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亮
2022年08月24日08:08 來源:學習時報
李景漢(左二)主持的定縣調查團隊工作照
李景漢(1895─1986年),著名社會學家、社會調查專家。1928年,應晏陽初之邀任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調查部主任,主持著名的“定縣調查”,在國內外產生了深遠影響。1935年進入高校從事教育工作,曾任清華大學、西南聯大等校教授,后長期在中國人民大學工作。著有《北平郊外之鄉村家庭》《實地社會調查方法》《定縣社會概況調查》《中國農村問題》等著作。李景漢的名字與社會調查是分不開的。通過扎實的社會調查掌握精確的社會事實,進而提出社會改造和建設的方案,並構建本土化的社會學理論,是他畢生的追求,也是他的治學之道。
“我是信仰社會調查的”
李景漢堅信“從事社會調查者本人對於調查工作有了信仰,才能感動別人亦對於調查有信仰”。正是將瑣碎甚至枯燥的社會調查作為一種崇高的“信仰”,李景漢才為之付出堅韌不拔的努力和常人難以理解的熱忱,一頭扎進河北定縣,在鄉村做了長達八年的調查,鑄就了“定縣調查”這一學術史上的豐碑。此后,盡管世事紛亂,他始終沒有放棄開展社會調查,甚至還撰文倡導“學術的旅行”,將每次旅行都作為社會調查的機會。
對於社會調查的堅定信仰萌生於李景漢早年在國外求學之時。在美國的課堂上,教師常會問及各國留學生所在國家人口的年齡、性別分布等情況,其他國家的學生往往都能對答如流,唯有他回答不上來,因此感到十分窘迫和內疚,以至於上課都不敢抬頭。這類事情深深刺痛了李景漢,被他視為“國恥”,他決心回國從事社會調查:“做這個職業,我的目的是要把中國的人口、土地等情形都要記錄下來,我是雪恥。中國的國恥是對自己的情形一概不知道,所以我說回中國,我要一生做社會調查。”在回國前,他還給自己立下了一不做官、二不經商、三不給軍閥當爪牙的“三不”戒條。
1924年回國后,他當即投身於社會調查工作,先后在北京進行了妙峰山“朝頂進香”的調查、京郊農民家庭的調查以及人力車夫、手藝工人、行會、普通人生活費等調查。之后,他深感當時中國社會的根本在鄉村,把調查的重點轉到農村,開展了著名的定縣調查。再后來,隻要一有條件他就開展調查,在戰亂時期的雲南、新中國成立初期的京郊,都做出了頗具影響的社會調查。為了堅守調查理想,他抵擋住了各種誘惑,甚至不惜得罪當時的軍閥等權貴勢力,也經受住了疾病、戰亂等考驗。
晚年,他在向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的同事們回憶一生經歷時,仍饒有興致地談到五十多年前朋友送給他的兩副對聯:一副上聯是“一二三四五”,下聯是“六七八九十”,橫批是“加減乘除”﹔另一副是“座上無鴻儒,往來盡白丁”,他自己加了一個橫批,叫“我行我素”。由此可以窺見他當年的工作狀態。
“最要緊最根本的是一個實字”
無論是開展調查研究,還是讀書治學,李景漢最強調的是一個“實”字。他說:“作人要作到一個實在的人,要說實話,作實事,要切實,要篤實,要忠實,要誠實不欺,要充實有力,要實干,要腳踏實地,要實事求是,要朴實無華,要買賣循實,講學要講實學,要講到如實的地步。”翻開李景漢的學術作品,隨處可見的是各類數字、表格、事件,初讀甚至有些枯燥,但正是這些“赤裸裸的事實”,使得他的研究具有可靠的基礎和恆久的價值。
“事實是最好的証人,也是最有力的反駁者。”以《定縣社會概況調查》為例,裡面呈現的多是各類事實,少見李景漢的主張和觀點,但正是這些事實,使得這本書至今仍是認識那個時代華北鄉村最為重要的文本之一。也正是在這些事實的基礎上,李景漢得出了土地問題為農村的根本問題,要通過節育、移民、增加生產等措施來解決農村人口過密問題,中國農村不能走工業資本主義道路、要注重發展農村手工業及農民合作經濟等一系列理論灼見。晏陽初、梁漱溟、費孝通等眾多學者也將這些事實作為核心証據引用,進而提出自己的理論觀點。
李景漢從創造力、判斷力的培養等方面強調從實求知的重要性。在他看來,人生的最大貢獻和價值是創造,但如果不善於讀書,非但不能提升,反倒削減了創造力,使自己的思想不知不覺跟著別人走。他認為,“我們處在大自然裡與日常和社會的各方接觸,也可以說是在讀書”,因為讀書的目的不外乎求知識、求真理,書不過是記敘事實的一種工具,從讀書中獲得的是古人的經驗、知識、心得,而社會調查則是自己直接從實踐中發現真理與事實。自己直接體驗出來的知識和思想,才是創造,才是真有生命的東西。
他還特別強調讀書必須要有判斷力,無論讀多少書,要能始終維持我們的主人地位,即思想自由、創造自由。他認為一本書有三個方面最值得注意:一是內容,須要完全真實,言之有物而不空洞﹔二是寫法,要清楚俐落,有條理﹔三是文字,要敘述得辭句生動。其中第一點為首要,為要達到真實的目的,即使犧牲了“寫法”和 “動人”也在所不惜。這些觀點在今天看來仍有很強的現實意義。
“不是為調查而調查”
雖然痴迷於社會調查,但李景漢始終認為“如果只是為了調查而調查,最好不舉行調查,舉行調查必有一定清楚的目的”。他的志向是要把現代社會調查法與中國的實踐結合起來,切實反映中國國情,給立志改造中國社會的志士仁人們提供材料。具體來說,這種志向又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改造社會,即“使人們根據調查的結果來改善社會實際生活,解決社會問題,增進人類幸福”﹔二是推進社會學的本土化,建立一套適合中國實際的社會學理論和方法。
出生和成長於風雨飄搖、民族危亡的時代,李景漢與那一代優秀知識分子一樣,懷有強烈的救世情懷和歷史使命感。他反對空喊口號,主張要“多用理智、少用情感”,要先把現狀和事實搞清楚。他認為,中國實有其不可磨滅之固有精神與文化,隻有通過細密的調查研究,才能認清中國之本來面目,保存和發揚其優點、美德,並鏟除其劣點、惡習,而不能停留於“舉凡不合某人之心或不合某派之意者,統在打倒之列”。這樣看似熱鬧,但結果則是有打而不倒者,有不打而自倒者,有打倒而又起者,反而大受其罪。他主張要通過社會調查掌握事實,搞清楚何者確應打倒,如何才能打倒,打倒之步驟為何,“誰認清了現實,誰就是時代的主人、時代的向導﹔誰遠現實,誰就是時代的附庸、時代的渣滓”。
在中國人民大學舉辦的“祝賀李景漢執教六十周年暨九十壽辰”座談會上,李景漢仍壯心不已,提出了中國社會學要趕超世界先進水平的設想。其實早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他就曾尖銳地指出“中國現在所用的社會學課本皆為洋文原本,或譯本,純為外國社會之材料”的問題,提出要立足於中國實際發展自己的社會學理論和方法。他的社會調查,就為推進社會學本土化作出了杰出貢獻。這種貢獻,不僅僅體現在積累了大量本土的、系統的資料上,而且在於他在此基礎上提出了關於農村發展、社會建設的一系列真知灼見,提出了一整套適合中國國情的社會調查方法。體現出中國社會學人最初的方法論自覺和艱辛探索,是中國社會學界的寶貴財富。
馬克斯·韋伯在那篇經典演講《以學術為業》中講到:“沒有這種圈外人嗤之以鼻的奇特的‘陶醉感’,沒有這份熱情,……你將永遠沒有從事學術工作的召喚!”回望李景漢的治學歷程,不難發現,他所堅持的就是這一份沉浸在社會調查中的“陶醉感”,伴隨著他為中國社會學的發展獻出一生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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