義媒介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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