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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征的河

賈 永

2024年10月10日08:18    來源:中國軍網

90年前的那個10月,中央紅軍渡過於都河,開始長征。

此后,這支紅色大軍的每一天,幾乎都在跋山涉水。於都河、湘江、赤水河、金沙江、大渡河……一連串的江河名字,就此鑲嵌在地球的紅飄帶上,成為長征史的重要組成部分。

長征路上的河,是紅色的河,是精神的河,流淌著紅軍的戰斗歲月,閃耀著革命理想高於天的信仰之光,見証著一支軍隊向死而生、淬火成鋼的苦難輝煌。

萬水千山隻等閑。在紀念長征出發90周年之際,讓我們回望紅軍走過的那一條條江河,感悟歷久彌新的長征精神,汲取奮斗前行的不竭動力。

——編 者

“那年秋天成熟的草,在青色轉黃的十月,編織成一雙草鞋,將它放在掌心,走回出發的那天……”江西於都,大型紅色舞台劇《長征第一渡》正在上演。意蘊悠長的主題曲《從此》如泣如訴,將人們的思緒拉回到那條河邊。

10月的贛南,夜風中飄著橙果和晚稻成熟的味道。90年前,也是一個月色時明時暗的夜晚,8.6萬余名紅軍最后聞一聞於都河畔熟悉的芳香,向著萬水千山的遠方出發。

生命之河

一條清澈的河流環繞著於都小城,這便是於都河。於都河是貢水在於都境內的稱呼,為縱貫江西境內的第一大河——贛江的東源。

“十月裡來秋風涼,中央紅軍遠征忙。星夜渡過於都河,古陂新田打勝仗。”平日裡寧靜的於都東門碼頭,在1934年10月中旬的幾個夜晚變得忙碌起來:浮橋上急急駛過的車馬,河面上來來往往的渡船……中央紅軍戰略轉移的消息曾經高度保密,但在這會兒,對於中央蘇區幾個中心縣的群眾來說,幾乎無密可保了。

根據地一天天縮小,國民黨軍圍攻的炮聲越來越近……鄉親們不清楚,那支曾經讓敵人聞風喪膽的紅色隊伍,為何接連打敗仗?用兵如神的毛澤東,此刻又在哪裡?

贛江之畔、汀江兩岸,從井岡山一路南下的“朱毛”紅軍,在國民黨重兵包圍之中,開辟出全國最大的紅色根據地——鼎盛時期面積約8.4萬平方公裡,總人口達到453萬。

1931年11月7日,中國共產黨創建的第一個全國性紅色政權——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宣告成立。27日,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一次會議上,毛澤東當選為主席。

瑞金城外,一座始建於明末清初的祠堂內,杉木板隔成的15個小房間,裝下了紅色政權的首腦機關。毛澤東對大家說:我們的辦公室,主要應該在田間地頭,在軍隊戰場,在實際工作中。在我們蘇維埃政府裡,隻有人民公仆。

“蘇區干部好作風,自帶干糧來辦公。”年輕的人民政權以她的親民愛民和清正廉潔得到人民群眾的真心擁護。當時23萬人的興國縣,就有9.3萬人參軍、參戰。

然而,毛澤東所提出的農村包圍城市的理論以及他在紅土地上的成功實踐,卻被有些吃過洋面包的中央領導人視為另類——就在蘇維埃共和國成立前幾天召開的“贛南會議”上,毛澤東被遠在上海的臨時中央撤銷了中共蘇區中央局代理書記職務﹔1932年10月,毛澤東又被免去紅一方面軍總政治委員一職,失去了對自己親手創建的這支隊伍的直接指揮權。

極具諷刺的是,僅僅過了幾個月,口口聲聲指責毛澤東為“山溝裡的馬列主義”的臨時中央,便在大城市失去了立足之地,不得不從上海遷往江西蘇區。接著到來的還有一位名叫李德的德國人。盡管共產國際派來的這位“洋顧問”既不精於軍事指揮,更不懂得中國實際,當時的中央主要負責人博古等卻對李德奉若神明,把指揮大權拱手相讓。

在第五次“圍剿”與反“圍剿”的戰場上,國共雙方分別由兩個德國人在指揮。一個為李德,另一個是蔣介石聘請的軍事顧問、德國國防軍前總司令賽克特。

面對國民黨軍的飛機大炮,李德全盤照搬蘇聯紅軍的戰術,命令缺槍少彈的紅軍與國民黨軍“堡壘對堡壘”。這自然正中蔣介石和賽克特的下懷。

1934年4月21日,蘇區南大門筠門嶺失守﹔4月28日,蘇區北大門廣昌又被攻陷……到10月初,中央蘇區核心區域隻剩下瑞金、於都等三四個縣了。

以黨、政、軍為一體的戰略轉移已成定局。

夜色茫茫,十裡相送。因病躺在擔架上的毛澤東回望於都河畔點點燈火,感慨地說:“從現在起,我們就離開蘇區了。”他知道,渡過這條河,只是萬裡遠征的第一步,更多的河流和山川,還在等待著紅軍。

千裡湘江由南向北,從廣西流向湖南。

“木落雁南度,北風江上寒。”從於都河畔出發的中央紅軍,一半以上戰死或被打散在廣西北部的湘江兩岸。

本來,16個師的國民黨“追剿”軍離紅軍尚有兩三天的路程。與蔣介石面和心不和的桂系軍閥白崇禧,唯恐國民黨中央軍借追擊紅軍之名“一石二鳥”,乘機佔據廣西,並沒有全力設防,還悄悄給紅軍留下了一條通道。然而,幾乎帶著全部“家當”上路的長征大軍根本無法快速行進。待到蔣介石以“通共”之名威逼白崇禧,留給紅軍的機會悄然失去。

前堵后追,四面合圍。國民黨中央軍、桂軍、湘軍把紅軍壓迫在30公裡寬、80公裡長的錐形地帶內——頭上是狂轟濫炸的飛機,身后是潮水般涌來的敵人……失去了指揮權的毛澤東無能為力,隻能眼看著一批又一批勇敢的官兵倒在血泊之中。

1934年11月27日至12月1日,苦戰5天5夜,出發時8.6萬多人的紅色大軍,已銳減至3萬余人。激戰過后,湘江水由綠變紅。當地百姓“三年不飲湘江水,十年不食湘江魚”。

從勝利中,人們認識了毛澤東﹔在失敗時,人們想起了毛澤東。湘江岸邊的鮮血,引發了人們的反思。越來越多的官兵呼喚毛澤東重回紅軍領導崗位。

轉折之河

黔北小城遵義,一條穿城而過的河流也叫湘江。那是一條從婁山山脈金頂山奔騰而下的河,先入烏江,再匯長江。

子尹路96號,一棟中西合璧的兩層樓房,曾是遵義老城最醒目的地標。

這本是黔軍第2師師長柏輝章的私邸。柏輝章不會想到,他在老家用以光宗耀祖的這棟小樓與流過遵義的這條湘江一起,見証了中國革命的一次重大轉折。

突破烏江、佔領遵義,為黨和紅軍糾正領導上的錯誤創造了條件。而在長征之后與遠在莫斯科的共產國際失去聯系的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不受干擾地行使了解決中國革命重大問題的權利。

1935年1月15日至17日,遵義會議。剛剛過了41歲生日的毛澤東進入黨中央核心領導層。

一艘劈波斬浪的航船,需要一位眺望遠方的舵手﹔一個政黨走向成熟,需要一個堅強有力的核心。從長征路上輾轉來到蘇聯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陳雲,向共產國際執委會書記處報告:我們撤換了“靠鉛筆指揮的戰略家”,推選毛澤東同志擔任領導。

不過,這時的毛澤東心情並不輕鬆。前有川軍沿長江重兵布防,后有國民黨中央軍和地方軍閥部隊鋪天蓋地蜂擁而來。敵我兵力之比達到了空前的40萬︰3萬。紅軍面臨的局勢,遠比湘江之戰更加嚴峻。

在蔣介石眼中,此時的紅軍已是“下山猛虎,不難就擒”。他親自飛赴西南督戰,夢想挾湘江一戰之勝勢,徹底解決紅軍於川黔滇邊界。然而,蔣介石似乎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他的老對手毛澤東已經重掌紅軍。

當中國革命的航船駛入最為狹窄的航道,毛澤東走向船頭。赤水兩岸,成為他力挽狂瀾的開端。

1月28日,紅軍進攻土城、青杠坡地區受挫。毛澤東沒有戀戰,29日凌晨,迅速率兵渡赤水河西進。

在雲南扎西,中央紅軍由30個團縮編為16個團和1個干部團。機關和后勤人員大幅精減,作戰部隊得到充實。早已成為沉重負擔的笨重機器和器材,一律處理掉。紅軍輕裝前進,面貌煥然一新。

趁著蔣介石加緊在長江南岸調兵阻攔、貴州兵力空虛之際,毛澤東再度揮師黔北,殺了敵人一個回馬槍。先頭一個團先敵搶渡二郎灘,成功掩護大部隊第二次渡過赤水。

紅軍取桐梓、奪婁山關、重佔遵義城,5天內殲滅和擊潰蔣介石嫡系吳奇偉部2個師又8個團……直到這時,蔣介石才如夢方醒:毛澤東又回來了。

毛澤東回來了,實事求是的思想作風回來了,靈活機動的戰略戰術回來了,能征善戰的紅軍又回來了!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3月16日,紅軍從仁懷縣茅台鎮附近第三次渡過赤水河,並用一個團偽裝主力繼續向西挺進川南,再次擺出北渡長江的態勢。對紅軍渡江北上深信不疑的蔣介石沒有吸取教訓,立刻調兵向川南壓縮。紅軍主力卻突然回撤,於3月21日至22日,從敵軍間隙穿過,四渡赤水。爾后南渡烏江,兵鋒直指貴陽。

這一招,嚇壞了正在此地坐鎮指揮的蔣介石。

貴陽城僅有黔軍4個團,距貴陽較近的兵力也不過是剛剛從遵義戰役潰逃下來的殘兵敗將。蔣介石一夕數驚,急令滇軍孫渡部前來“護駕”。

怎料,紅軍又是虛晃一槍。當孫渡縱隊以3天200公裡的急行軍抵近貴陽時,紅軍在貴陽城外猛然轉向西南,准確而及時地在敵軍即將合圍的30公裡缺口間沖出包圍圈,一路飛奔進入雲南,前鋒抵達距昆明城僅7.5公裡處。昆明守軍亂作一團,連忙從金沙江附近撤回3個團護衛昆明,川滇邊界的金沙江頓時變成幾乎不設防地帶。

機不可失。毛澤東指揮紅軍疾進金沙江3個渡口……5月3日至9日,紅軍靠著幾條小船巧渡金沙江,從此擺脫了幾十萬國民黨大軍的追堵攔截,度過了長征途中最為危險的階段。

幾天之后,軍委縱隊宣傳科長黃鎮創作了諷刺話劇《破草鞋》:當國民黨大隊人馬趕到金沙江畔,紅軍早已無蹤無影,隻在江邊撿到了紅軍丟棄的幾隻破草鞋……

親歷遵義會議偉大轉折的朱德總司令欣喜之情溢於言表:“群龍得首自騰翔,路線精通走一行。左右偏差能糾正,天空無限任飛揚。”

從湘江到金沙江,槍還是那些槍,人還是那批人——歷史選擇了毛澤東,長征和紅軍的命運由此天翻地覆。

“戰士雙腳走天下,毛主席用兵真如神。”四渡赤水完全是一場用腳走出來的勝利。一年之后,賀龍、任弼時指揮紅2、紅6軍團,又用雙腳在離赤水河不遠處的烏蒙山區,走出了一段不戰而勝的奇跡。

1936年初春,蔣介石調集5個縱隊“圍剿”進入黔西的紅2、紅6軍團。賀龍、任弼時審時度勢,率部退入方圓千裡的烏蒙山區。敵人以為紅軍畏懼怯戰,浩浩蕩蕩地跟了進來。

當慣了老爺兵的國民黨軍哪裡是整天鑽山溝的紅軍的對手。高山密林,紅軍如鳥投林,對於敵軍卻不啻滅頂之災。紅2、紅6軍團在大山深處神出鬼沒,一會兒向西,一會兒向北,一會兒調頭向南……直拖得敵人暈頭轉向,不得不放棄“追剿”。毛澤東后來贊揚紅二方面軍:你們一萬人,走過來還是一萬人,沒有蝕本,是個了不起的奇跡,是一個大經驗。

1960年,來華訪問的英國元帥蒙哥馬利贊譽毛澤東指揮的解放戰爭三大戰役,毛澤東卻向這位二戰名將談起了長征中的四渡赤水,稱這才是自己的得意之筆。

也許,在毛澤東眼中,從他人看來注定失敗的慘局、危局和險局中贏得勝利,才是值得回味的勝利。

勝利之河

大渡河,擋在了紅軍面前。

與金沙江比,發源於青藏高原的大渡河更加湍急,穿越崇山峻嶺,波濤洶涌澎湃,幾十裡也找不到一個渡口。

1863年5月,太平天國驍將石達開率兵西進,在這裡全軍覆滅,7000強悍的太平軍慘死在清軍刀下。1935年5月,紅軍在大渡河遭遇10萬國民黨大軍南北夾擊,又一次陷入生死之地。

史載,紅軍長征期間,蔣介石曾興奮過三次,都與江河有關。一次是在湘江,第二次是赤水河,第三次就是在大渡河:“今共軍入此漢彝雜處、一線中通、江河阻隔、地形險峻、給養困難的絕地,必步石達開覆轍,希各軍師鼓勵所部建立殊勛。”

危急時刻,紅1團遽然出現在安順場渡口。槍林彈雨中,十七勇士駕一隻從敵人手中奪回的小舟,從風浪尖上飛向對岸。

船少人多,2萬多人馬無法迅速渡過大渡河。

紅4團直扑瀘定橋——毛澤東作了最壞的打算,一旦奪橋不成,或敵人趕在紅軍到來之前毀掉鐵索橋,就讓劉伯承和聶榮臻兩位川籍將領率已經渡河的紅1師,“單獨去四川搞一個局面”。

此時,紅4團距瀘定橋120公裡,他們要去完成一項幾乎無法完成的任務:飛奔一晝夜,奪取瀘定橋。

腳下是纏繞在峭壁上的羊腸小道,身旁是咆哮的大渡河水,耳畔是一道更比一道緊急的催征令:“限左路軍於明天奪取瀘定橋,你們要用最高的行軍速度和堅決機動的手段,去完成這一光榮的任務……”

紅4團創造了晝夜急行軍240華裡的神話,趕在敵人毀掉這座古橋前,22名突擊隊員冒死攀上了搖搖晃晃的鐵索……

從石達開全軍覆沒,到紅軍絕地逢生——相隔72年,同一條大渡河,截然不同的結局。毛澤東說:我們的紅軍真是無堅不摧,所向披靡,有這樣的紅軍戰士,還有什麼克服不了的困難?

那個勝利之夜,劉伯承、聶榮臻提著馬燈登上了鐵索橋,相約將來勝利了,要為勇士們立一座碑——如今,在瀘定橋,在安順場,兩座象征著勇敢與勝利的紀念碑,凝固了大渡河畔的不朽記憶。

據統計,紅軍長征中,僅紅一方面軍就翻越20多座大山,渡過22條河流……長征路上,紅色大軍的每一天,幾乎都在跋山涉水。

如果說,中央紅軍在金沙江是以巧取勝、在大渡河是險中求勝,那麼,同樣發生在那個春天的紅四方面軍強渡嘉陵江之戰,則是一場硬碰硬的惡仗。

遵義會議后,中央電令紅四方面軍離開川陝根據地西渡嘉陵江,策應中央紅軍入川。

嘉陵江江寬水急,與岷江、雅礱江並稱長江上游三大支流。

川軍2個軍已在對岸密集布防。在敵人強大火力控制下,架橋幾無可能,紅軍快速過江,唯有依靠船隻。

根據地人民群眾的支前熱情在關鍵時刻空前迸發,一批渡江木船以最快的速度准備完畢。1935年3月28日晚,紅四方面軍的長征,在激烈的槍炮聲中拉開戰幕。

暮色蒼茫,紅軍向對岸發起猛烈攻擊,江面上萬船齊發,川軍苦心經營的沿江防線頃刻瓦解。24天內,紅四方面軍連克西岸8座縣城、殲敵12個團,創造了紅軍有史以來大兵團強渡江河、連續進攻作戰的模范戰例。

1935年6月12日,中央紅軍先頭部隊翻過夾金山,在班佑河附近的達維鎮,同紅四方面軍一部會合。雖然,他們的前方還有高聳的雪山、茫茫的草地,還有急湍的河流、險峻的絕壁,但是,已經沒有任何高山大河能夠阻擋這支隊伍百折不撓的前行腳步了。

萬水千山隻等閑。當歷史將懸殊的敵我力量、惡劣的自然環境拋給這支年輕的隊伍,毛澤東和他的戰友們,卻在去向渺茫的“絕路”上,完成了一次次驚天逆轉。

長征的河,是生命之河,轉折之河,勝利之河。長征的河,是見証一支軍隊向死而生、淬火成鋼的河。

……

1937年8月25日,八路軍開始東渡黃河,挺進抗日前線。

1949年4月23日,解放軍強渡長江,佔領南京。國民黨反動統治宣告覆滅。

1949年9月30日,贛南全境解放——15年后的同一個季節,當年離開紅土地的那支紅色隊伍,又回到了於都河畔。

1934年悲壯遠行的10月,延伸出新中國明媚燦爛的10月。於是,長征出發時的那條河,成了人們永恆的記憶,成了后來者傳唱的歌謠——

“從此千裡萬裡,都在這條河邊。千年萬年,記得那年日月﹔朝夕之間,一盞星火燎原。無畏的生命,發出黎明的預言……”

(責編:劉圓圓、萬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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