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王崟欣
2024年11月29日09:01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由於地理位置優越,航海環境復雜,福建地區沉澱出豐富的水下文化遺存。上世紀80年代末,福建省大力發展水下考古,從田野到水下,從被動發掘到主動發現,一代代考古工作者在這裡接續奮斗。日前,本報記者走進福建省考古研究院,聽水下考古工作者講述他們的故事。
——編 者
300多年前的一個秋天,一艘滿載青花瓷的船隻從中國東南沿海起航。如果航程順利,它將穿過馬六甲海峽,在當年底將一件件精美的瓷器送到歐洲市場,然后再重新裝滿貨品,於次年返航。
然而,船在出發不久后就沉沒在福州平潭的一處海域。直到300多年后,在水下考古工作者的挖掘下,這段歷史才得以揭開,1.7萬多件青花瓷重新問世。
這就是平潭“碗礁一號”古沉船的故事,也是福建省考古研究院水下考古隊員心中的高光時刻。自1989年起,福建水下考古事業伴隨著中國水下考古的發展而興,35年來,29名水下考古隊員從福建走出,在更廣闊的水域挖掘出一個個新的故事……
從田野到水下
見到原福建博物院文物考古研究所(現福建省考古研究院)所長栗建安時,他剛風塵仆仆地從一個項目進展工作會上趕回來。年逾古稀的栗建安,是我國最早一批水下考古專業人員,如今,他仍在為水下考古事業的發展忙碌著。
1989年,我國開始進行系統化的水下考古人才培養。水下考古是陸地田野考古向水域的延伸,我國第一批水下考古隊員就是從各地田野考古隊員中招募的。當時,擔任福建省博物館考古部副主任的栗建安主動報名,通過選拔后成為第一期水下考古專業人員培訓班的班長。
3個多月的培訓裡,栗建安等11名學員一邊學習水下考古方法,一邊進行潛水訓練。水下考古方法與田野考古基本相同,如勘探遺址、布設探方、拍照測繪、提取文物等,對學員們來說並非難事。真正難的是下水,即使掌握了基本的潛水技巧,距離能開展水下考古,還有很大差距。
1990年春節剛過,栗建安和學員們來到福建省連江縣定海灣邊,進行為期一個多月的水下考古實習。
套上潛水服,背上氧氣瓶,准備就緒,栗建安下水了。在水下開展考古工作,比他想象中要更難。與影視作品裡五彩斑斕的海底場景不同,實際的海底常常是漆黑一片。手電筒的燈光投射向前方,水下考古隊員們隻能在有限的能見度內開展工作。冰冷的海水、失重的軀體、有限的視野、隨時可能變化的海況……除了客觀條件上的困難,他們還要克服內心的恐懼。
沒有辦法,隻能反復訓練。實習一個多月后,栗建安順利畢業。“從此,我成了一名真正的水下考古工作者。”栗建安說。
開展搶救性發掘
平潭,福建省水下考古基地在此建立。19年前,也是在這裡,栗建安參加了平潭“碗礁一號”的現場發掘。
栗建安不會忘記自己第一次見到“碗礁一號”現場時的場景——海面上,10多艘船隻雜亂地停放著,全都是前來圍觀的漁民,一些破碎的青花瓷片漂在海面上。那一刻,栗建安體會到水下考古工作的重要性和迫切性。
2005年6月,由多地水下考古工作者組成的水下考古隊正式駐扎平潭,開始對“碗礁一號”進行搶救性發掘。栗建安全程參與了這一項目,還帶去了一個人——現任福建省考古研究院副院長羊澤林。當時,羊澤林剛從第三期水下考古專業人員培訓班結業,那是他第一次正式參加大型水下考古項目。
發掘工作中,工作船停在遺址邊,考古隊員兩人一組下水,對沉船開展布探、測繪、拍照、錄像等工作。而岸上的考古隊員則要對打撈上來的物品進行泥沙沖洗、淡水浸泡,完成初步保護和處理。
下水時,通常由一名老隊員帶著一名年輕隊員。羊澤林和潛伴通過手勢交流,他們配合默契,將一件件青花瓷器編號、提取、裝筐,系上繩子,再由工作船將它們運上岸。“在水下,所有信息都是‘寶貝’。不只是船內的物品本身,大到船隻的構造,小到物品的擺放順序,都要一一記錄,方便開展后續研究。”羊澤林說。
6月至9月正是福建的台風期,為了保障隊員安全,水下考古隻能在平潮期進行。每次下水時間有限,隊員們必須與時間賽跑。
挖掘工作總共持續了100多天。隨著后續工作的進行,一件件青花瓷器露出真容,經過分析,這些瓷器為清代康熙年間的景德鎮青花瓷。通過這些精美的器物,羊澤林想象著當時海上貿易的繁榮。“這就是水下考古的意義——一處水下遺址,就是一顆歷史的遺珠。通過不同地點水下遺址的挖掘,串珠成線,我們可以還原貿易線路,研究當時的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羊澤林說。
“碗礁一號”之后,羊澤林還參加了漳州聖杯嶼元代沉船、寧德古田翠屏湖水下古村落考古等多個水下考古項目。“福建地理位置優越,對外貿易活躍,再加上航海環境復雜,海岸曲折,島礁眾多,讓這裡沉澱出豐富的水下文化遺存。”羊澤林說,“目前發現的水下遺址還是少數,且多為被動式發掘,未來我希望變被動發掘為主動發現,讓更多水下遺存得到更好的保護,喚醒更多沉睡海底的歷史記憶。”
考古力量不斷壯大
10米、20米、30米,在水下,福建省考古研究院館員危長福和潛伴以下水點為圓心,進行圓周搜索……漳州聖杯嶼元代沉船遺址的發掘現場,在水底觸摸到古沉船的那一刻,危長福一下子理解了前輩們對水下考古的熱愛。
1985年出生的危長福是水下考古隊員中的年輕一代,2022年,他參加了第九期水下考古專業人員培訓班。在同期參加培訓的隊員中,危長福不算最年輕的。“一些學校在研究生階段就開設了水下考古的課程,不少剛畢業的年輕人想去參加培訓。”危長福說。
危長福說,水下考古需要年輕人,每次下水都是對體力的極大考驗,“30米深的海底,需要背負各種設備,僅氣瓶的重量就近百斤。”
水下考古隊伍年輕化的同時,設備也在進步。在水下,危長福手腕上的潛水電腦表顯示著一系列數據:水深、升水速度、剩余氣體……
不僅是潛水電腦表,聲吶等物探設備的進步也讓羊澤林等人期待的“主動發現”變為可能。早期的水下考古項目大多來自漁民提供的線索,而物探設備的運用,讓“大海撈針”成功率更高。近年來,已有部分水下遺址被主動發現,並保護下來,等待后續的考古發掘。
人員的充盈、設備的進步,使水下考古力量不斷壯大。從定海灣到“碗礁一號”,到漳州聖杯嶼元代沉船遺址,再到寧德古田翠屏湖水下古村落遺址,水下考古從近海向深遠海和內陸河流湖泊延伸。從水下沉船到水下古城、水下村落,水下文化遺產的類型也越來越豐富。近年來,水下考古隊員們還走出國門,支援其他國家的水下考古力量。
對於羊澤林來說,他時刻期待著下一次任務的到來。蔚藍的海面下,充滿著無限可能性。羊澤林笑著說,“對於未知的探尋,對於人類文明的求索,正是這項工作最大的魅力。”
《 人民日報 》( 2024年11月29日 0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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