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永不消逝的紅色電波（人民眼·傳承紅色基因）

北京香山革命紀念館陳列的一台發報機。 　　香山革命紀念館供圖

解放軍老戰士阮武昌在上海外岡游擊隊紀念館給青年學生講黨課。 　　袁 婧攝

香山革命紀念館講解員楊佳萍（右）為在校學生在線直播講解《為新中國奠基》主題展覽。 　　香山革命紀念館供圖

攻入上海市區后，解放軍戰士露宿街頭。 　　資料圖片

　　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記走過的路，走得再遠、走到再光輝的未來，也不能忘記走過的過去，不能忘記為什麼出發。

　　在中國共產黨迎來百年華誕、全黨正開展黨史學習教育之際，本報幾位青年記者來到位於北京的香山革命紀念館，由中央檔案館、北京市委宣傳部主辦的“紅色電波中的領袖風范——毛澤東同志香山時期發布電報手稿專題展覽”正在這裡展出。

　　1949年3月25日，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同志進駐香山。此后181天，香山成為我們黨領導解放戰爭走向全國勝利、新民主主義革命取得偉大勝利的總指揮部。一串串紅色電波從這裡發出，指引著中國革命走向勝利。

　　“‘嘀嗒、嘀嗒’就是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聲音，全黨全軍都無條件執行。”跟著本報青年記者的腳步，循著紅色電波，走近老戰士、老機要員，重溫那令人心潮澎湃的紅色記憶，可以清晰看到，無線電波指揮千軍萬馬所向披靡，靠的是全黨全軍政治堅定、紀律嚴明、一切行動聽指揮。

　　黨的歷史是最生動、最有說服力的教科書。習近平總書記在黨史學習教育動員大會上指出：“旗幟鮮明講政治、保証黨的團結和集中統一是黨的生命，也是我們黨能成為百年大黨、創造世紀偉業的關鍵所在。”深學細照學黨史，擔當作為開新局，必須把講政治從外部要求轉化為內在主動，堅定不移向黨中央看齊，不斷提高政治判斷力、政治領悟力、政治執行力，更加自覺在思想上政治上行動上同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保持高度一致，確保全黨上下擰成一股繩，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

　　“嘀嗒、嘀嗒”……

　　陳列的幾台發報機鏽跡斑駁，按鍵卻磨得锃亮。走近展櫃，耳畔仿佛傳來70多年前發報員們那無數次的指尖按動。

　　這裡是香山革命紀念館。毛澤東同志在香山時期發布的202封珍貴電報手稿正在此間展出。展覽主要選取反映重大歷史節點、重大歷史事件、重要歷史人物、重要歷史決策的電報手稿，輔以珍貴歷史圖片、文物、文獻等，以“軍隊紀律嚴明”“工作作風優良”等多個專題進行展示。

　　一張書桌，一把椅子，一盞台燈，一部老式電話……展廳序廳，“雙清別墅毛澤東同志辦公室”歷史場景重現。

　　“南京：4月23日﹔杭州：5月3日﹔武漢：5月17日﹔西安：5月20日﹔南昌：5月22日﹔上海：5月27日……”展廳內，一幅渡江戰役后全國各大城市解放時間表，再現了人民解放軍向各地勝利進軍的過程。

　　“就是在這樣簡朴的辦公室裡，毛澤東同志起草了一封封電報，通過嘀嗒嘀嗒的電波，直接指揮解放全中國、籌建新中國。”香山革命紀念館常務副館長徐中煜講解道。

　　幾封電報手稿，一張歷史照片，讓我們印象深刻——

　　那是1949年4月至5月，在解放上海過程中，毛澤東同志親自起草、修改多封電文，強調加強軍隊入城紀律、完成對於攻佔上海的政治准備工作等問題。

　　照片是那張讓人動容的“解放軍露宿街頭”的紅色經典照片：攻入上海市區后，解放軍戰士嚴格執行“不入民宅”的規定，和衣抱槍露宿在雨后濕漉漉的街頭……

　　為什麼憑“嘀嗒、嘀嗒”電波指令就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裡，讓全黨全軍行動如一人？

　　“講政治是具體的，‘兩個維護’要體現在堅決貫徹黨中央決策部署的行動上，體現在履職盡責、做好本職工作的實效上，體現在黨員、干部的日常言行上。戰爭年代，黨中央和毛主席用電台指揮全黨全軍，‘嘀嗒、嘀嗒’就是黨中央和毛主席的聲音，全黨全軍都無條件執行。”展廳入口處的牆面上，醒目地鐫刻著習近平總書記2019年7月在中央和國家機關黨的建設工作會議上的一段重要講話，很多觀眾駐足凝視。

　　“嘀嗒、嘀嗒”聲中，我們走近電報背后，追尋那永不消逝的紅色電波，感悟共產黨人忠誠與信仰的實踐品格。

　　電報發出之后

　　“嘀嗒、嘀嗒”的聲音，就是無堅不摧的如山號令，令行禁止照鑒對黨忠誠

　　“入城紀律是入城政策的前奏，是給上海人民的見面禮！”“必須強調入城紀律”……

　　上海市檔案館，一份陳毅同志在江蘇丹陽整訓期間的講話記錄手稿已經泛黃，揭開這樣一段歷史：1949年5月上旬，為落實黨中央做好解放上海政治准備工作、加強入城紀律等的電報指示，部隊和城市接管干部來到丹陽，集中學習紀律規定、城市接管政策。

　　與之相映襯的是，上海解放紀念館展陳的一本《入城紀律》口袋書裝訂小巧，要求“人人熟讀，人人遵守”。還是在這個紀念館，一張部隊當年的行軍照同樣令人過目不忘：一些戰士不識字，“入城紀律”就被畫成漫畫，挂在戰士背包上，一邊行軍一邊學習。

　　黨中央的指示迅速傳達落實，入城紀律深入每一名戰士心裡。在上海阮武昌的家中，我們見到了這位92歲的解放軍老戰士。解放上海時，他曾帶著一個連隊與敵人激戰三天三夜，從城市西南角打到東北角。

　　服從命令聽指揮，老人的講述裡，這些情景讓人格外難忘——

　　1949年5月20日凌晨，部隊正向浙江紹興方向急行軍，突然接到攻打上海的命令，我們都很興奮。很多人盼著戰斗結束后好好看一看大上海，部隊裡還有不少上海籍戰士，更盼著能早點和家人見上一面。

　　又是連續幾天的急行軍，我們終於在5月24日傍晚到達上海徐家匯。在一座教堂廣場前，我們連隊作了戰前動員，反復強調作戰紀律：為保護人民生命和財產安全，市區作戰不准使用火炮﹔不能拿群眾物品、進入民宅……

　　當時的上海，蘇州河南岸地區已基本解放，戰前動員時一些群眾主動圍過來，我清楚地聽到他們的夸贊：“看，解放軍多講紀律！”

　　我們投入戰斗時遇到了困難。在蘇州河北岸，敵人憑借嚴密火力封鎖橋面，我們發起好幾次沖鋒都無法向前。能不能架上火炮？團部召開緊急會議，再次強調不准使用火炮等作戰紀律，“對岸有敵人，但也有上百萬群眾！”會議決定改變戰術，挑選我和其他十幾名擅長射擊的戰士，迂回到大橋西側，架起機槍猛攻敵人工事，正面部隊趁勢攻入對岸。

　　幾次攻擊時，前進的道路被敵人封鎖了，我們就利用敵人原有工事掩護、攻擊，寧可讓子彈從頭頂飛過，也不進民房躲避，不使用火炮。為此，一些戰友犧牲了，雖然很悲傷，但我打心裡認可組織命令——因為三天三夜的戰斗，我所在的部隊沒有誤傷一位群眾，沒有打壞一棟建筑、居民房屋，實現了“軍政全勝”。

　　那是永遠難忘的三天三夜！激戰頻頻，但我們夜晚都是睡馬路，遇上下雨就躲到屋檐下。為不影響市民生活，部隊不在市區燒飯，白天戰斗間歇，吃的都是后方從幾十裡外送來的飯食——涼白開加米飯。

　　27日上午，我們最后一項任務是攻佔江灣機場，敵人見大勢已去，主動投降，還打開一個機場倉庫——裡面是滿滿當當的食品罐頭。對方往我們手裡塞牛肉罐頭，但我們拒絕了。對方以為我們嫌食品不好，又接連打開魚肉罐頭、火腿罐頭，后來見我們態度堅決，隻好作罷。倉庫封存，等待接管人員接收。

　　部隊撤退的路上，一位指導員問我們：“看見罐頭不想吃嗎？”“特別想吃！”一位戰士說著，摸了摸肚皮。指導員開玩笑：“那為什麼不吃？”那名戰士指了指腦袋，“這裡不讓吃！組織有命令！”

　　聽黨指揮、令行禁止，我們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27日傍晚，部隊接到命令撤離上海、投入下一場戰役，很多人想好好看一看上海的願望落了空。那些家在上海的戰友們，離家征戰多年，三天三夜卻幾過家門而不入。

　　一些戰友犧牲在了新中國成立前夕，再沒能看看解放后的上海以及他們的家人……說著說著，阮武昌老人語帶哽咽。

　　面對生死考驗，何以做到令出行隨？

　　“任何時候，我們信任黨，對黨絕對忠誠。”阮武昌老人挺直腰杆說道，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一百年來，不管形勢和任務如何變化，不管遇到什麼樣的驚濤駭浪，我們黨都始終把握歷史主動、錨定奮斗目標，沿著正確方向堅定前行。”70多年前，解放、接管上海這座大城市，實現軍政全勝，就是生動一例。

　　“入黨78年，我始終堅持黨指向哪裡就打到哪裡、黨叫干什麼就干什麼。”老人說，親歷解放上海這場特殊戰役，見証上海這座城市完好無損地回到人民手中，是一輩子的榮光。

　　傳達電報的他們

　　及時、准確、安全地傳達黨中央的聲音，源自信仰的力量，靠的是平凡堅守

　　“一封電報，牽涉前方幾十萬大軍動向！”“我們的工作枯燥了些，卻是前后方溝通的‘眼睛’‘耳朵’，哪能不認真對待？”

　　在北京趙天恩的家，這位90歲的老機要員想起丈夫72年前的話，依然心潮澎湃：“一定要及時、准確、安全地傳達黨中央的聲音！”老人緩緩的講述裡，充滿責任與堅守——

　　我的丈夫沈世英1943年參軍，從事機要工作近40年。在香山期間，他是機要部門一名股長，那時我剛從事譯電工作，世英的認真嚴謹，深深感染了我。

　　如何做好機要工作？他和我們新入職的同志談心，說起親身經歷的一件事。那是在解放戰爭初期，一天晚上，世英正在窯洞內的辦公室休息，收到一封標有“平報”的電文稿，按要求需在3天內發出。一看時間不急，他就把電文稿壓在枕頭下，准備休息一會兒再譯電。哪知一覺醒來，電文稿不翼而飛！

　　組織派人在窯洞內找了好幾遍，都沒找到。后來一位同志在桌腳發現一個老鼠洞，便用木棍掏，終於把那份電文稿掏了出來。

　　原來，電文稿被老鼠叼進洞裡了！這次經歷讓世英深受觸動。自那之后，無論“平報”“急報”，他都隨到隨譯。他多次用這個教訓告誡我們：“要提高工作時效，及時傳達黨中央的聲音。”

　　准確傳遞同樣重要。一次，世英收到一件准備發往長江前線的電文稿，發現一處文字可能有誤。他沒有立刻處理，而是先請示報告，最后電文內容得到及時修改。

　　“一封電報，指揮千軍萬馬，必須做到准確傳遞。”世英拿這件事提醒我們，一定要通讀全文，確保理解電文內容后再校對檢查、譯成電碼。

　　后來，我們更加深刻理解了這份工作的特殊性。那時，北平已經和平解放，我們心裡很想去城裡逛逛，但為嚴守黨的紀律，那段時間我們從未下過香山。工作中，我們保守黨的秘密，即便捷報傳來，也從不交談電報內容，但相互間發自心底的喜悅是能感受到的。

　　在工作中，我和世英相識相知。沒有花前月下，但彼此心意相通，經受住了戰火考驗、歲月洗禮。1951年5月28日，我和世英結婚。

　　婚后第三天接到組織命令，我和他一同參加抗美援朝戰爭。跨過鴨綠江，一路上遭敵機轟炸，好幾次炮彈就在我們不遠處落下，世英叮囑我們保管好密碼本——人在密碼在，密碼就是我們機要人員的生命！

　　1958年5月，我們的兩個孩子還在上幼兒園，世英接到去西北某部隊執行任務的命令，沒講任何困難，打起背包就出發。去哪個部隊、做什麼，他沒說，我也不問，一邊做好工作，一邊獨自挑起照顧家庭的擔子。幾年之后，我才知道他是去參與原子彈試驗基地建設。

　　“面對枯燥的機要工作與嚴格的組織紀律，有沒有過后悔？”

　　“不問不說，嚴守紀律，做隱姓埋名人，我們干的就是這樣的工作。”幾十年來，無論工作還是生活，無論離休前還是離休后，趙天恩和丈夫從不交談經手的具體電報、工作內容。“世英2018年去世，與他相依相伴67年，我真的很想念他。”老人話語平靜。

　　這份平靜裡，透著信仰的力量。“回顧過去，我感慨自己是‘幸存者、幸運者、幸福者’，有幸闖過了戰火硝煙，參與過機要工作，更趕上新時代的幸福生活。”老人抬高了嗓音，“一輩子聽黨話、跟黨走，跟對了！”

　　電波裡的回響

　　如磐的初心融入老一輩共產黨人的精神血脈，也激勵著更多后來者

　　2月22日上午，上海外岡游擊隊紀念館廣場，阮武昌脫去外套，換上挂滿軍功章的軍服，為台下聽眾講黨課。

　　今年2月18日，習近平總書記給上海市新四軍歷史研究會百歲老戰士們回信。總書記在回信中指出：“你們親歷了中華民族迎來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偉大飛躍的歷史進程，更懂得我們黨的初心和使命”“希望老同志們繼續發光發熱，結合自身革命經歷多講講中國共產黨的故事、黨的光榮傳統和優良作風”。

　　作為上海市新四軍歷史研究會的一員，阮武昌告訴我們，3月底他為中國電信學院黨員干部講黨課，主題就是“中華民族如何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為此准備了好幾個晚上。

　　“收到回信，研究會近千名新四軍老戰士都很振奮，更加積極地發揮余熱。”上海市新四軍歷史研究會會長劉蘇閩說，研究會已與40多個學校、街道等開展黨建共建，2016年以來累計開展黨史宣講2100多場次，聽眾達40多萬人次。

　　採訪期間，我們看到不少老戰士的演講手稿、撰寫的黨史書籍、捐獻的革命文物，其中香山革命紀念館的一件珍貴藏品讓人印象深刻。這是一枚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徽樣徽，由當年參與設計制作的97歲解放軍老戰士趙光琛捐獻。紀念館文物征集研究部副主任桂星星回憶，當他詢問趙光琛是否願意捐贈時，老人激動地說：“我整個人都是黨的，有什麼不能捐？”

　　趙光琛老人的這句話，讓人思緒萬千。

　　時光流轉，“嘀嗒、嘀嗒”的發報聲已經遠去，紅色電波背后，如磐的初心融入老一輩共產黨人的精神血脈，也激勵著更多后來者。

　　為籌辦電報展，查閱史料、核對文獻，40歲的香山革命紀念館編輯研究部負責人都斌常加班至深夜。工作中，他時常想起爺爺都德仁。

　　都德仁1938年參加抗日戰爭，那時候彈藥匱乏，多少次子彈打光了，他就拿起刺刀和敵人近身肉搏。抗戰勝利后，都德仁又參加了解放戰爭，歷經大小戰斗百余場。

　　2015年，都斌把爺爺獲頒的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紀念章捐獻給了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他說，對爺爺那代人最好的紀念，就是講好黨的歷史，弘揚和傳承好革命精神，讓更多的人從中汲取奮進力量。

　　2019年4月，“90后”楊佳萍入職香山革命紀念館當講解員。兩年來，她印象最深的是這樣一幕：一對90多歲的老戰士夫婦，特意到紀念館參觀毛澤東同志香山時期發布電報手稿專題展覽，他們挽著胳膊，認真觀看。

　　對比剛入職時，楊佳萍如今更能理解這份工作的價值。撰寫1.7萬字的專題展覽講解詞，她查閱了幾十萬字的黨史資料，又根據專家和觀眾意見，前后改了30多稿。去年3月，紀念館推出“雲課堂”，她和同事通過在線直播，為17所學校的3萬余名學生講解了17場《為新中國奠基》主題展覽。

　　採訪中，劉蘇閩的一席話引起我們的共鳴——我的爺爺、奶奶上世紀20年代參加革命，后來都英勇犧牲了。父親14歲參加紅軍，歷經許多次絕處逢生，一次炸彈在身邊爆炸，幾塊彈片永遠地留在了他的身上。母親是新四軍戰士，好幾次戰斗中，子彈從她的頭頂、耳邊擦過。我后來也參軍入伍，每當遇到急難險重任務，就會想起我的父母，告訴自己還有什麼理由叫苦叫累，有什麼理由害怕困難，有什麼理由不珍惜崗位、堅決執行命令？

　　劉蘇閩說，他把這些故事講給我們，也要通過黨史宣講，講給千千萬萬的青年聽眾。

　　“嘀嗒、嘀嗒……”紅色電波永不消逝！

　　版式設計：汪哲平

　　《 人民日報 》（ 2021年05月07日 1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