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俊江
2022年08月13日08:11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一粒米,七斤二兩力氣。”每當說到愛惜糧食,我就會想起家鄉這句俗語。七斤二兩力氣,到底是多少,還真說不明白。其實,春種、夏耘、秋收、冬藏,一粒米吃到嘴,要花費多少力氣,是難以秤稱斗量的。
小時候日子清貧,很少吃到純米飯,多是米和大麥混合在一起做的雜糧飯,有時還會加上各種菜蔬。最難的時候,不見糧,全是菜,其中以山芋最常見。這樣的情況下,若是有一小碗米飯端到面前,自然知道要珍惜。狼吞虎咽之中,如有幾個米粒掉在桌上,母親的聲音便在耳畔響起:“拾到嘴裡啊。一粒米,七斤二兩力氣哩!”小小的一碗米飯,培養了我對大米最初的感情。
我對稻米的認識和感情,更多是在勞動中建立起來的。等到稍長大點了,便開始幫著大人栽菜、點豆、晒糧食。不過這些都是小活計,會做收麥、栽秧等活計,才算是真本事。水稻乃家鄉蘇北裡下河平原主產,在從種到收大約四個半月的時間裡,農人要不歇地勞作,其間,以栽秧、割稻最為忙碌辛苦。
暮春谷雨時節,開始浸種育秧,秧苗長到一個半拳頭那麼高,就可以移栽了。栽秧一般要先拉上秧繩,在田埂間用繩子拉起一道道平行線。栽秧人立於自己那一行中間,一手抓秧,一手分栽,上線成行,齊齊整整。我參加栽秧勞動,就是從拉秧繩起步的。大約這個活兒輕巧,也沒太多含金量。秧繩拉好了,就跟在大人后面運送秧把,把秧池裡拔起來的小秧苗,一扎一扎地運到等待栽秧的水田裡。
如此歷練一番之后,大人才允許我直接栽秧,去練練手。俗話說,看人挑擔不吃力。這一練手,才發現有多難。大人眼一掃,便說栽得太淺了。原來栽秧不僅要講究齊整,深淺的把握也有學問。栽秧時水宜淺,秧好栽﹔一片地栽好了,就趕緊上水,新栽的秧苗大半截身子有水護著,就不怕被曝晒了。不能栽得太淺,那樣水一漲,秧苗可能就會連根漂起來。栽秧的深淺把握,全靠農人一雙手的千錘百煉。
看自己栽得歪歪扭扭,深一棵淺一棵,再聽大人一番指點,心中不得不服氣。那就干中學、學中干,慢慢地我也領會到不少門道。其實高手栽秧,根本不需要秧繩。但見栽秧人雙腳從容后退,雙臂左右騰挪。一趟栽完,栽秧人爬上田埂,見白水茫茫,綠秧依依,一片秧田縱橫成行。這時候栽秧人喝口水,或是抽袋煙,得片刻空閑,覺渾身鬆快。
栽秧的本事雖隻學了皮毛,但我對栽秧的感受卻很深刻。麥子一搶收,立馬放水耕田,耙地栽秧,一刻也不容耽擱。收麥栽秧季,學校放了農忙假。正是農歷四月中下旬,早晚溫差大,起早帶晚干活,要穿外套,中午一晒,又要脫去外套。身子在陽光下晒著,是熱的﹔光腿在水田裡立著,雙腳在泥裡插著,卻是涼的。還有那蚊叮虫咬,以及水田裡嗜血的螞蟥。站在水田裡,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真正干起農活來,往往渾身是汗水,甚至還有傷痕。
看到我的窘相,大人說,出了力,流了汗,才知稻米香,一粒米,七斤二兩力氣哩。我問,現在已經用了多少力氣了?大人笑言,還早著呢!這才把秧栽下去,莫說七斤二兩,恐怕二斤七兩力氣還沒到呢。灌溉、施肥、除虫、薅草、收割、脫粒、揚場、晾晒,直到顆粒歸倉,你看還有多少事情在等著?聽大人們這麼一說,我不禁紅了臉。我吃的這點苦根本不算什麼,種田人要彎多少次腰,流多少回汗,才能吃到那一粒米。
那年,正是栽秧時節,我在連日勞作中迎來了自己的十八歲生日。這是我參加過的持續時間最長也最為密集的一次栽秧勞動。這些勞動算是我的成人禮。在這一季栽秧中,我更真切地體會到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兩句詩的真諦。
自從離鄉求學,栽秧這些農活我就很少參與了。后來走上工作崗位從教之后,更是遠離了鄉村。但我的心田裡一直風吹稻浪。現在農業機械化程度越來越高,農業科技越來越發達,相信農人們不用再像以前那般辛苦。但是每一粒糧食裡依然飽含著汗水和心血。於我而言,每當在課堂上談論到愛惜糧食的話題,我依然願意將自己曾經參與的勞動和受過的教育說給學生們聽,孩子們聽得眼神亮晶晶的。
“一粒米,七斤二兩力氣。”這句家鄉俗語,隻平平述說,看似淺易,卻道理深刻,直抵人心。
《 人民日報 》( 2022年08月13日 08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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