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2022年11月24日08:24 來源:人民政協報
紅旗渠建成后,各地來賓參觀紅旗渠。
移山填谷
當地黨員開展“重走紅旗渠、重溫入黨誓詞”主題黨日活動
總長度“可以把廣州和哈爾濱連起來”的紅旗渠與南京長江大橋一道被周恩來總理自豪地譽為“新中國的兩大奇跡”。而今的紅旗渠,已不單單是一條水利工程,它形成的紅旗渠精神,已經成為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
縣委書記的 “洗臉事件”
1954年5月,楊貴被任命為河南省林縣縣委第一書記。剛來林縣不久,楊貴第一次下鄉,大汗淋漓地來到一戶老農家,想要碗水洗把臉,這個看似再正常不過的要求的的確確讓老農十分為難。家裡斷水已經有些時日了,僅有燴面碗大小的洗臉盆半盆水。既然書記親口提出來了,再不舍得老農也隻得把它端出來。原本想著楊書記也會像家裡人一樣,洗完臉把水留下。沒曾想,楊書記洗完后把水給倒了!這真是把這家人的心都疼壞了。
“洗臉事件”成了楊貴揮之不去的愧疚,也變成了他改變林縣“水貴如油”的決心和信念。
800多年前,姓謝的知縣帶領林縣百姓修了一條僅有1尺寬的小水渠,當地人感激不盡,稱之為“謝公渠”,為其建了“謝公祠”。抗戰時期,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為群眾修了一條“抗日渠”,至今傳為佳話。重情重義的林縣人,世世代代都不會忘記曾經給過林縣一滴水的恩人。
在林縣境內尋求新的水源,希望不大,林縣縣委把解決水問題的眼光移向縣境外部。於是,縣裡組織了三個調查組,分別赴臨省山西的平順縣、陵川縣、壺關縣考察新水源。
最后,經過多方考慮,縣委認定引濁漳河水入林縣是最佳方案。10月10日夜,由楊貴主持,召開林縣縣委全體(擴大)會議,對興建引漳入林工程做專門研究。楊貴在討論中說:“有黨中央、毛主席的英明領導,有人民公社集體力量的無窮威力,有全縣人民的巨大力量和支持,有幾年來治山治水的經驗,我們一定能夠實現‘重新安排林縣河山’的願望。這就是我們主宰大自然的主動權,我們就是要利用這些大主動,克服水源奇缺的小被動。”大家爭先恐后發言,一致同意興建引漳入林工程。會議氣氛十分熱烈,一直開到翌日凌晨7時才結束。
山西省委第一書記陶魯笳在太原聽取林縣的匯報,決定支持林縣跨省引水。1960年1月16日,林縣正式向新鄉專署和河南省人委寫了引漳入林工程的請示。
“同意林縣興建引漳入林工程,建議林縣引漳入林工程從平順侯壁斷下引水,並按此設計。”短短數語批復,對於林縣縣委班子來說,勝過新年最豐盛的大餐。
這年2月10日,農歷正月十四,林縣引漳入林總指揮部召開全縣廣播誓師大會,40余萬人參加收聽,全縣轟動。次日是元宵節,3萬多修渠大軍陸續到達工地,引漳入林工程拉開序幕。
熱火朝天干了20來天,暴露出效率低、質量差、安全事故多等各種問題。楊貴及時在盤陽村召開黨委擴大會議:“立即找見渠底平線,然后往裡挖”,“大搞工具改革”,“領導少,線路長,可採取分段突擊的方法”,“已不計劃渠內過船的打算”,“6公尺高的洞可分別改為4公尺”,“放炮大量運用代用品,如食鹽、牛糞等”。楊貴在會議上提出把引漳入林工程命名為“紅旗渠”,與會者一致同意。
“排險隊長任羊成,閻王殿裡報了名”
總干渠全線開工后,一場男女老少齊上陣、千軍萬馬戰太行的戰斗打響了。林縣人口50多萬,其中30多萬人先后參與了紅旗渠的修建。
在紅旗渠修建之初,由於林縣人民之前祖祖輩輩沒人干過這麼大的工程,有些群眾不相信建渠能夠成功,有人說“工程艱巨任務大,一個林縣難修成”,有人說“經濟困難沒技術,光靠群眾可不中”,有人說“出力花錢是枉然,不如趁早把攤散”,有人說“縣委背著干糧送遠屎,屙了也肥不了林縣田”。一些心存偏見的人甚至上綱上線說引漳入林工程是“秦始皇修長城”,是“隋煬帝開運河”,各種流言蜚語不一而足。
以楊貴為班長的林縣縣委需要承受巨大的輿論壓力,民工的修渠情緒也受到了影響。特別是1960年6月12日上午,城關公社槐樹池村的民工正在谷堆寺下緊張施工,崖頭上一塊巨石突然坍塌滾下山崖砸向人群,造成9人當場犧牲,3人重傷。事故發生后,上上下下都有人指責“楊貴不管群眾死活”“紅旗渠是死人渠”。
是繼續修還是半途而廢,這是一個節骨眼。楊貴堅信:“要奮斗就會有犧牲!為了林縣人民的根本利益,紅旗渠決不能半途而廢!”為了統一廣大干部群眾的思想認識,縣委開展水利大討論,使大家認識到,要想改變林縣的貧困面貌,根本措施就是大修水利。大家都說:“既然愚公能移山,我們修渠有何難,立下愚公移山志,決心劈開太行山。”此后紅旗渠的修建還遇到一道道險阻難關,好在林縣的干部群眾都能夠咬緊牙關不懼人言,才能克服一個又一個的困難。
落石和塌方,是紅旗渠工地上最大的危險。為排除隱患,指揮部成立了排險隊,身材瘦小的任羊成第一個報了名,被推薦為排險隊長。接受採訪時,他說:“要在太行山上鑿壁修渠,除了放炮崩山之外,有一個工程隱患不得不重視:山上不斷滾落下的鬆動石塊。所以必須有人上去把鬆動的山石排除掉,不然在下面的工友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我開始是爆破隊隊長,后來由於紅旗渠工地需要組建排險隊,我就接下了這個任務。領導說,‘除險是很危險的,你不怕死啊?’我回答,‘怕死不當共產黨員!’我知道那是在拿著生命干的事兒,可是我想總得有人干吧,共產黨員就要在關鍵時刻站出來。”
任羊成記得,在他們上山除險之前,那一座名為鸻鵡崖的險要之地,發生過3次事故。有人說,這是開山放炮的聲音惹惱了山神。“山西群眾說,這個山是見閻王的地方,來到這兒就不敢上去。他們說,鸻鵡崖是一個鬼門關,猴子爬不上,禽鳥不敢攀,這是見閻王的地方,人可不敢來啊。”
於是,排險隊站出來了。當地村民告訴任羊成不要上鸻鵡崖,警告說上去就是見閻王。任羊成笑了笑,表示要啃下這塊“硬骨頭”。他把沉重的麻繩系在身上,繩子的另一端則用鋼钎固定在山崖頂部。之后,他凌空下到山崖外,像蕩秋千一樣彈起,手握鋼叉,在接觸石崖的瞬間將鬆動的山石除去。
“排險隊長任羊成,閻王殿裡報了名。”這句順口溜當年在工地上廣為流傳。憑著一名共產黨員的擔當,任羊成開始了在鸻鵡崖的空中作業。一塊石頭砸在任羊成的嘴上。4顆門牙被砸倒了,壓在舌頭上。任羊成張不開嘴,舌頭也動彈不得。他從腰間拔出钎子,插進嘴裡,生生把牙別了起來。隨后吐出一口血水,幾顆門牙隨著被吐了出去。任羊成就這樣懸在半空中作業,一直堅持到下午1點鐘左右才收工,下來后,他的臉已經腫得很大,嘴也合不上,喝口水都很困難,但他稍稍休息后,下午又按時上工除險。第二天,他怕領導要他休息不讓他參加勞動,便戴著口罩,背上大繩又上山繼續除險。很快,他被譽為太行山上的“飛虎神鷹”。
由於工作需要,任羊成要長時間用粗繩綁在腰上懸空作業,他的腰部經常被繩子磨出雞蛋那麼大的血泡。楊貴每次在工地上看到任羊成腰間的血泡都會心疼得流淚。有一次,任羊成在除險時不慎摔進了圪針窩(當地對帶刺灌木叢的稱呼),脊背上扎滿了尖尖的棗刺兒,但他忍著疼痛掙扎著又爬上山崖,繼續堅持除險。當晚,房東老大娘和兒媳婦給他挑刺,連續挑了一個鐘頭,圪針挑了一手窩,他一句疼也沒喊……
“帶不回來水,你就不要回來!”
1960年2月,張運仁上了紅旗渠總干渠建設工地,任南山施工排排長。5月13日傍晚收工放炮時,有一炮遲遲沒有炸響。張運仁急忙跑出安全洞,勸阻民工注意躲避。沒想到悲劇發生了,大家剛剛散開,炮響了,一塊巨大的飛石擊中了他的頭部,當場犧牲。從進工地到犧牲,僅僅3個月時間。
得知張運仁犧牲的消息后,妻子趙翠英悲痛欲絕。安葬了張運仁之后,趙翠英對排行老大的12歲大兒子張買江說:“你爹沒有修成紅旗渠就走了,你要接過他的擔子,繼續完成紅旗渠建設。你去就得把水帶回來,帶不回來水,你就不要回來!”於是,張買江成為了紅旗渠最年輕的建設者。
其實,“買江”這個名字寄托了當地人對水的期盼。在當地,水是如此珍貴,以至於人們舍不得用它來洗漱。張買江說:“有些老輩的人一輩子隻洗過三次澡——出生、結婚和斷氣。”
由於張買江年齡小,出於對他的關照,工地總是為他安排相對輕鬆一些的工作,不忍心為他安排強度太大的工作,可是張買江總是自己挑重活。張買江知道,父親生前的願望就是要把紅旗渠建好,自己要在工地上好好干。張買江不光是在工地上背重物,而且經常在各工地之間來回奔波。“我在紅旗渠工地上經常跑來跑去送東西,臨上工地時俺娘給我做了一雙布鞋,不到一個月我就穿破了,腳底磨出了血泡。沒鞋穿了,我就用廢舊汽車輪胎做成鞋穿,時間長了,腳上就磨出了繭子,這繭子后來再也沒有消失。”直到今天,張買江腳上的老繭隔一段時間還得用刀片刮刮,不然疼得走不成路。當年,張買江在紅旗渠工地上一干就是10個年頭,直到全面竣工。
“當時,在工地上有一種工作是要從漳河裡向工地背水。那年我15歲,記得當天我是背夠了水的,但隊長說我沒背夠數,還說不背夠不許回去吃飯!我心裡很委屈,氣呼呼地又背著一大袋水往工地走。這時,楊貴書記正陪著穆青在工地上採訪,穆青看到我就問,‘小鬼,累不累啊?’我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你才是老鬼呢!’穆青看我雖然年齡小,長得也瘦弱,但很倔強,就笑著說,‘你真是個小老虎啊!’”於是,張買江的“小老虎”名號就在工地上不脛而走。記者採訪時,也戲稱他為“紅小鬼”。
沒人想到,工程一干就是10年
最初,林縣縣委提出大干80天,建成紅旗渠的口號。當時對工程時間的計算方法很有意思,他們以農戶蓋房子所用時間為依據,用上工地的勞力數乘上工程的長度數,粗略算出80天就夠用了。於是,提出的口號是“大干八十天,引來漳河水”。很快,工程的艱難使他們明白可不是這麼簡單,僅一期工程就進行了200多天。
沒人想到,工程一干就是10年。
1965年4月5日,舉行具有標志性意義的紅旗渠總干渠通水慶典大會。會上,向犧牲的干部民工致哀。
在通水的第二天早晨,張買江到村裡的池塘去打水時,發現很多村民拿著空桶並沒打水。“我走近一看,母親坐在池塘邊,聽人說她在這裡守了整整一夜,就等我去打這第一桶水,村民們都知道我家的事情,所以大家都在等我。”當張買江挑起第一擔水准備送往地裡時,他的母親終於抑制不住5年來的悲痛,仰天痛哭,高喊著張買江父親的名字說:“運仁啊,你放心吧,兒子把水帶回來了!”在場的村民無不動容。
當天中午,張買江從地裡干完活回到家時,發現母親不在,爐灶也未生火,“我心裡咯噔一下,快速跑向父親的墳地,遠遠地看見母親趴在墳上一動不動,我心裡害怕極了,直到我把母親搖醒后才鬆了一口氣。后來我才知道,母親在我去地裡干活后,用家裡的一個小水罐舀滿了水,到墳上去告慰我父親,也許是過於悲傷,也許是過於疲憊,哭著哭著就暈了過去。所以,水對我家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無論我們吃過多少苦,又犧牲和奉獻了什麼,最重要的是,我們把紅旗渠建成了,把水引回家了,子孫后代都不再為水發愁了,這就值了!”
“能參加紅旗渠的建設是我一生中最光榮的事兒!”當年在紅旗渠支渠配套建設工程中任“鐵姑娘隊”隊長的郭秋英在晚年回憶說:“當時因為年齡小,我沒能趕上總干渠和干渠的建設,隻參加了紅旗渠最后的配套工程建設,當總干渠和3條干渠通水以后,我們林縣人民受了益,但是還有一部分村庄沒有吃上紅旗渠的水。1968年10月,紅旗渠的配套工程全面鋪開,我們水磨山村引的是1干渠12支渠的水,但從支渠到我們村需要修1000多米的隧洞和1000米的明渠才行,我光榮地參加了這項工程的建設,那年我18歲。”
當年工地上條件雖然很艱苦,但郭秋英她們一想到能把水引到村裡來,就很有干勁。在工地上,郭秋英想:不能隻讓男同志干重活,咱們女同志也不差,比如掄錘、打钎等,不會可以學啊。決心一下,她就帶領大家利用休息時間向男同志請教,剛開始由於力道掌握不好,經常會把手砸流血,經過不斷學習,后來她們連“點炮”這樣的技術活都能做了。冬天寒風刺骨,這些女同志手上都裂著大口子,但沒有一個人喊苦,她們用實際行動贏得了工友們的認可,被大家親切地稱為“鐵姑娘”。
作為“鐵姑娘隊”隊長,郭秋英時刻告訴自己,一定要做好表率,輕傷不下火線。“有一次,在隧洞裡工作時,一塊大石頭從豎井上面掉下來砸到我的腿,鮮血瞬間順著褲管流了下來,但為了不影響工程進度,我只是簡單處理了一下,沒讓別人知道,繼續埋頭苦干。”
一條英雄的渠、文化的渠、精神的渠
當年,紅旗渠動工的消息傳到北京,中央新聞電影制片廠決定拍一部展示“人民公社的威力”的電影,便趕到林縣拍攝。不久,上海電影制片廠接踵而至到工地拍電影聚焦“十二姐妹”。
20世紀70年代,隨著電影《紅旗渠》在全國公映,“紅旗渠”三字變得家喻戶曉。紅旗渠作為艱苦奮斗、自力更生的樣板工程,成了名副其實的一面紅旗,參觀學習者蜂擁而至。
周恩來曾自豪地告訴國際友人:“新中國有兩大奇跡,一個是南京長江大橋,一個是林縣紅旗渠”,而紅旗渠“是英雄的林縣人民用兩隻手修成的”。
1974年5月,國務院副總理鄧小平到紐約參加第六屆特別聯大,他帶去了10部反映新中國建設成就和生活風貌的電影,在聯合國總部放映的第一部影片就是《紅旗渠》,反響熱烈。
從紅旗渠工程的規劃、設計、建設、推進,直到工程的完成,林縣人民在建設這項驚天地、泣鬼神的偉大工程中,鍛造了氣壯山河的紅旗渠精神。被世人稱為“人工天河”“中國的水長城”“世界第八大奇跡”的紅旗渠,不再單純是一項水利工程,已成為民族精神的一個象征。
今天,這裡已是國家5A級旅游景區、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全國愛國主義教育示范基地。張買江的兒子張學義也在紅旗渠上工作,對每條干渠、支渠的情況都了如指掌。三代人堅守紅旗渠,便是一種精神的傳承。
1999年,林州市成立了“中國紅旗渠集團”,並在國家工商總局注冊了“紅旗渠”商標,“紅旗渠”從此作為一個經濟組織形態登上了歷史舞台。“紅旗渠”旗下的產品有香煙、啤酒、白酒、水泥、汽車配件、鋁型材、扑克、食品等25類230種。
2005年7月,安陽市提出了紅旗渠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建議。“除了對水渠本身的養護,如何確保水渠有水,這是決定紅旗渠命運的關鍵。可以說,沒有了水,紅旗渠的生命就結束了。紅旗渠斷流意味著啥?紅旗渠永遠地斷流,就可能廢棄紅旗渠工程,可能湮滅一段歷史,更可能會終結一種精神,這不能不引起我的憂心!”紅旗渠“申遺”建議者趙河銘急切地說。
中國文物學會世界遺產研究會會長、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前副主席郭旃認為,紅旗渠是一項重大水利工程,是人類在特殊自然環境下建設的、成體系的一組物質文化組合,代表了一種獨特的藝術成就,是一種創造性的天才杰作。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國家文物局世界文化遺產專家組副組長安家瑤說,紅旗渠體現了人類利用水的智慧,體現了人類在極端條件下的生存狀況和頑強精神。
紅旗渠是一條英雄的渠、文化的渠、精神的渠。歷史,正賦予紅旗渠更多的光榮與夢想!
(本文作者是紅色作家、詩人、文獻研究專家,中國作協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紅色文化研究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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