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世界心相印

臧克家（1905-2004），山東諸城人，現代著名詩人。1933年出版第一本詩集《烙印》，被譽為“文壇新人”。一生出版詩集、詩論集和毛澤東詩詞研究著作60多部，代表作《有的人》流傳甚廣。2000年1月獲首屆“中國詩人獎——終身成就獎”。2003年獲由國際詩人筆會頒發的“中國當代詩魂金獎”。毛澤東與臧克家，雖無詩詞唱和，但他們之間有關詩詞的對話、研討之密切、頻繁，在毛澤東的諸多詩友中，是無人可比的。正因為如此，臧克家對毛澤東詩詞的修改、解讀、研究，也獨樹一幟。

山城初見增勇毅

臧克家對毛澤東很早就深懷敬仰。1944年1月，他在《新華日報》上，拜讀了以《毛澤東同志對文藝問題的意見》為題摘要發表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后，更是如在濃霧彌漫中見到了耀眼的明燈。他被《講話》的真知灼見所吸引，思想上受到強烈震撼。

1945年8月，毛澤東飛抵重慶，參加國共談判。臧克家當時任重慶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候補理事。9月1日下午，臧克家剛剛趕到中蘇文化協會，恰逢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共代表從車上下來，徒步走向中蘇文化協會。群眾懷著崇敬而又好奇的心情擁集於毛澤東周圍，而臧克家一直跟隨在毛澤東身邊。

過了數日，毛澤東在張治中公館桂園召開座談會。臧克家懷著激動的心情應邀參加。當臧克家走進會場時，有人向毛澤東介紹說：“這是詩人臧克家。”毛澤東笑著和臧克家握手。會上，毛澤東跟每個與會者交談。臧克家問毛澤東：“國民黨這麼頑固，爭取團結、民主、進步，辦得到嗎？”毛澤東聽了，微微把臉一仰，眼光注視前方，說：“雪山草地都過來了，沒有爭取不到的事情！”這兩句回答，給臧克家增加了斗爭的信心和勇氣。

會后，臧克家心潮澎湃，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以“何嘉”為筆名，滿懷豪情地寫了一首頌詩《毛澤東，你是一顆大星》，發表在9月9日的《新華日報》上。詩的最后幾句這樣寫道：“為了打倒共同的敵人，//你主張團結，抗戰勝利了，//你還是堅持團結，//因為你知道，今天人民要求的不是內戰，//是和平，是民主，是建設。//用自己的胸膛//裝著人民的心，//你親自降臨到這戰時的都城，//做了一個偉大的象征。//從你的聲音裡，//我們聽出了一個新中國，//從你的目光裡，我們看到了一道大光明。”在中國面臨兩種命運斗爭的重要時刻，臧克家的詩猶如洪亮的號角聲，穿過霧都重慶，向全中國發出召喚和預言。四年后，預言實現了，革命勝利了。

直到1961年5月，臧克家還賦詩《毛主席飛到了重慶》回憶這歷史性的一幕，其中寫道：“他目光炯炯前望，//仿佛看到了未來的前景，//他的聲音那麼果斷，//好像給歷史作出定評。”1992年1月10日，87歲高齡的臧克家為《在毛主席那裡做客》一書寫“小序”，對此還念念不忘：“交談的時間不太多，但他高大的體魄，樂觀的精神，質朴而親切的神態，給我留下的印象深刻極了。”

首次刊詩成盛事

1956年下半年，中國作家協會決定創辦《詩刊》雜志，由臧克家任主編，徐遲任副主編。當時，毛澤東的詩詞還沒有正式發表過，流傳得不多，已非正式發表的，也隻有《沁園春·雪》等少數幾首。籌備創刊時，編委會成員希望正式發表毛澤東詩詞，一來領袖作品可為新刊物擴大影響，二來可以糾正過去誤傳的差錯。於是臧克家和全體編委簽名給毛澤東寫信，附上了傳抄的８首詩詞，請求毛澤東同意發表並予以審正。

毛澤東得知《詩刊》雜志創刊的消息后很高興，他把《詩刊》社寄去的８首詩詞，認真作了校訂，另外又增加了10首詩詞，並於1957年1月12日給臧克家等人寫了回信：“這些東西，我歷來不願意正式發表。因為是舊體，怕謬種流傳，貽誤青年﹔再則詩味不多，沒有什麼特色。既然你們以為可以刊載，又可為已經傳抄的幾首改正錯字，那麼，就照你們的意見辦吧。《詩刊》出版，很好，祝它成長發展。詩當然應以新詩為主體，舊詩可以寫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為這種體裁束縛思想，又不易學。這些話僅供你們參考。”

1957年1月25日出版的《詩刊》創刊號，發表了毛澤東致臧克家等人的這封信，並刊載了毛澤東詩詞18首：《沁園春·長沙》《菩薩蠻·黃鶴樓》《西江月·井岡山》《如夢令·元旦》《菩薩蠻·大柏地》《清平樂·會昌》《憶秦娥·婁山關》《十六字令三首》《七律·長征》《清平樂·六盤山》《念奴嬌·昆侖》《沁園春·雪》《七律·贈柳亞子先生》（后改“贈”為“和”）《浣溪沙》（后加題《和柳亞子先生》）《浪淘沙·北戴河》《水調歌頭·游泳》。

《詩刊》出版，轟動一時。新華社專門發了消息，《人民日報》和全國很多報刊紛紛轉載《詩刊》上的毛澤東詩詞。《詩刊》發行當天，王府井大街上的報刊門市部有史以來第一次為買一本刊物而排起了長隊，五萬冊《詩刊》很快售完。編輯部收到的讀者來信堆積如山，都是各地買不到《詩刊》的讀者寫來的信和匯來的款。為滿足讀者要求，又加印了五千冊，真是一時“洛陽紙貴”，成為當時我國文壇的一件盛事。正如《詩刊》的《編后記》所說：“讀著這些雄偉瑰麗的詩篇，是不能不令人贊嘆的。毛主席不但是革命的領袖，同時也是偉大的詩人……我們相信，這些詩詞和來信的發表，在我們的生活中和斗爭中，在我們的文學事業中，所將要發生的深刻的影響，將是不可估量的。”

切磋詩藝留佳話

1957年1月14日，毛澤東親自召見了臧克家和袁水拍（時任《人民日報》文藝部主任，兼《詩刊》編委）。毛澤東提到1956年11月23日臧克家發表在《中國青年報》的《雪天讀毛主席的詠雪詞》一文。臧克家當即問道：“詞中‘原馳臘象’的‘臘’怎麼解釋？”毛澤東和藹地反問：“你看應該怎樣？”臧克家說：“如寫作‘蠟’字比較好講，‘蠟象’正可與上面的‘銀蛇’映對。”毛澤東點頭說道：“好，那你就替我改過來吧。”從此，《沁園春·雪》中的“臘象”便改為“蠟象”了。隨后，他們又談《詩經》和唐代的“三李”，談詩的演變和新詩。接著，毛澤東說：“他們給我弄了一部《明詩綜》，我看李攀龍有幾首詩寫得不錯。”關於李攀龍，臧克家隻知道他是山東人，為明代“后七子”之首，卻沒有讀過他的作品，不免有幾分慚愧，對毛澤東深厚的詩詞功底更為欽佩。回到家中，他一氣呵成寫了一首長詩《在毛主席那裡做客》，詩中涌動著對毛澤東的熱愛與崇敬。

1960年前后，為將毛澤東詩詞准確翻譯成外文，中宣部文藝處處長袁水拍召集臧克家、葉君健，共同收集了17條對毛澤東詩詞字句的不同理解。后來，袁水拍向毛澤東請教這17個問題，毛澤東一一作了回答。

臧克家曾多次致信毛澤東，希望能再次見面談詩。1961年11月4日，毛澤東回信說：“因忙未能如願面談，還是等一會兒吧。”同年12月26日，毛澤東再次回信，抱歉地說：“所談之事，很想談談。無耐（奈）有些忙，抽不出時間來﹔而且我對於詩的問題，需要加以研究，才有發言權。”臧克家接到來信后，賦詩表達興奮之情：“我會舒心地靜靜等候，等候那電話特別鈴聲的召喚。”然而，由於毛澤東工作的繁忙，這特別的鈴聲並沒有響起，臧克家深以為憾。

1962年，毛澤東的《詞六首》在《人民文學》發表之前，毛澤東將其寄給臧克家等人征求意見。臧克家提出了幾處修改意見，如原來《詞六首》小序中說：“這六首詞，於一九二九——一九三一年，於馬背上哼成的，通忘記了。”臧克家勾去了第一個“於”字。1962年4月24日，毛澤東致信臧克家說：“你細心給我修改的幾處，改得好，我完全同意。還有什麼可改之處沒有，請費心斟酌，賜教為盼。”

1963年底，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毛主席詩詞》前，印了少量征求意見本。1964年元旦，毛澤東親自開列名單，召開座談會，請朱德、鄧小平、彭真等中央領導以及郭沫若、袁水拍等人座談討論。臧克家把23條意見交給了田家英。詩集出版后，臧克家發現毛澤東採納了他的13條意見，包括標點、個別字、小注中的字句，還有整個句子的調換。例如，《七律·登廬山》中的“熱風吹雨”，原為“熱膚揮汗”，就是按臧克家的意見修改的。

講解詩詞建奇功

臧克家寫的《雪天讀毛主席的詠雪詞》在1956年11月23日的《中國青年報》發表后，在讀者中反響很大。《詩刊》創刊后，很多報刊紛紛約請臧克家撰寫解讀賞析文章。臧克家將讀毛詩心得寫成了系列文章，並約周振甫對毛詩加以注釋。1957年10月，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了《毛澤東詩詞十八首講解》一書。書中收入毛澤東18首詩詞，以及臧克家發表在不同報刊的5篇賞析文章：《雪天讀毛主席的詠雪詞》《毛主席的兩首詞——〈長沙〉〈游泳〉》《讀毛主席的四首詞——〈黃鶴樓〉〈六盤山〉〈昆侖〉〈北戴河〉》《毛主席關於革命戰爭的六首詩詞——〈井岡山〉〈元旦〉〈會昌〉〈大柏地〉〈婁山關〉〈長征〉》《讀〈十六字令三首〉和贈柳亞子先生的詩詞》。

隨著毛澤東詩詞發表數量的增多，此書多次增訂補充再版。1958年7月增訂，更名為《毛主席詩詞講解》，講解文章也補充了《喜讀毛主席的〈蝶戀花〉》。1959年11月再版，臧克家也增加了《送瘟神二首》的解讀。1961年10月出版了此書的修訂本。1962年10月第3版，講解文章又及時補充了《和青年同志談毛主席的〈詞六首〉》。1990年5月，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毛澤東詩詞講解》，毛澤東詩詞增加到50首，臧克家的講解文章又擴充了4篇：《時代風雷起新篇——讀毛主席詩詞十首》《井岡山高望世界——學習毛主席〈重上井岡山〉〈鳥兒問答〉詞二首的一點體會》《毛主席的詩教——捧讀毛主席的詩詞三首》《讀毛主席給彭德懷同志的詩》。1996年12月，《毛澤東詩詞講解》又出版了新二版，由臧克家、周振甫講解，周振甫注釋，收錄詩詞67首。此書多次再版仍暢銷不衰，累計發行量數以百萬計，還被譯成多種少數民族文字，堪稱經典。

臧克家還寫了不少有分量的文章，如《紅旗》1961年第21、22期合刊中的《精煉·大體整齊·押韻》﹔1962年5月23日《文匯報》5、6期合刊的《新詩舊詩我都愛——新詩照著毛主席指引的方向前進》等。毛澤東逝世后，臧克家又寫了《論詩遺典在——學習〈毛澤東給陳毅談詩的一封信〉》《在民歌、古典詩歌基礎上發表新詩》《毛澤東同志與詩》《毛澤東的新詩觀》等，介紹毛澤東的詩詞理論。

臧克家自己是詩人，曾經主編《詩刊》，可以不時向毛澤東去信索稿，爭先發表。他和毛澤東交往多年，既能深刻把握毛澤東詩詞的原意，又能准確傳達出毛澤東詩詞的詩外之音。這樣一來，臧克家的解析文章更為可信，更具有權威性。他可謂是毛澤東詩詞講解、研究的開路先鋒，對毛澤東詩詞的宣傳普及作出了獨特的重大貢獻。

（作者系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教授、副院長，一級巡視員）

（來源：《黨史文苑》，2023年第0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