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黎明

1949年10月28日，那是悲壯的一天。

重慶大坪刑場，狗急跳牆的國民黨特務開始了大屠殺。28歲的王朴和陳然、成善謀等10名革命志士，戴著沉重的手銬、腳鐐，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艱難地在大山中蹣跚行進。他們高昂著頭，堅挺著不屈的胸膛，與難友微微點頭致意，在無聲中道著珍重。

一陣槍響過后，王朴和戰友們的身軀倏然倒下。這一天，新中國剛剛成立27天﹔這一天，距離重慶解放隻差32天。

一

王朴犧牲的消息，金永華是從報紙上看到的。握著報紙，她的手顫抖不已。靜靜地坐在兒子的辦公室裡，任憑老淚一次次洒落，她仿佛又看到了兒子熟悉、親切的身影——戴著眼鏡，溫文爾雅。

漸漸地，金永華的情緒平復下來，不由得想起此前和兒子的一次對話……

“媽媽，我想和您商量個事。”那天中午，久不見面的王朴回到家中。吃完午飯，在書房裡他輕聲和母親說道。

“啥子事，你說。”

“現在形勢越來越緊張了，我們的活動經費不足，我想看看家裡能不能資助我們一些！”

“需要多少？”聽說是兒子的組織需要錢，金永華不假思索道。

“可能比較多！”王朴欲言又止。

“家裡暫時沒有那麼多，估計需要賣一些東西才行。媽媽盡量籌，到時候給你送去。”

王朴自認為很了解母親。雖然母親出生於封建官宦之家，但11歲就在女子中學讀書了，對女權思想的倡導者秋瑾十分敬仰。和父親結婚后，她曾在日本做了兩年豬鬃出口生意，思想也開明。

但是，這次面對母親的爽快，王朴還是有些詫異。原本他還擔心母親會不支持，王朴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您為什麼一下子就同意了呢？”

“媽媽為什麼不同意呢？”金永華一臉凝重地望著兒子：“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我一起在日本做生意時，被日本孩子欺負的事情？”

王朴哪能忘記啊。那個時候，王朴剛6歲，跟父母在日本經商。當時的中國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貧瘠而落后的華夏正遭受著外辱的蹂躪。有一次，王朴被一群日本孩子欺負，金永華卻不得不給日本孩子道歉。那一刻，她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弱肉強食，也深刻明白了隻有國家強大，人民才能挺起腰杆。

二

王朴考上復旦大學不久就參加了革命。金永華知道后，不僅沒有阻攔，反而積極地支持兒子。1945年7月，組織上安排王朴回江北縣開展農村工作。為了使革命工作有合法的掩護，組織上想利用金永華在當地的影響力和財力辦一所學校。

王朴轉達了組織上的想法，金永華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很快，她就在當地買下一所祠堂，創辦了蓮華小學，后來又辦了蓮華中學。為了爭取蓮華中學的“合法”地位，組織上又將蓮華中學改為志達中學初中部，原志達中學為高中部，金永華擔任學校的董事長，兒子王朴擔任校長。

金永華很少過問兒子的具體工作，這次聽說組織上有困難，她沒有猶豫，陸續變賣了江北復興、仙桃等地的田產和市區的部分門面房，籌集黃金近2000兩，一下子解決了黨組織經費不足的問題。

讓金永華高興的是，這筆巨款在革命中發揮了巨大作用。川東地下黨用這筆錢購買了大量槍支彈藥、醫療器械和藥品，連續發動了三次武裝起義，成功牽制了國民黨兵力出川，有效地保証了全國解放戰爭的進行。

1948年4月27日，因叛徒出賣，王朴被捕，被關押在白公館。在監獄裡，國民黨特務對他用盡各種酷刑，他們對王朴說：“隻要你說出共產黨的秘密，就放你自由，你依舊還是王家三少爺，可以過富貴的生活。”王朴正義凜然，不為所動。當新中國成立的喜訊傳到獄中，他和劉國鋕、羅廣斌等同志非常激動。他們用紅色被面制作了一面五星紅旗，准備迎接重慶的解放。

然而，此時的國民黨特務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他們向革命者舉起屠刀，開始了瘋狂的大屠殺。解放后，僅在白公館、渣滓洞監獄挖出的死難者遺骸就有331人，這些堅定的革命志士就這樣犧牲在即將勝利的黎明。

王朴的鮮血，讓金永華徹底認清了國民黨當局的反動本質，也進一步認識到了共產黨的先進性與人民解放事業的偉大。“王朴殉難，死得其所。”從那一刻起，她便下定決心要將兒子為之付出寶貴生命的事業進行到底！

想到這裡，金永華擦干眼淚，堅定地走出兒子的辦公室。面對簇擁而來的老師和學生，她激動地說：“你們的校長王朴不僅是我的兒子，也是我最重要的老師，他使我明白了許多道理，他使我懂得了怎樣去做一個對國家、對社會真正有用的人。”

三

母親畢竟是母親，最牽挂的還是自己的兒子。那一天，金永華沒有告訴別人，悄悄地帶著兒媳褚群來到王朴殉難的地方——大坪刑場。

站在坡地上，她仿佛看到兒子被捆綁著站在大卡車上，對群眾大聲演講：“重慶就要解放了，勝利就要來臨了！我們為革命犧牲是光榮的……”那一刻，金永華感到兒子是一個真正的人、一個堅強的人、一個讓母親感到驕傲的人！

淒風苦寒，褚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聲痛哭。金永華撫摸著兒媳的頭說：“好孩子，不要哭，眼淚不能解決問題，咱們要像朴兒那樣沉著、冷靜、堅強。”

替兒媳擦干眼淚，她拉著褚群坐在一塊石頭上說：“朴兒從獄中帶出幾句話，組織上已經給我說了，現在我把它告訴你，希望你一定記住，這也是王朴給你的最后交代。”

多年后，褚群依然記得金永華當時說話的表情，溫情中透著嚴肅，悲傷中帶著堅定。金永華一字一句地說道：“莫要悲傷，有淚莫輕彈。你還年輕，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狗狗’取名‘繼志’。”

褚群知道，其實婆婆的心更苦，王朴的犧牲對她打擊更大。中年喪夫，她一個人帶著孩子獨撐家門，固守家業，如今又白發人送黑發人。

在獄中，自知時日無多的王朴，最放心不下的有母親、妻兒，更有黨的事業。他在托人帶給母親的口信中叮囑道：“娘，你要永遠跟著學校走，繼續支持學校，一刻也不要離開學校，弟、妹也交給學校！”這裡的“學校”，指的是志達中學，實際上就是地下黨組織。

四

重慶解放后不久，時任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的鄧小平聽到王朴及其母親金永華變賣田產資助革命的事跡后，很受感動，當即指示，借用王家的款項要在解放后如數歸還。1950年春，王朴的戰友黃友凡代表黨組織帶著銀行的2000兩黃金存票，叩開了金永華老人的家門。

手捧著烈士榮譽証書，金永華流下熱淚。面對政府的還款，這位堅強的母親這樣說道：“我把兒子交給黨是應該的，現在要享受特殊待遇是不應該的﹔我變賣財產，奉獻給革命是應該的，接受黨組織歸還的財產是不應該的﹔作為家屬和子女繼承烈士遺志是應該的，把王朴烈士的光環罩在頭上作為資本向組織伸手是不應該的。”在金永華的一再堅持下，這筆錢最后還是交給了國家，成為重慶市婦女兒童福利事業的發展基金。

后來，金永華還在家裡的兩棟樓房裡辦起了兒童福利院，自己卻住在隻有幾平米的過道小屋裡。她把互助會留下的5處房產、3萬多元現金，還有幾千斤糧票，也全部交給了重慶市婦聯。

1984年7月1日，84歲的金永華站在黨旗下，舉起右拳庄嚴宣誓，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滿頭銀發輝映著鮮艷的黨旗，她追隨一生的夙願，終於找到了歸宿。老人那天特別激動，專門拍了一張照片作為留念。事后，老人流著眼淚對兒子王容說：“現在我可以放心地去見你三哥（王朴）了。”

1992年12月，金永華在重慶去世，享年92歲。根據她的遺願，子女們將她生前保存的王朴烈士的物品和書信無條件捐獻給了重慶紅岩革命紀念館。

風雨75載，烈士鮮血染紅的那片熱土更加青翠。站在王朴烈士的紀念碑前靜默仰望，簡短的碑文讓人心胸激蕩：他以振興中華、解放全人類為己任，一經認識革命真理，就義無反顧，勇往直前﹔他堅持學習，堅持革命斗爭，無私地為人民的利益獻出了自己的一切。他不愧為共產主義的英勇戰士，不愧為我們學習的楷模。他的光輝形象將永遠鼓舞我們前進。

是的，金永華和王朴的精神如不朽的豐碑，將永遠鼓舞我們前進、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