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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詩詞中的生死感懷

汪建新

2022年08月09日08:22    來源:中共黨史出版社

原標題:【百年潮】毛澤東詩詞中的生死感懷

  文天祥《過零丁洋》詩雲:“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生老病死是任何人都無法違背的自然規律。作為叱咤風雲的政治家和獨領風騷的詩人,毛澤東生命不息,戰斗不止,對待生死樂觀豁達,有著透徹深沉的人生感悟。他從不哀嘆人生苦短,總是以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奮發有為,不斷思索和創造生命長存的意義和價值。毛澤東詩詞既是毛澤東輝煌人生和心路歷程的壯麗畫卷,也是毛澤東奮斗進取和深邃豁達生死觀念的生動詮釋。毛澤東詩詞中那一首首抒發生死感懷的詩篇,氣勢磅礡、膾炙人口,猶如一曲曲抑揚頓挫的生死頌歌,體現出一代偉人毛澤東的博大胸襟和光輝思想。

  悼亡:直抒痛失親友的悲情

  生離死別,是人生莫大的痛苦。毛澤東26歲喪母,37歲喪妻,57歲喪子,人世間最淒慘的事,毛澤東全遇上了。在半個多世紀的奮斗生涯中,毛澤東又無數次經歷同窗病亡,戰友犧牲,同事逝世,他的心靈一次次遭遇悲情的侵襲。毛澤東一生中寫過多首悼亡詩,這是毛澤東詩詞的一個重要類型。這些作品直抒胸臆,感情深摯,哀婉淒切,悲涼徹骨。

  1915年3月,湖南一師的同窗好友易昌陶死於肺結核,毛澤東為之扼腕痛惜,寫了一副挽聯:“胡虜多反復,千裡度龍山,腥穢待湔,獨令我來何濟世﹔生死安足論,百年會有役,奇花初茁,特因君去尚非時。”全聯表達了毛澤東對同學英年早逝而痛惜萬分的真摯情感。那種置生死於度外的超然之情,在年僅21歲的青年毛澤東身上,已經顯露出非凡的鋒芒。悲憤交織的毛澤東,還寫了一首《五古·挽易昌陶》。“去去思君深,思君君不來。愁殺芳年友,悲嘆有余哀。······”這首五言詩,詩情沉痛悲哀,但不是淒淒慘慘,而是浸透著一股陽剛之氣,報國豪情,氣貫長虹。面對“東海有島夷,北山盡仇怨”的民族危亡,詩中主人公倚群山,“試長劍”,形象偉岸,意志剛毅﹔報國之志,獻身之氣,豪縱崇高,是那一代先進青年的代表,有著激勵人們奮起圖強的精神力量。意蘊上的哀悼亡友與誓雪國恥,風格上的低徊沉郁與昂揚豪放的高度統一,使得這首詩成為具有崇高審美品位的優秀詩篇。

  1920年3月14日,在《致周世釗信》中,毛澤東寫道:“驚悉兄的母親病故!這是人生一個痛苦之關。像吾等長日在外未能略盡奉養之力的人,尤其發生‘欲報之德,昊天罔極’之痛!這一點我和你的境遇,算是一個樣的!”在寫這封信的幾個月之間,毛澤東接二連三失去親人:1919年10月5日,母親文七妹病逝﹔1920年1月17日,恩師楊昌濟逝世﹔1920年1月30日,父親毛順生病故。毛澤東揮淚寫就的《四言詩·祭母文》是這種悲情的典型呈現,它是毛澤東一生中最長的一首詩作。“嗚呼吾母,遽然而死”“育吾兄弟,艱辛備歷。摧折作磨,因此遘疾。中間萬萬,皆傷心史。不忍卒書,待徐溫吐”,既記述了母親的養育恩情和盛德高風,也由衷地表達了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毛澤東將痛苦、悲傷、惆悵、悔恨、感恩之心表達得淋漓盡致。毛澤東寫好《祭母文》后,又寫了兩副挽聯。第一副為:“疾革尚呼兒,無限關懷,萬端遺恨皆需補﹔長生新學佛,不能住世,一掬慈容何處尋?”第二副為:“春風南岸留暉遠,秋雨韶山洒淚多。”后來,仍然沉浸在失去慈母之痛中的毛澤東給好友鄒蘊真寫信,對母親的高尚品德念念不忘。他說,世界上有三種人:損人利己的,利己而不損人的,可以損己而利人的,自己的母親便屬於第三種人。

  楊開慧是毛澤東的生活伴侶,也是他的親密戰友。1930年11月14日,楊開慧在長沙瀏陽門外識字嶺英勇就義。毛澤東得知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他強忍悲痛,揮筆給楊開慧的堂弟楊開明寫了一封信,對愛妻的犧牲表示無限的追思,說:“開慧之死,百身莫贖。”1957年5月11日,毛澤東滿懷深情寫下《蝶戀花·答李淑一》。“我失驕楊君失柳”,“失”字表明了親人的損失,愛情的損失,友誼的損失,革命的損失,包含著深切的懷念和痛悼的深情。一個“驕”字,寓意著堅貞不屈,剛毅偉岸﹔人民則因為革命事業有了他們而感到驕傲和自豪。1963年3月,章士釗在所撰《楊懷中傳》中說:“越二十余年,毛公填詞,有我失驕楊句。吾乃請益毛公,何謂驕?公曰:女子革命而喪其元,焉得不驕?”1963年9月1日,毛岸青和邵華請求毛澤東書贈《蝶戀花·答李淑一》,毛澤東將“驕楊”寫成“楊花”,兩人唯恐筆下有誤,提醒毛澤東:“不是‘驕楊’嗎?”毛澤東沉思片刻,答道:“稱‘楊花’也很貼切。”毛岸青、邵華寫道:“稱‘驕楊’表達了爸爸對媽媽的贊美。稱‘楊花’,又表達出爸爸對媽媽的親近之情。”

  1942年5月26日,抗日愛國名將戴安瀾在率部遠征緬甸時以身殉國。1943年4月1日,國民政府在廣西全州的香山寺為戴安瀾將軍舉行國葬。毛澤東從延安拍去電報,題寫了《五律·挽戴安瀾將軍》:“外侮需人御,將軍賦採薇,師稱機械化,勇奪虎羆威﹔浴血東瓜守,驅倭棠吉歸,沙場竟殞命,壯志也無違。”這首詩熱烈贊頌戴安瀾抗戰報國的義舉,表明共產黨人以民族大義為重,支持一切愛國力量抗日救亡的正義行動。

  1950年11月25日,毛岸英在朝鮮戰場壯烈犧牲,年僅28歲。毛澤東得知噩耗時,先是一愣,香煙一下子掉在地上。良久,他哆嗦著幾次想從煙盒裡抽出煙來,都沒有成功,衛士李銀橋幫他抽出一支煙,點燃。又靜穆了很久,他把煙頭狠狠地壓熄在煙缸裡,沙啞地發出一聲長嘆:“唉,誰叫他是毛澤東的兒子呢?”他強忍悲痛,凝望著窗外已蕭條的樹枝,低吟起庾信的《枯樹賦》:“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淒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吟誦如泣如訴,聽者無不淒然動容。

  1963年12月16日,共和國元帥羅榮桓在北京不幸逝世。這天,毛澤東正在中南海頤年堂召集會議,當噩耗傳來,毛澤東帶頭起立默哀。從秋收起義開始,羅榮桓就一直追隨毛澤東,被毛澤東稱為一輩子共事的人。羅榮桓逝世后,毛澤東的悲痛綿綿不絕。他親臨醫院向羅榮桓遺體告別。他幾天內夜不能寐,滿懷深情寫下《七律·吊羅榮桓同志》,充分肯定羅榮桓一生的豐功偉績,贊頌羅榮桓崇高的革命品格。“君今不幸離人世,國有疑難可問誰?”表達了對羅榮桓不幸逝世的巨大哀傷和不盡緬懷。

  懷古:思索生命長存的意義

  毛澤東從少年時代到耄耋之年,酷愛讀史,下苦功研究歷史,具有深沉的歷史情懷和歷史人物情結。他評價歷史人物時,獨具慧眼,善於透過歷史人物的言行,抓住歷史人物身上最本質的特點。毛澤東詩詞中有不少吟詠古人的作品或詩句,從中也能解讀出毛澤東的生死觀念。

  屈原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位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是毛澤東評論次數最多的歷史人物之一。蘇聯著名漢學家尼·費德林在《我所接觸的中蘇領導人》一書中回憶:1949年12月6日,毛澤東在赴蘇聯訪問的火車上,與費德林談中國古典文學,他們由《詩經》談到《楚辭》,談到屈原。談到屈原的遭遇和悲劇時,毛澤東意味深長地說:“這些都發生在我的故鄉湖南,發生在屈原殉難的地方—長沙。因為這個緣故,屈原的名字對我們更為神聖。他不僅是古代的天才歌手,而且是一名偉大的愛國者,無私無畏,勇敢高尚。他的形象保留在每個中國人的腦海裡。無論在國內國外,屈原都是一個不朽的形象。我們就是他生命長存的見証人。”

  1954年10月26日,毛澤東會見印度總理尼赫魯時,提到了屈原:“屈原是中國一個偉大的詩人。他在2200多年前寫了許多愛國的詩,政府對他不滿,把他放逐了。最后屈原沒有出路就投河而死。幾千年來,中國人民就把他死的這天作為節日,就是舊歷五月初五的端午節。人們在這天吃粽子,並把它投到河裡喂魚,讓魚吃飽了不再去傷害屈原。”

  1961年秋天,毛澤東寫了《七絕·屈原》:“屈子當年賦楚騷,手中握有殺人刀。艾蕭太盛椒蘭少,一躍沖向萬裡濤。”“屈子當年賦楚騷”,首句直截了當地稱頌屈原的人品和詩品。屈原之所以名垂青史,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從政經歷和人生遭遇,更是因為他的藝術才華和光輝詩篇。“手中握有殺人刀”,是指《離騷》痛斥楚懷王身邊那些奸佞小人,敢於堅持真理,發揮戰斗作用。“艾蕭太盛椒蘭少”,這是對屈原所處的環境的描述,抨擊了貴族統治的黑暗與腐朽。“一躍沖向萬裡濤”,是指屈原在悲憤和絕望中以死抗爭。東漢王逸《離騷序》稱頌屈原自投汨羅江的壯舉:“不忍以清白久居濁世,遂赴汨淵自沈而死。”

  在毛澤東心目中,屈原已經不是令人悲憫的絕望詩人,而是一個堅強勇猛的戰士。屈原投江,既讓人惋惜,又令人欽佩。屈原以決死的殉道意志去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使高潔的人格在最終的悲壯之舉中大放異彩。正因為如此,屈原的作品成為傳誦不絕的經典,而中國人民都是“他生命長存的見証人”。

  1918年,毛澤東在為羅章龍題寫的《七古·送縱宇一郎東行》中寫道:“年少崢嶸屈賈才,山川奇氣曾鐘此。”這裡的“屈賈”指屈原和賈誼,賈誼是毛澤東重點關注的另一位古人。賈誼(前200—前168),洛陽人,西漢前期著名的文學家、思想家、政治家,也是屈原之后杰出的騷體詩人。20歲時,他被漢文帝召為博士,不久升為太中大夫。他力主變革,遭讒被貶為長沙王吳差的太傅。兩年后,漢文帝召回賈誼,讓他做梁懷王劉揖(文帝少子)的太傅。漢文帝十年(前170年),梁懷王墜馬而死,賈誼深感自責,年余之后抑郁而死。

  毛澤東寫了《七絕·賈誼》《七律·詠賈誼》,兩次吟詠同一個古人,在毛澤東詩詞中可謂絕無僅有。《七絕·賈誼》:“賈生才調世無倫,哭泣情懷吊屈文。梁王墮馬尋常事,何須哀傷付一生。”《七律·詠賈誼》:“少年倜儻廊廟才,壯志未酬事堪哀。胸羅文章兵百萬,膽照華國樹千台。雄英無計傾聖主,高節終竟受疑猜。千古同情長沙傅,空白汨羅步塵埃。”“賈生才調世無倫”,借用唐代李商隱《賈生》詩句“賈生才調更無倫”。“哭泣情懷吊屈文”,提到賈誼的《吊屈原賦》,這是最早的吊屈之作,作品對屈原深表同情,但不贊同屈原以身殉國,認為屈原未能“自引而遠去”,主張“遠濁世而自藏”才合乎“聖人之神德”。“胸羅文章兵百萬”,是說賈誼的政論文《過秦論》《論積貯疏》《治安策》等頗有影響,能抵上百萬雄兵。“膽照華國樹千台”,指賈誼為維護劉氏漢王朝在《治安策》中提出“樹千台”的主張,“台”為古代官署名。“雄英無計傾聖主,高節終竟受疑猜”,感慨賈誼在嫉賢妒能的官場中的不幸境遇。“千古同情長沙傅,空白汨羅步塵埃”,詠嘆賈誼官場生涯的不幸結局。

  《七絕·賈誼》《七律·詠賈誼》系姊妹篇,毛澤東對賈誼的評價充滿著矛盾心理。一方面,他高度贊揚賈誼的才華,冠之以“倜儻”“雄英”,許之以“壯志”“高節”。另一方面,毛澤東雖然對賈誼抑郁而死充滿惋惜,但內心並不認同。“梁王墮馬尋常事,何須哀傷付一生”,毛澤東認為賈誼因梁懷王墜馬喪命而憂傷致死太不值得,難免有點迂腐。

  感慨:超越人生苦短的豁達

  1910年秋,17歲的毛澤東考入湘鄉縣立東山高等小學堂。離家時,他抄寫了一首詩留給父親:“孩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這首詩的原作者,一說是日本明治維新時期的西鄉隆盛,一說是日本和尚月性。毛澤東把“男兒”改成了“孩兒”,把“死”改成“誓”。這種改動,考慮了父子關系,更顧及了父親對“死”字的忌諱。而“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與人們推崇的“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如出一轍,顯露出少年毛澤東志在四方的勇毅和看淡生死的達觀。

  走出韶山的毛澤東,不斷求知、探索、實踐,而毛澤東詩詞不僅真實記錄了毛澤東波瀾壯闊的革命生涯,也生動反映了毛澤東豐富深沉的人生體驗。1965年5月,毛澤東重上井岡山,“猶記當時烽火裡,九死一生如昨”,這是毛澤東一生歷盡艱難險阻的由衷感慨。1958年12月21日,毛澤東對《沁園春·長沙》批注道:“擊水:游泳。那時初學,盛夏水漲,幾死者數。一群人終於堅持,直到隆冬,猶在江中。當時有一篇詩,都忘記了,隻記得兩句: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裡。”“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裡”這一殘句,充分顯示出青年毛澤東對待人生的自信樂觀與浪漫情懷。

  然而,“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時間就是生命,悠悠歲月在不可逆轉的時間長河中流淌。“別夢依稀咒逝川”,一個“咒”字,道出了毛澤東對時光飛逝的極度敏感。“三十一年還舊國”“卅年仍到赫曦台”“故園三十二年前”“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彈指三十八年”,他時常感慨時光飛逝。“攜來百侶曾游,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早已森嚴壁壘”“當年鏖戰急”“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久有凌雲志”“又來南國踏芳枝”,毛澤東對人生歲月的感知細膩精到。

  《採桑子·重陽》是毛澤東1929年10月的感懷之作,充滿詩情畫意和人生哲理。當時毛澤東身處逆境,面對遍野秋菊,百感交集。“人生易老天難老”,化用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之句,這裡反用其意,以“天難老”反襯“人生易老”。在《七律·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中,毛澤東曾引用“天若有情天亦老”這一成句。1964年1月27日,毛澤東對此句頭解釋說:“這是借用李賀的句子。與人間比,天是不老的。其實天也有發生、發展、衰亡。天是自然界,包括有機界,如細菌、動物。自然界、人類社會,一樣有發生和滅亡的過程。”“歲歲重陽”,此句頗有唐代劉希夷“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意味。“今又重陽”,重陽登高賞菊,想到人之老矣,悲觀者嘆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樂觀者表達“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戰地黃花分外香”把內心的傷感掃蕩一空。“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秋風強勁,不像春風那般輕柔拂面。“勝似春光”,秋風比春風更具有蕩滌塵埃的巨大威力。“寥廓江天萬裡霜”,江天壯闊,水天相接。“萬裡霜”之“霜”不是霜雪之霜,而是秋色的代字,是“霜葉紅於二月花”的“霜”,色彩斑斕,絢麗迷人。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古往今來,絕大多數古代詩人都將悲情愁緒與草木搖落、萬物凋零的秋景聯系在一起,以蕭瑟的清秋意象傳達人生的煩悶、生命的苦短。唐代詩人劉禹錫反其道而行之,算是特例之一,他在被貶朗州時寫了《秋詞二首》,其一詩雲:“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採桑子·重陽》最突出的藝術特色,就是熱情洋溢地贊美秋天,而這種贊秋情愫與劉禹錫的《秋詞》遙相呼應。逆境中的毛澤東沒有半點悲嘆哀婉,而是暢敘古典詩詞中微弱孤寂的贊秋情愫,展現豁達激越的精神境界,不僅弘揚了劉禹錫絕世獨立的藝術風骨,也彰顯了共產黨人氣貫長虹的偉岸人格。

  毛澤東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他從不避諱生死問題,越到晚年談得越多。有時甚至是主動提起。1961年9月,68歲的毛澤東在會見英國陸軍元帥蒙哥馬利時說:“我現在隻有一個五年計劃,到七十三歲去見上帝。我的上帝是馬克思。”毛澤東還向他解釋了“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這句諺語。1965年,72歲的毛澤東在《七律·洪都》中,用“鬢雪飛來成廢料”來表達同樣的意思。“鬢雪”,形容頭發蒼白,與《賀新郎·讀史》中“一篇讀罷頭飛雪”語意相同。“廢料”,指人因衰老而無用。“鬢雪飛來成廢料”似乎有一種老而無用的感傷,但緊接著的“彩雲長在有新天”一句,陡然又使詩情變得昂揚激越起來。古人多用“彩雲”感嘆好景不長。如李白《宮中行樂詞》:“隻愁歌舞散,化作彩雲飛。”馮夢龍《喻世明言》第二十九卷寫道:“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座間移……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毛澤東反其意而用之,對青年人寄予無限期望,希望革命事業后繼有人。這就不難理解毛澤東還曾引用劉禹錫的“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來闡釋豁達的生死觀。據毛澤東的護士長吳旭君回憶,有一次,他對吳旭君說:“如果不死人,從孔夫子到現在地球就裝不下了。新陳代謝嘛。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這就是事物發展的規律。”

  勵志:創造不朽人生的價值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誰也無法阻擋死神的腳步。毛澤東視生死為事物發展的必然規律,重生而不貪生,哀死而不懼死。怎樣用理性的方法強健人的體魄和延長人的生命,怎樣使有限的人生過得充實豐富,怎樣超越短暫人生獲得不朽的價值,這是毛澤東經常思考的問題。

  1917年,湖南一師實行課間做十分鐘體操的制度,但同學們都積極性不高,身體素質非常差。而就在這一年,學校流行傳染病,八班傅傳甲等七位同學不幸染病身亡。在學友會主持的追悼會上,毛澤東撰寫了這樣一副挽聯:“為何死了七個同學,隻因不習十分鐘體操。”痛陳不重視體育的慘痛教訓。這就不難理解,他公開發表的第一篇文章,是1917年4月1日《新青年》刊載的《體育之研究》。在文中,他提出一個口號:“欲文明其精神,先自野蠻其體魄。”《體育之研究》主要不是對體育運動形式本身的研究,毛澤東是想借此提倡武勇世風和朝氣蓬勃、奮斗向上的人生觀。

  1936年,在保安的窯洞裡,毛澤東對斯諾談起求學期間體育鍛煉的那些往事:“我們也熱心體育鍛煉。在寒假當中,我們徒步穿野越林,爬山繞城,渡江過河。遇見下雨,我們就脫掉襯衣讓雨淋,說這是雨浴。烈日當空,我們也脫掉襯衣,說是日光浴。春風吹來的時候,我們高聲叫嚷,說這是叫做‘風浴’的體育新項目。在已經下霜的日子,我們就露天睡覺,甚至到十一月份,我們還在寒冷的河水裡游泳。這一切都是在‘體育鍛煉’的名義下進行的。這對於增強我的體格大概很有幫助,我后來在華南多次往返行軍中,從江西到西北的長征中,特別需要這樣的體格。”

  體育鍛煉隻能延緩肌體的衰老,拉伸生命的長度,但無法抗拒死亡,關鍵是要積極作為,創造有價值、有意義的人生,增加生命的厚度和容量。正如1916年12月9日毛澤東在《致黎錦熙》中所寫:“夫人之一生,所樂所事,夫曰實現。世界之外有本體,血肉雖死,心靈不死,不在壽命之長短,而在成功之多寡。”而要獲得成功,首先必須增強生命意識,“莫嘆韶華容易逝”,努力形成時不我待的緊迫感。“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毛澤東的生命意識表現出強烈的“及時”意念。“永訣從今始”“今朝霜重東門路”“今日向何方”“今日長纓在手”“蕭瑟秋風今又是”“今日得寬餘”“今日歡呼孫大聖”“君今不幸離人世”,“今”是毛澤東詩詞的高頻詞之一,毛澤東特別重視對“今”的把握。“鯤鵬擊浪從茲始”“揮手從茲去”“而今邁步從頭越”“而今我謂昆侖”,隻有抓住現在,才能擁有未來。“雪裡行軍情更迫”“直指武夷山下”“席卷江西直搗湘和鄂”“快馬加鞭未下鞍”“躍上蔥蘢四百旋”“黃洋界上,車子飛如躍”“飛上南天奇岳”,這些詩句把毛澤東的時不我待的急切心理表現得淋漓盡致。他有“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亂雲飛渡仍從容”的戰略定力,在具體行動上又異常迅速果敢,雷厲風行。

  青年毛澤東曾立下人生誓言:“與天奮斗,其樂無窮!與地奮斗,其樂無窮!與人奮斗,其樂無窮!”毛澤東的一生,是領導中國人民為爭取國家獨立、民族解放、人民幸福而不懈奮斗的一生。他曾多次提到一句豪言壯語:“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還經常與“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聯用,成為驚天動地的戰斗號角。“不怕壓,不怕迫。不怕刀,不怕戟。不怕鬼,不怕魅。不怕帝,不怕賊。”毛澤東一生無所畏懼,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罷艱險又出發。

  毛澤東深知:“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中國古代有個文學家叫做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中國人民正在受難,我們有責任解救他們,我們要努力奮斗。要奮斗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但是我們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數人民的痛苦,我們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他把這種對待死亡的堅定態度詩意表達成“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一生致力於“改造中國與世界”。

  《七律·冬雲》是毛澤東69歲生日寫的一首自壽詩。面對錯綜復雜的國際國內形勢和各種嚴峻挑戰,已近古稀之年的毛澤東依然斗志昂揚,“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杰怕熊羆。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品讀《七律·冬雲》,不免使人想起曹操《龜雖壽》中的豪邁詩句:“老驥伏櫪,志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曾經兩度訪華的美國總統尼克鬆在《領導者》一書中說:“無論人們對毛有怎樣的看法,誰也否認不了他是一位戰斗到最后一息的戰士。”毛澤東的一生是光輝的一生,是戰斗的一生。高亨《水調歌頭·讀毛主席詩詞有感》上闋寫道:“掌上千秋史,胸中百萬兵。眼底六洲風雨,筆下有雷聲。喚醒蟄龍飛起,掃滅魔焰魅火,揮劍斬長鯨。春滿人間世,日照大旗紅。”這是毛澤東輝煌人生的真實寫照。

  《蝶戀花·答李淑一》

  《七律·人民解放軍佔領南京》

  (作者: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副院長、一級巡視員,教授)

       (來源:《百年潮》2022年第6期 )

(責編:劉圓圓、萬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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