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積分凝聚鄉村治理大合力（人民眼·提升鄉村治理效能①）

圖表內容來源：2021年9月出台的《農業農村部辦公廳 國家鄉村振興局綜合司關於印發鄉村治理典型方式工作指南的通知》

寧夏固原市隆德縣神林鄉楊野河村村民用積分在村裡的愛心超市兌換生活用品。 　　齊 軒攝

　　鄉村治理是國家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治理有效是鄉村振興的重要保障。

　　習近平總書記在2022年底召開的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指出：“要深化黨組織領導的村民自治實踐，創新鄉村治理抓手載體，完善推廣積分制、清單制、數字化、接訴即辦等務實管用的治理方式。”

　　近年來，各地充分發揮農村基層黨組織戰斗堡壘作用，加強和改進鄉村治理，大力推進網格化管理、精細化服務、信息化支撐，積極推行積分制、清單制、數字化、接訴即辦等治理方式，不斷提高鄉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2019年以來，農業農村部等部門已先后發布4批共123個全國鄉村治理典型案例。

　　積分制、清單制、數字化、接訴即辦，這些務實管用的治理方式如何完善推廣？治理方式之變怎樣推動治理效能提升，進而保障鄉村振興？寧夏固原、四川德陽、河北邢台、北京平谷等地，創新實踐的相關經驗做法曾入選全國鄉村治理典型案例。近日，記者赴四地實地探訪。

　　從今天起，記者調查版陸續推出“提升鄉村治理效能”系列報道，敬請關注。

　　“這是我用積分兌換的水壺，也是讓我挺有面子的水壺。”齊喜紅笑盈盈地起身、倒水，向記者展示她手中的不鏽鋼水壺。

　　在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市隆德縣城關鎮咀頭村，村民齊喜紅向記者細說緣由：“多年來悉心照料公婆，獲得村級‘好媳婦’榮譽，加10分﹔衛生檢查評比，我家院子干淨整潔，加5分……兌換水壺的積分，就是這樣攢出來的。”

　　“家裡來了客人，端茶倒水時說起這個燒水壺，美得很。”齊喜紅笑著說。

　　近年來，固原在全市試點推行鄉村文明實踐積分卡制度（以下簡稱積分制），探索以戶為單位將村民生產生活等行為量化、賦分，再用積分兌換生活用品的鄉村治理方式。2020年11月，固原市“‘小積分’積出鄉村新風尚”入選第二批全國鄉村治理典型案例。

　　積分制管理看似簡單，所涉工作環環相扣：分值怎麼定、獎品如何兌、資金從哪來、效果怎麼樣？近日，記者走進固原市一探究竟。

　　因地制宜，動態更新，讓積分制服務鄉村生產生活實際

　　行走在彭陽縣馮庄鄉馮庄村的廣袤田野，許多玉米大豆帶狀復合種植的地塊讓人眼前一亮：玉米的莖稈已有一人多高，不少結出了飽滿的玉米棒，拖著長長的須。與玉米套種的大豆，莖稈約半人高，很多也已長出鼓鼓的豆莢。

　　“採用玉米帶與大豆帶復合種植，能夠充分發揮玉米邊行效應和大豆固氮養地的作用，實現‘一地兩收’，在玉米不減產的基礎上再增收一季大豆。”馮庄鄉黨委書記陳彩雲說，“去年，我們用獎勵積分的辦法鼓勵玉米套種大豆，效果明顯。許多村民增產又增收，今年更多人主動套種。”

　　2022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在黃淮海、西北、西南地區推廣玉米大豆帶狀復合種植”。去年4月，彭陽縣積極響應，陳彩雲帶著鄉干部進村推廣，但效果一般。“不少村民一聽這樣種植，擔心大豆沒種好，又影響玉米收成，得不償失。”陳彩雲說。

　　“大戶帶頭種，積分獎勵15分。”馮庄村率先提出，以積分作為獎勵，鼓勵村民種植。村裡的種植大戶楊軍騰出60畝地，試驗這種新型種植方式。見大戶帶了頭，不少村民放下顧慮，“大戶懂技術，我們跟著干，不會吃虧。”

　　去年，村裡原計劃試種1200畝，結果村民們種了1500余畝。到8月收獲時一算賬，相比單種玉米，畝均增收300多元。

　　“我敢帶頭，一是因為我研究過這項技術，知道風險不大，而且縣鄉會派農技人員下來示范指導﹔二是有積分獎勵，說明這事值得提倡。”說起去年的情形，楊軍咧嘴一笑，“村裡推行積分制好幾年了，隻要是積分制鼓勵的事情，還沒有一件讓咱吃過虧。”

　　今年，馮庄村取消了玉米套種大豆的積分獎勵，但由於去年試種的增收效果明顯，村民們向村裡報備復合種植的田塊面積達到去年的兩倍。通過積分制鼓勵養殖肉牛、開展飼料初加工……近年來，馮庄村不斷運用積分制提振村民發展產業積極性。一項項積分獎勵內容，成為一則則致富良方。

　　在固原，積分制正成為鄉村產業振興的助推器。這一點，於保亮始料不及：“當初我們探索實施積分制，只是為解決環境衛生問題，沒想到能派上大用場。”

　　於保亮所在的涇源縣興盛鄉紅星村，是固原市最早試行積分制的村庄。擔任村黨支部書記的他，試水這項制度的初衷是為解決村裡垃圾亂堆亂放的難題——長期以來，紅星村房前屋后、田間村道，垃圾不時可見。村干部上門勸導、宣傳，想了不少辦法，但效果有限。

　　2017年4月，有企業向村裡捐贈了一批毛巾、洗衣粉等物品。於保亮和村兩委班子成員一合計：鼓勵村民們收集垃圾，分類上交，按可回收垃圾數量錄入積分，達到一定積分可兌換相應物品。

　　“3分能換一支自動鉛筆，10分能換一個洗臉盆。”於保亮說，村裡將可回收垃圾打包拉到縣裡的廢品回收站，賣的錢又用來購買兌換用的商品，加上村集體資金的少量補貼，這項工作得以持續開展。

　　這一試，試出了效果，多數村民積極參與垃圾分類回收。僅半年時間，紅星村村容村貌煥然一新。這一方法經過鄉、縣、市總結后，2019年起在固原全市試點推廣，積分事項從垃圾清理擴展到村規民約、移風易俗、產業振興等。

　　“積分制促進村級事務標准化、具象化，讓一部分鄉村治理工作可量化、有抓手，有助於提升鄉村治理的精細化、科學化、透明化、規范化水平。”固原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褚一陽說，“各村在資源稟賦、經濟發展、風俗文化等方面情況不盡相同，市裡隻出台指導意見，將積分內容交由各村因地制宜設置並動態更新。”

　　“主動清理回收，自家地裡不留殘膜的，積10分。”翻開西吉縣馬建鄉劉垴村的積分明細表，村黨支部副書記劉軍宏說，“我們村主要種植玉米，需要大量使用地膜。以前收割季一過，殘膜滿地，影響生態環境。自從將地膜回收納入積分事項，村民們很快養成回收農田殘膜的好習慣。”

　　來到隆德縣鳳嶺鄉馮碑村，村民馬偉明打開家中抽屜，取出一套嶄新的文具：透明的筆袋內，精致的鋼筆、小巧的卷筆刀等一應俱全。“我家孩子去年考上高職，村裡獎了30積分，積分兌換的文具一直不舍得用。”馬偉明說。

　　“我們村剛開始試行積分制時，把村民孩子考上大學列為積分事項。近年來國家鼓勵發展職業教育，所以從2021年開始，村裡明確，考上職業院校同樣給積分獎勵。”馮碑村黨支部書記王志忠說，“我們緊跟國家政策修訂相關積分事項，既能提升鄉村治理水平，也能起到良好的政策宣傳效果。”

　　正向引導，強化黨建，帶動鄉風向上向善、黨員管理更加規范

　　清掃路面、擦拭路牌……一大早，馮庄村的黨員、志願者們便忙著在村口打掃衛生。村民王繼良干得賣力，“隻有干好了，這積分才拿得踏實。”

　　過去，村裡整治環境衛生，王繼良家的庭院長期亂堆垃圾，有村干部上門勸說，他依舊不以為意，很少打掃。

　　實行積分制后，情況不同了：由於一連3次衛生檢查不合格，王繼良家被扣了15分。按馮庄村積分管理辦法，加、減分都要在全村微信群公示，這讓王繼良坐不住了。他找到村干部訴苦：“村裡很少有像我家這樣被扣這麼多分的，這可怎麼辦？”村干部借機引導：衛生檢查評比優秀、參與公共衛生志願服務等都能加分，既改善了生活環境，還能加分得榮譽，為啥不試試？

　　這一次，王繼良聽進去了。之后，他每天把自家庭院打掃得干干淨淨，還報名參加村裡組織的義務清掃。沒多久，老王一家不光積分“轉正”，還因排名靠前在村微信群裡得到表揚。“一開始覺得扣分沒面子，現在是打心底裡愛護環境。”王繼良說。

　　建立良性機制，加強正向引導。如今在固原的許多村庄，對獲得積分的村民不但給予物質獎勵，也注重激發他們的榮譽感、責任感：有的村組織季度評比，公開授予高分村民榮譽証書﹔有的村開展年度評比，總分最高的村民小組在村民大會上獲頒獎狀﹔有的村張榜公布積分靠前的村民，並在“道德模范”“文明家庭”等先進典型評選中優先推薦……“物質獎勵與精神鼓勵並重，進一步提升了村民對積分制的認同感，塑造鄉村向上向善好風氣。”褚一陽說。

　　以積分為量化參考，積分制還成為固原不少村級黨組織加強黨員日常管理的抓手。“在我們大灘村，黨員參加優秀黨員等評選，年度積分至少要達到20分。”去年獲評村優秀黨員的西吉縣吉強鎮大灘村村民毛佔華說。

　　在固原，將積分與黨員評優評先挂鉤的村庄已佔積分制試點村的一半以上。“積分能反映黨員日常作為，是黨員平日表現的量化體現。”吉強鎮黨委書記李學智介紹，“村黨員評優，先亮積分，分數低的黨員主動退出了評選。”

　　黨員評優更有公信力，黨員管理更趨規范化。“去年村黨支部開展主題黨日活動，一名黨員既沒請假也沒參加，按照村裡的積分管理辦法被扣了分。對方馬上意識到錯誤，之后再沒出現過類似情況。”在涇源縣興盛鄉新旗村，村黨支部書記於勿利告訴記者，他們把黨員按期參加“三會一課”等組織生活情況納入積分事項，“這是對黨員的特殊要求。做到了，不加分﹔沒做到，要扣分。”

　　在馮碑村，黨員李原（化名）拿出用作積分憑証的塑料卡，上面還留有少許被撕掉的貼紙痕跡。

　　“這是先前的扣分記錄，也是鞭策激勵。”李原不好意思地說起前因后果：由於無故缺席黨支部2021年度組織生活會，自己被扣掉10分。在馮碑村，加減分的記錄會用貼紙粘在個人持有的積分卡上。貼上“-10”后，這個字眼時時提醒他，黨員要守紀律，組織生活會必須認真對待。

　　“通過3個月的努力整改，並在其他加分項上積極爭取，終於加回了10分，村裡這才為我撕掉了扣分貼紙。”李原說。

　　“幾年前，縣裡把我們確定為‘軟弱渙散黨支部’。去年，我們被縣裡評為‘五星級黨支部’。從‘后進’到‘先進’，積分制的實施功不可沒。”隆德縣神林鄉楊野河村黨支部書記楊銀貴感慨道。

　　民主決策，嚴格監督，村民參與鄉村治理積極性不斷提升

　　在固原，許多村庄為鼓勵村民重視教育，紛紛把“家裡孩子考上大學”列為積分事項。

　　“我們村加50分。”新旗村村民於志偉說，“這個做法，當初是我提出建議，經村民代表大會討論通過的。”

　　新旗村是周邊有名的“書香村”，有時一年能考出好幾個大學生。2020年，全村有6個孩子考上大學，其中就包括於志偉的兒子。“我們幾戶人家喜氣洋洋，鄉裡鄉親串門道賀，可熱鬧了。”於志偉回憶，“當時村裡對‘家裡孩子考上大學’這一事項的積分獎勵是30分。我覺得我們村重視教育的好風氣還要加強，所以在當年8月村民代表大會上提出，把這項分值提高到50分。”

　　“家家都有學生娃，提高分值也是給娃們加油鼓勁！”“提升分值，有利於讓村裡更多的家庭重視孩子教育，助力鄉村人才振興。”村民代表大會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說於志偉的建議道出了大伙兒的心聲，投票表決時獲得高票通過。

　　在固原，積分制已成為提高農民參與鄉村治理積極性的有效抓手。試點積分制過程中，村民的主人翁意識不斷提升，群眾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教育、自我監督的能力不斷增強。

　　“我們在實施積分制的過程中突出村民自治。”固原市文明辦副主任黃小鵬說，“積分事項及分值的確定、增減、更改，以及積分的申報、監督、獎品兌換、物資管理等，全部由村兩委商議、村民代表大會討論通過，接受村民監督，推動民主管理、民主決策。”

　　“組長，我兒子剛接到通知，成為光榮的人民子弟兵了！”去年9月，楊野河村的村民小組組長楊潔收到一名村民發來的孩子入伍信息，他隨即轉發至全村微信群：“村裡有規定，響應國家應征入伍政策的家庭加50分，請村民代表們知曉、評議，讓我們一起祝賀！”

　　“所有加分事項都要提交到村裡的微信群，由村裡若干村民代表組成的積分評議小組評定，之后由村兩委商議、村民代表大會討論通過。村民積分情況定期在村公告欄公示，接受全體村民監督。”楊潔說，“積分申報評定等要做到公開公正、程序合法、嚴格監督。”

　　嚴格監督，盯緊物資管理、獎品兌換等環節。“我的積分有50多分，能兌換一瓶洗衣液嗎？”記者在原州區河川鄉駱駝河村採訪時，剛好碰到村民董生科來到村愛心超市兌換物品。

　　“40分就可以兌換一瓶洗衣液，我這就拿給您。”超市負責人景觀轉身從貨架上取下物品，然后在兌換記錄本上做好記錄。“截至今年8月中旬，已有300多名村民來兌換了4000多分的物品，包括口罩、牙刷、燒水壺等。”景觀說，對於每項物資進出，他都會詳細登記、認真核對。

　　黃小鵬介紹，固原的所有積分制試點村均設立了專門用於兌換積分的愛心超市，每家愛心超市均設立進貨台賬和物資兌換明細，接受全體村民監督。

　　拓寬渠道，多元投入，循序漸進開展積分制試點

　　翻看馮碑村愛心超市兌換記錄，記者看到，去年該村為村民兌換了超過8萬積分的物資。按照村裡1積分對應1元貨值的規定，兌換物品總額已超過8萬元。

　　資金從哪來？王志忠帶著記者走訪了存欄超百頭的養牛場、年產值近500萬元的面粉廠等多家村辦企業，“村集體以土地等入股，每年領取並拿出部分企業分紅，為愛心超市購買物資，為試行積分制提供保障。”

　　與馮碑村不同的是，記者在調研中發現，一些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落后的試點村，獎品兌換在一定程度上要靠財政保障。駱駝河村黨支部書記王洲介紹，2020年試行積分制以來，他們逐漸探索“多條腿走路”：靠區裡撥一點，原州區為試點村撥付一定經費，用於保障積分制實施﹔村裡省一點，村裡規定每個村民每季度兌換積分不超過一定額度，精打細算﹔想辦法掙一點，村裡正規劃發展蔬菜種植等村集體產業，部分收入將用於保障積分制實施。

　　“我們鼓勵各區縣加大資金保障，推動積分制試點開展，同時堅持不強求、不強推的原則，鼓勵各村根據自身實際情況，循序漸進，條件成熟一個試點一個。”固原市委主要負責同志介紹，自試行積分制以來，全市800多個村中已有380多個開展試點。

　　在固原，不少鄉村探索市場化經營的方式，保障積分制試點實施。“我們既兌換積分，也對外經營。”走進楊野河村的愛心超市，不時有村民前來購物或兌換積分獎品。見到來兌換積分的村民，超市負責人張梅蘭便拿出記錄本做好記錄，從超市“兌換專區”取出相應商品。

　　“我們把用於積分兌換和對外銷售的商品分開採購、分開放置、分開管理。”張梅蘭告訴記者，愛心超市由村集體開辦，每年能有2萬多元利潤。除上交村集體部分外，剩下的用於保障積分兌換的物資採購。

　　在固原鄉村，以對外經營反哺積分兌換的愛心超市已不鮮見。還有一些試點村通過與相關部門合作，擴展積分兌換的資金和物品來源。“我們的愛心超市裡，有共青團涇源縣委設置的兌換專櫃。”新旗村團支部書記楊風雲說，兌換專櫃的物資由團縣委捐贈，專門用於村裡學生和共青團員的積分兌換。

　　專櫃區域不大，在200多平方米的愛心超市中僅有一個角落，但玻璃貨櫃裡的兌換物品琳琅滿目：文具套裝、鋼筆、字帖……

　　“3年前，我因為暑假回村輔導村裡孩子學習，獲得了相關積分獎勵。我用積分從這個專櫃兌換了一支鋼筆，現在還用著。”剛從北京林業大學本科畢業的於世廣從書包裡掏出這支鋼筆，摘下有些磨損的筆帽，筆尖依舊閃閃發亮，“上大學時，我常向同學們講起這支鋼筆的來歷，每當說起積分制，大家都很感興趣，有的還說一定要來看看我們西海固地區農村的新氣象。”

　　《 人民日報 》（ 2023年08月25日 13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