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鐫刻在峭壁山崖上的紅色史詩

——走近大巴山區的紅軍石刻

鄭蜀炎

2023年07月12日08:32    來源:中國軍網

原標題:鐫刻在峭壁山崖上的紅色史詩

  開欄的話

  “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孫子兵法》此言,道出地理與軍事的緊密聯系。

  有人說,文明是自然之最高表現。一定地域上民族與歷史的發展,離不開滋生和承載它的地理環境。

  地理也是戰爭取勝的密碼之一,地理因素影響戰爭。在中國革命史冊上,早期建立根據地的地方往往都帶兩個字:“山”和“邊”。井岡山、大別山、大巴山……湘贛邊、川陝邊、陝甘邊……都和當地的山川地理相關。善借天然地理屏障,是我黨發動革命的一個優勢,並在長期斗爭中形成了重要的人文土壤和革命文化特質,至今光榮綻放、望如朝曙。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為助力國防建設、加強國防教育,今日起本版開設“國防地理”欄目,陸續推出系列報道,敬請關注。

  鑿琢於石壁的筆畫中,燃燒著赤焰和火光﹔

  雕刻於山岩的字跡裡,蘊藏著驚雷和風暴。

  一個民族的文明史總是通過文化的演進來標注,而推動歷史進程的文化從來不屬於長襟寬袖的清談、隔帘花影的慵適。

  “將垂史乘芳,更炳金石光。”仲夏,筆者穿行在川陝革命根據地大巴山脈紅軍石刻間。90年前,蘇區軍民鑿刻於千嶂萬壑間的4000余條紅色石刻,恰似一條凝重斑斕的文化長卷,鐫刻著最初的理想與赤誠。如同擎托革命歷史的簡牘尺書,仰首觀之,眼前依然鮮紅如幟﹔放聲誦之,心頭依然澎湃如潮。

  1

  巴秦皆鐫刻,江岸盡珠璣

  外國學者羅斯·特裡爾在他撰寫的《毛澤東傳》中說,毛澤東的創造性在於,“他把三樣東西結合在一起:槍、農民武裝和馬克思主義。”

  正是這種創造性的“結合”,改寫著中國的命運,並鍛造產生了人民軍隊的紅色文化,闊野深谷間的紅軍石刻也得以賦形。

  1932年,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創建了被毛澤東同志稱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第二個大區域”的川陝革命根據地。在大巴山,川陝蘇區的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建設等全面進入鼎盛時期——紅軍從4個師萬余人發展到5個軍10萬余人,同時,擁有24個縣(市)級紅色政權、4萬多平方公裡面積、600余萬人口的根據地。一片紅色的山山水水以耀眼的光芒出現在舊中國的版圖上。

  “漸漸之石,維其高矣。”1935年,根據黨中央電令,紅軍揮師西進、開赴抗日前線。川陝蘇區紅軍告別根據地,踏上偉大的長征之途。

  雖然隻有兩年多時間,但紅軍在大巴山脈孕育出的紅軍精神,成為一座永恆的高峰,光照史冊、永存山河。

  “紅軍是宣傳隊。”翻閱“裹滿”戰火硝煙的紅軍文獻,蘇區黨政軍組織關於宣傳的指示是如此旗幟鮮明:“在做一切工作時,宣傳工作要打先鋒。”要讓“黨的宣傳工作成為開展斗爭發展組織的導火線”。

  “導火線”一經點燃,引發全面開花。口頭演講、文藝演出、辦報出書、唱歌演戲、教育培訓、標語牆報……據老區軍民回憶,當時紅軍的宣傳形式和方法可謂百花齊放,多達數十種。

  鐫刻在石頭上的史詩,就這樣開始了它的金石之筆。

  川陝蘇區所處的巴山秦嶺素以山高石硬著稱。據說,李白的“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便寫於此。也恰因如此,刻碑鑿石成為當地老百姓謀生的一技之長。

  人類用石刻這種方式表達情感歷史已久。應時而生的紅軍石刻,則在特殊的歷史時期,讓一種特殊的文化在大巴山落地生根,以斧劈刀削之筆寫下浩氣經天的一頁。

  1933年初,由紅四方面軍宣傳部兩位干事書寫、當地石工鏨刻的蘇區第一幅石刻出現在諾水河畔的石壁上——“爭取蘇維埃中國”。7個大字個個2米見方,隔河相望,雄健壯觀,引來百姓紛紛駐足觀望。此舉得到蘇區黨政軍領導的高度重視,既然群眾喜聞樂見,就讓群眾多聞常見。於是,在蘇區第一屆黨代會通過的決議中,發出這樣的號召:“普遍到深山老林去,多多刻些石字標語。”

  “喚起工農千百萬,同心干。”蘇區黨組織和紅軍聞令而動,從黨政機關、群眾組織,到紅軍每個團的宣傳部門都開展培訓,並配置了專門的“鏨字隊”。從保存下來的石刻中我們看到,刻制有單位署名的地方黨政部門和群團組織有30多個﹔紅軍從方面軍總部到軍、師、團各級留下部隊代號的達130多個。一時間,川陝蘇區呈現出“巴秦皆鐫刻,江岸盡珠璣”的壯麗景觀。紅軍石刻無聲勝有聲,照灼雲霞。

  令人扼腕的是,在嚴酷的戰爭環境下,由於紅軍撤離后遭受到反動軍閥、還鄉團的瘋狂破壞,加之半個多世紀的風雨剝蝕、山石坍塌,曾經遍及溝壑峽崖的許多石刻已形跡漸泯,許多與石刻有關的人和事也隱沒在月落星沉間。再回首,當年蒼茫大巴山間究竟鏨刻下多少石刻,已憾無可考之據。

  然而,一切故事莫不是時間的故事。保存於山脈間的4000余條紅軍石刻的熠熠光芒未曾黯淡,歷經砥礪的紅色文化山高水長、青山不老。恰如一位老紅軍重返川陝革命根據地,觀石刻、憶往事,激情揮筆寫下的《石刻標語贊》:“瑰麗巴山石,雄踞萬谷邊﹔紅標千百句,嵌繡眾心間﹔大書全赤化,殲敵意更堅﹔鏨字宣傳隊,風高魏武篇。”

  2

  “歷史現場”的“石破天驚”

  雕刻行業有個專有名詞——材料語言。大意是,雕刻所選擇的材料其實已經表達了一種思想。

  以鐵斧鋼鏨代筆的石刻,攀絕壁危岩勒石為紙,那些峭拔的山崖、堅硬的巨石本身就凝聚著一種意志、決心和信念。那些朴拙中鋒鍔所至,豪放間縱筆酣暢的巍巍大字,其頂天立地的氣勢唯一詞可喻——石破天驚。

  川陝革命根據地的紅軍石刻被譽為中國革命宣傳史上的創舉、中國石刻藝術史上的奇觀。那些存留在“歷史現場”的一個個狂飆突進的歷史橫斷面,或許說不上錯彩鏤金,算不得鸞翔鳳翥,但一定充盈著氣血風姿,一定凝聚著涓流爝火。

  它們是記載歷史的石刻文獻——“文,典籍也﹔獻,賢也。”紅軍石刻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宣傳口號,黨的許多方針、綱領、政策、任務,都是通過石屑飛揚的鏨刻,得以傳播、詮釋。因此,它們又有“石刻文獻”之稱。

  宣告我黨反帝反封建政治綱領的《中國共產黨十大政綱》,約1500字,正楷書鏨刻在3塊石板上,題圖的馬克思頭像和黨旗軍旗光芒四射﹔我黨領導下制定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憲法大綱》,約3000字,楷書鏨刻,以石碑的形式在川陝省蘇維埃政府當門而立﹔《中華全國蘇維埃第一次代表大會勞動法令》(草案),長達6000余字,以青石板刻制……

  它們是一代革命者激情與理想的傾述。康德說:“激情是審美上的崇高,因為這種激情激發起我們克服任何阻擋的意識。”大巴山脈間那些飛龍走蛇於石壁,攀架勒石於山岩的紅軍石刻,固然沒有丹楹刻桷、吹影鏤塵的精雕細琢,但是,重錘猛鑿、大刀闊斧之下,凸顯出一種崇高的審美。透過幅幅呈現於大地、仰視著天空的石刻,一代革命者堅韌的理想、遼闊的胸懷一覽無遺。遙想那些俯身鏨字於大地的前輩,心中必有“革命理想高於天”的激情沖決而出。

  川陝革命根據地有一座原本無名的石峰,因有一幅紅軍石刻常常被白雲環繞,便有了“紅雲岩”之名。山岩對面有一觀景台,雖有數千米之距,但4個大字鉤鋒清晰、臨空欲飛——“赤化全川”。石刻每字高5.5米、寬4.7米,嵌入岩石的筆畫有數十厘米深,天氣好時,20公裡之外也清晰可見。這是在蘇區的“擴紅”動員中,20多位當地石工,歷時百余天鏨刻而成。

  比此更為壯觀的,是一幅被稱為“紅軍石刻標語之王”的巨幅石刻——“平分土地”。這是為了宣傳蘇維埃政府頒布的土地法,紅10師28團的鏨字隊用時2個月刻下的。整個字幅面積396平方米,是紅軍創作的最大標語。

  每幅石刻背后都有令人難忘的人和事。正因如此,才使得巴山的石壁捫之有溫,秦嶺的山風如無韻長歌,向更深遠的歷史時空傳遞著蘊藉其中的紅軍石刻文化。

  它們是凝結歷史的紅色中國故事。當年,紅軍組織宣傳隊的培訓提綱,究其要義,就是要講清楚3件事:窮人翻身的好日子、紅軍捷報、支前“擴紅”的要求。聽起來並不深奧,卻產生了改變歷史的力量。這裡講的是“中國故事”,亦是“強軍文化”。

  “共產黨是給窮人找飯吃的黨”——一語道破,干脆利落﹔

  “發財人把窮人整干了,一起來推翻”——鄉語俗言,入耳走心﹔

  “拿糧食、打草鞋,擁護紅軍就是擁護窮人”——清晰具體,一看就懂﹔

  …………

  大道至簡。與其說它簡潔朴拙,不如說它深入人心。

  書之,筆墨瀾翻﹔詠之,弦歌不絕。對紅軍石刻的美學和藝術探究有很多,但直擊人心的是銘刻在川陝蘇區紀念館的軍民對白——

  老百姓說,石刻是紅軍留給窮人世代銘記的念想﹔紅軍說,石刻是紅軍對窮人金石之堅的承諾。

  3

  歷史風雲中的紅色“刻者”

  歷史哲學家斯賓格勒說:“一種文化的每個青春期事實上就是一種新的城市類型和市民精神的青春時期。”

  如果說,這些紅軍石刻代表著我們民族歷史的一種“文化的青春”。那麼,一位位紅色“刻者”,也是這個“青春時期”的發揚者、擁有者。

  記者、作者、歌者……都是我們熟稔的稱謂。但大巴山峭壁巨石上那一個個如旗幟般飛揚的標語,似乎在默默呼喚著一個尊稱——“刻者”,鏨刻歷史的革命者。

  ——曾任紅四方面軍宣傳部長的劉瑞龍,是筆墨篆刻之藝俱佳的才子,根據地的許多石刻都是經由他實地考察、規劃撰寫的。那幅蔚為壯觀的“赤化全川”,就是他帶領20多位石工,爬山登頂刻制而成。

  ——紅四方面軍政治部負責人傅鐘既是記者又是“刻者”。他不僅審核、撰寫紅軍報刊上的稿件,還親自一筆一畫地把重要文獻抄寫在石頭上,然后由石工鏨刻。珍貴革命文物、石刻文獻勞動法令就是他的手書。

  ——著名的紅四方面軍女將領張琴秋,擅長圖案設計雕刻。許多鐫刻以紅旗、槍杆等象征工農革命圖案的紅軍石刻,經由她手便成為獨具一格的作品。今天,在川陝革命根據地紅軍烈士陵園依然矗立著一塊墓碑,上面正是由張琴秋設計並題寫的碑文——“為工農而犧牲,是革命的先驅”。

  ——有著“將軍詩人書法家”之譽的魏傳統,曾負責宣傳工作。他以一手魏碑體寫下許多標語,成為石工們的最愛,被鏨刻者甚多。其中,他寫下的對聯——“斧頭劈開新世界,鐮刀割斷舊乾坤”,是當地博物館的鎮館之寶。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在雄峰壁立間縱橫鉤鋒的大多數“刻者”,皆為無名者。他們將自己融入風華絕代的紅色石刻作品中,把平凡的生命化成一首詩——他們的不朽,不是因為偉大,而是因為平凡。

  當年,少共巴中縣委給團員的要求非常具體:“每個團員要帶3個青年去參加紅軍,都要加入宣傳鏨字隊。”他們不負使命,巴中1000余人的“少共國際先鋒師”集體編入紅軍序列,當地保留至今的紅軍石刻就達千余條。

  蘇區萬源縣下轄48個場鎮,為了向“趕場”的群眾宣傳革命,他們把場與場之間的路變成“石刻長廊”。其中一段15公裡的路,就有60余條之多。

  在紅軍撤離后,這些紅色石刻成為反動軍閥、還鄉團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用盡一切手段欲毀之。而這些無名“刻者”在極其艱難危險的情形下,義無反顧、以命相搏,留下一個個可歌可泣的護衛石刻的故事。他們用埋於土、砌於牆、糊之泥等種種辦法,與反動派斗智斗勇,守護著這些“傳家寶”“傳世文”。

  巴山石上遺篇在,紅色經典勵后人。金石可鑒,這些石刻和其“刻者”,當得起“萬古流芳”之譽。

  4

  革命者的風景與版圖

  述往事,思來者。紅軍石刻作為一種氣象肅烈的厚重文化,一種不可磨滅的歷史印記,成為一代革命者光前裕后的風景與版圖。

  就石刻本身而言,它是一種文化形式。紅軍石刻的特殊之處在於,它將革命大敘事和個人理性訴求結合起來,把深刻的理論化解成朴素的表達,講述著文化的流動性和堅固性,從而超越了一般石刻具有的審美品位和美學考量。

  在川陝蘇區,伴隨著紅軍石刻一同產生的許多紅色故事,通過各種文化形式流傳至今——

  解放后,人民群眾保護紅軍石刻的故事,由詩人創作為長詩、編創為歌劇《紅雲岩》﹔

  當年,為了迎接紅軍,巴山石匠連夜在縣城門樓趕鑿“紅四門”3個大字,家中婦孺為他們掌燈照明。從此,大巴山有了獨特的紅色節日“燈火節”……

  今天踏訪大巴山,滿目雲水盤桓、山色驚艷。當年,紅軍鐫刻於石的“聯合起來土地歸窮人,推翻過去人民享太平”的對聯,已化作大地上的無盡春色、大美之景。

  革命老區的這些景觀,如春之綠,俯拾皆得。

  ——城市精神是一座城市內涵的高度濃縮。2021年,巴中市投票通過了新時代的巴中城市精神,即“智勇堅定、排難創新、團結奮斗、不勝不休”。是的,這就是川陝蘇區時期紅四方面軍的政治訓詞。它成為今天的城市精神,是為了永遠地銘記初心,也是新時代新征程全面開創新局面的響亮號角。

  ——“讓窮人過好日子”是紅軍石刻的核心內容。革命前輩的理想已成為現實。2020年底,巴中市5個縣(區)全部摘帽,699個貧困村、49.9萬貧困人口全部脫貧。今天,老區正闊步在鄉村振興的大路上,走向共同富裕。

  ——包括紅軍石刻在內的397處不可移動革命文物、3萬余件館藏紅色文物,已成為巴中閃亮的名片。坐落於巴中市的23個愛國主義教育基地、8座紅色博物館紀念館、10余個全國紅色旅游景區,使“巴中紅”成為老區最絢麗的色彩。

  ——巴中市連續4屆被命名為省級“雙擁模范城”,連續兩屆被命名為“全國雙擁模范城”。今年是延安雙擁運動80周年,巴中人民持續唱響“愛我人民愛我軍”的時代新曲……

  當年紅軍撤離前夕,紅軍首長站在一塊大岩石上向鄉親們告別。涔涔淚下的群眾送別紅軍后,在石上刻字銘記。由於石刻被毀,上面所刻究竟是“將軍石”“望紅台”還是“紅軍石”尚無定論。但是,山河之石猶在,它們用在刀鏨斧鑿中凝聚的崇高激情,在鐵劃金鉤間鏨刻出的時代坐標,讓我們懂得了一個詞——金石不渝!

(責編:萬鵬、劉圓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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