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成：君子務本 本立而道生

【人民需要這樣的文藝家 】

午后，記者來到著名表演藝術家王鐵成家中，這個位於京郊的小院陽光正燦爛。客廳裡，幾盆君子蘭訴說著養花人豐盈淳厚的心性。以花喻人，那幾盆花齡半百卻毅然挺立的君子蘭和王鐵成極為相像——神貌專注沉穩卻絕無矜傲，真摯而不摻雜一絲虛假。

從話劇《轉折》《報童》，到電影《大河奔流》《李四光》《李知凡太太》《西安事變》《周恩來》，再到電視劇《宋慶齡和她的姊妹們》，作為中國第一位飾演周恩來總理的演員，86歲高齡的王鐵成一生隻塑造了這一個人物形象，卻以真誠的詮釋，成為億萬觀眾最難割舍的藝術記憶。

幾盆花養數十載，一個角色一演就是一輩子。這在社會迅猛發展，生活節奏飛快，人們習慣以小時甚至分秒計算時間的當下，是不可思議的事。所以在各種採訪中，王鐵成反復被追問：“為什麼要這樣？不累嗎？不遺憾嗎？”每到這時，他都會引用《論語》中的一句話——“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君子蘭即便垂老，仍能展葉噴華，不改其正直，皆因根深而碩、本固而榮。我認真演戲，老實做人，也是務本。幾十年來，日復一日地學習周總理的各種事跡，琢磨他的一舉一動，感受他精神的高遠和胸懷的博大，使我的心靈得到了豐厚滋養，所以內心愉悅、動力十足。”

務本，這二字不僅蘊藏在他滿園的花草間，蕩漾在他真摯的表演裡，也鐫刻在他大器晚成、厚積薄發的人生之中。

王鐵成從小熱愛文藝，熱愛表演藝術，相聲、三弦、大鼓、京劇無一不通，並考上了中央戲劇學院話劇表演專業。畢業后，他被分配到成年人演員多為配角的中國兒童藝術劇院。小兵甲、嘍啰乙，雖然沒名字，很難被人注意到，王鐵成卻十幾年如一日，一絲不苟，認真對待。這樣的日子波瀾不驚，雖平淡卻充實。直到話劇《轉折》，人到中年的王鐵成迎來了他人生的重大轉折……

1976年初，周恩來總理逝世，舉國悲痛。王鐵成將總理照片挂在床頭日日凝望，看著看著，他發現自己和總理竟有幾分相像。於是在劇院化裝室照著總理像給自己化裝，以這種特殊的方式寄托哀思。沒想到，這一舉動被化裝師劉伯玲看在眼裡。不久后排演話劇《轉折》，需要找一位飾演周恩來的演員。負責人請各大劇團推薦人選，劉伯玲力薦王鐵成。上裝后，大家驚呼“太像了”。就這樣，王鐵成告別了龍套生涯，走上了舞台中央。

夢想的種子要開出美麗的花朵，就必須靠汗水澆灌。從西安事變、開國大典到新中國外交、變革時期，再到重病離世，為了和不同人生階段的周總理接近一點，再接近一點，王鐵成不舍晝夜：他循環播放周總理講話錄音，記錄每個字的發音特點，不厭其煩地練習，直到以假亂真﹔為詮釋總理走路快而堅穩的風採，他在練功鏡前走來走去，一天能走40裡路﹔家裡周總理的相關書籍堆積成山，壘起來有四五米高﹔拍總理晚年戲份，他短時間減肥10多斤，減到身體極度虛弱，站起來就打晃，導演見了都心疼地說，“別減了，再減身體吃不消了”﹔車禍摔斷六根肋骨，住院21天就重返劇組，他為固定傷口在前胸后背綁了厚厚的塑料繃帶，皮膚都勒淤血了，他非但沒叫一聲苦，反而認為自己虛弱的模樣與總理晚年身患重病的狀態更接近……

“貴賓們，朋友們，同志們：25年前，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向全世界庄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了，中國人民從此站立起來了……”聊著聊著，王鐵成站起身來，現場表演了一段電影《周恩來》中總理主持國慶招待會的情節。那台詞信手拈來，那動作行雲流水，那神態庄重矍鑠，仿佛把周總理的精氣神刻進自己的骨子裡一樣。

這燃燒生命式的表演，打動了周總理的親友、身邊工作人員，乃至萬千普通觀眾。話劇《轉折》首演時，王鐵成每講一句話，做一個動作，台下就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掌聲。全程沒有一個觀眾靠著椅背看，全是趴在前排椅背上抻脖子向前看，就為了離“總理”近一點。劇作家曹禺觀看話劇《報童》后，給王鐵成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你！感謝你讓我們又看到了周總理！”說完淚流滿面，聲音哽咽。20世紀90年代，電影票價隻有兩元一張，電影《周恩來》卻收獲了2.7億元的超高票房。王鐵成憑借此片榮獲中國電影金雞獎和百花獎雙獎最佳男主角獎，金雞獎評委破天荒地給了他全票通過。

面對榮譽和贊賞，王鐵成看得通透。“我懂得‘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的道理。更何況，人們的掌聲都是給周總理的，他們只是把對周總理的深厚情感移情到了我的身上。舞台上，銀幕上，熒屏上，我不是一個人在表演，而是與萬千民眾共同詮釋著周總理的偉大。”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對於王鐵成來說，卻是戲“入”了他的人生。在經年累月的琢磨觀察、一點一滴的感動積累中，王鐵成一步步向周總理這個偉大的靈魂靠近，將其精神融入自己的靈魂。

王鐵成唯一的兒子患有先天性智障，如今已是中年，卻連吃飯、穿衣都不能自理。王鐵成幾十年如一日，悉心照料，衣食住行，事無巨細。即使擔負著如此沉重的家庭負擔，自己的生活也屢遇困頓艱難，王鐵成卻從不做袖手旁觀的社會看客。拍電影的勞務費剛到手還沒焐熱乎，轉身就捐了三分之一給剛成立的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慷慨解囊，幫十幾位家庭貧困的學生實現了大學夢﹔在貧困山區出資修建多所希望小學，每年送去校服、樂隊裝備﹔他曾擔任全國殘聯副主席，為更多像兒子一樣的人們能生活得更好奔走……就這樣，王鐵成困難的時候少捐點，富裕的時候多捐些，不知不覺捐出去的錢物已逾百萬元，大家都親切地稱他為“影壇慈善家”。

如今歲數大了，走不動了，王鐵成仍不忘和床頭照片裡的總理說說話。“是總理教我學做人的，所以我總想向他匯報匯報我的學習成果。”他說。

今年王鐵成有一項大事匯報——他終於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幽默地說，多年夙願，一朝夢圓，我這棵君子蘭植進了黨的事業這片肥沃土壤中。我要再接再厲，為黨和人民犧牲奉獻，這就是我的人生正道。（本報記者 李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