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書記指點我怎樣當好縣長”

採訪對象：陳新華，1964年2月生，浙江臨安人。2003年3月任杭州市淳安縣縣長，2005年11月任縣委書記。2017年4月至2018年10月任杭州市副市長。現任杭州市委常委、統戰部部長。

採 訪 組：田玉玨 薛偉江 李政

採訪日期：2017年9月18日

採訪地點：杭州市大華飯店

採訪組：陳市長，您好。習近平同志在浙江工作期間，把淳安縣作為他的聯系點，這期間您一直在淳安工作，請簡單介紹一下當時淳安的基本情況。

陳新華：淳安屬浙西山區，基本縣情是“八山半田分半水”，面積4427平方公裡，是浙江面積最大的縣，其中千島湖水面573平方公裡，人口45萬。以前，淳安內外交通條件都很差，從杭州到淳安隻有兩條省道，開車要3個半小時左右，直到2006年杭千高速公路開通，才從根本上得到改善。縣內交通就更不方便了。當時多數鄉鎮到縣城要乘坐輪渡，按照交通運輸管理的要求，下午5點以后輪渡就停了。如果趕上晚上有急事，鄉鎮到縣裡“上不來”，縣裡到鄉鎮“下不去”。2005年千島湖大橋建好后，淳安才基本實現了全天候交通。2008年，淳安最后一個鄉鎮通了公路，這也是浙江省最后一個通公路的鄉鎮。習書記當時每次從縣城到下姜村，都是分兩段路走，先坐近1個小時的摩托艇，再坐20分鐘的汽車，可見交通多麼不便。而且，上世紀50年代末，因為建設新安江水庫，淳安縣幾個重要集鎮、大量良田和絕大部分基礎設施被淹。在后來幾十年發展過程中，雖然坐擁千島湖，中央、省、市對淳安縣也非常關心，給予很多幫助，但淳安仍是浙江26個經濟欠發達縣之一。

習書記在浙江工作期間，把淳安縣作為他的基層工作聯系點，7次到淳安視察調研，面對面幫助基層解決難題，手把手指導我們基層干部干好工作，我們感到非常榮幸。離開浙江后他又多次給淳安縣下姜村寫信或回信，這份深厚的感情，讓淳安百姓念念不忘。

採訪組：請您具體談談習近平同志7次到淳安視察的主要情況。

陳新華：習書記第一次到淳安是2003年4月23日至24日。他考察了農夫山泉股份有限公司和淳安中學，到下姜村走村入戶，實地察看蠶桑基地，與村干部、村民代表進行座談交流。當時，他看到村裡公示欄上貼著防治非典的要求，感到很高興。當時正值非典疫情期間，省委省政府已經對防治非典出台了一整套有力有效的措施，下姜村的告示說明基層對省委的決策部署能夠貫徹落實，工作是到位的。他還聽取了淳安縣委工作匯報和黨的十六大精神主題教育活動開展情況匯報並作了講話，還以省人大常委會主任的身份接待了基層人大代表。在這次接待日活動中，習書記認真聽取了人大代表反映的當時淳安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碰到的一些壓力困難，現場對代表們提出的建議和要求一一作了回應。

第二次是2003年9月15日到16日。9月15日晚上，習書記召開縣、鄉、村干部座談會，聽取工作匯報，提出工作要求。一是當前要把發展作為第一要務。二是要全面推進社會事業發展，樹立全面發展的理念。三是要切實加強黨的基層組織建設，抓好縣、鄉鎮、村的基層組織三級聯唱，建立一個好支部，選好帶頭人。習書記當時還特別講到了生態建設問題。他說，既要經濟指標的GDP，又要綠色的GDP，保護好千島湖，這也是淳安最重要的政績。

習書記第三次到淳安是2003年10月19日。他聽取我們關於淳安工作的匯報，還不時插話詢問，並就問題一一回應。我們在場的干部心裡都感覺暖暖的。

第四次是2004年10月3日到4日。晚上習書記又專門聽了淳安縣和下姜村的工作情況匯報。聽完匯報后，他飽含深情地說：“我這次來聽你們的匯報，主要是見縫插針跟你們見個面，因為這裡是我的挂鉤點，我心裡是牽挂著你們的，今年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會再來一次。”習書記特別強調了兩個問題：一是淳安要抓好生態立縣，這不僅僅是淳安的事，也是關系全省全局的事;二是淳安在發展中要突出旅游興縣，要促進旅游業的轉型發展。對下姜村的工作，他也提出了明確的要求。

第五次是2005年3月21日到22日，習書記到淳安指導先進性教育活動。他考察了縣行政服務中心和公安局開展教育活動的情況，然后到下姜村走訪了困難群眾，看望了兩個困難戶，其中一個是擁有50多年黨齡的老黨員。習書記還察看了村容村貌和防洪堤建設，因為流經下姜村裡的溪流上游是楓樹嶺水庫，泄洪的時候水勢比較大，所以村裡建了防洪堤。習書記聽到村支書說村民人均收入與三年前比接近翻了一番，就詳細詢問增收來源，還和村干部一筆一筆地算了起來，像稅費減免、發展藥材和經濟作物收入、勞務收入和來料加工等收入細賬，一項都不落下，還作了筆記。隨后，習書記召開村兩委和村民座談會，傾聽大家的心聲。21日晚上，習書記與時任淳安縣委書記鄭榮盛和我個別談心談話，分別談了一個多小時。22日下午，在聽完淳安縣工作情況和先進性教育活動開展情況匯報后，習書記給淳安的各級領導干部上了一堂先進性教育的黨課，並對淳安工作提出了爭當“三個示范”的要求，即在生態建設上當好示范，在欠發達地區的跨越式發展上當好示范，在黨的先進性建設上當好示范。

第六次是2005年4月21日到22日。21日晚上，習書記花了3個多小時指導淳安縣委常委民主生活會。他開門見山、開宗明義地說：“領導與領導之間，領導與黨員之間，黨員與黨員之間都要廣泛進行談心交心。”“批評和自我批評時要直面問題、解決問題。”“做到堅持原則敢批評，心胸開闊聽批評。”他耐心地聽取縣委常委每一位同志的發言，指出問題症結，提出解決辦法。談到調研不深入的問題，習書記說，領導干部要學會“解剖麻雀”。談到文件、會議過多的問題，習書記說，發文件和開會本身就是一種工作方式，不能因噎廢食，但要合理精簡、科學壓縮……身為省委書記，全程參加指導縣委常委民主生活會，認真細致地聽，還不時做著記錄，再現場進行點評，這是多麼難能可貴。

習書記第七次到淳安是2006年5月25日到26日。他再到下姜村，察看了下姜村的村容村貌、沼氣池建設和生態農業建設。他說，下姜村的發展就好像一滴水，折射出全省農村發展的整體狀況。習書記在與鎮村干部、村民代表進行座談后提出，廣大農村黨員要做發展帶頭人、新風示范人、和諧引領人、群眾貼心人。習書記以小見大，通過對下姜村的考察聯系到廣大農村黨員，體現出心系基層、胸懷全局的大智慧。

習書記每次到淳安，就算有陪同任務，也擠時間了解淳安的工作情況，體察民意、傾聽民聲、為民解難。他始終把淳安的發展和千島湖的保護放在心頭，始終把淳安老百姓的困難放在心頭，始終牽挂著群眾的生活生產，身體力行做群眾的貼心人，以身作則為我們工作在基層的干部作示范、當表率。

採訪組：習近平同志提出淳安要爭當“三個示范”，請您談談對他這一論述的看法和體會。

陳新華：習書記提出淳安要在生態建設上當好示范，在欠發達地區的跨越式發展上當好示范，在黨的先進性建設上當好示范，我想是有他的深意的。我理解有三個方面：一是當時淳安雖然屬於欠發達縣，但發展勢頭比較好，那幾年GDP增幅都在12%左右，財政增幅在20%左右。二是淳安縣發展路子比較明確，發展氛圍很好，上下齊心。三是淳安縣的發展有自己的特色，以生態保護為基礎，做大做強旅游產業。千島湖作為一個旅游品牌，在全國的知名度很高。習書記說過，淳安相對於杭州的發達市縣還有一定差距，但同浙西南的欠發達地區相比，還是走在前列的。他提出“三個示范”，正是看中了淳安的發展潛力，以高要求引領淳安高質高效地發展，希望淳安在全省同類縣域發展中帶個好頭。

採訪組：習近平同志當時為什麼選擇淳安縣和下姜村作為他的聯系點?

陳新華：2001年，省裡建立領導干部基層聯系點制度時，時任省委書記張德江同志把下姜村作為他的聯系點。習書記擔任省委書記后明確說：“我繼續聯系下姜村，同時聯系全縣。”

淳安縣和下姜村作為聯系點的作用，習書記2003年9月15日在淳安的講話中說得很明確：“下姜村作為一個聯系點，是省裡了解基層的一個窗口，通過窗口以便發現省委省政府的決策和部署在基層達到什麼樣的效果，為決策起一個觀察的作用、論証的作用。”他同時也說道：“我們要堅持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就要幫助村裡解決發展中遇到的一些實際困難。”

2005年3月22日習書記給淳安縣領導干部講黨課的時候說道：“淳安是我的聯系點。一方面，從我的角度來說，聯系點是我聯系基層、了解基層的一個渠道，是了解省委決策在基層落實進展和檢驗成效的窗口，也是推進省委一些具體的先導性工作的一個試驗點。另一方面，省委對聯系點應該有特殊的要求，聯系點要在一些方面發揮示范作用。”這既是他對淳安工作提出的更高要求，也是一種莫大的鼓勵。習書記在調研中講到，我也希望能夠通過這樣一個聯系點，擴大一些接觸面，多聽到一些真話，多看到一些真實的情況。他說：“每個地方都有落后的一面，我也是從基層走過來的，不會看到這些問題，就大驚小怪。”習書記通過淳安這個聯系點，掌握更多第一手的資料和真實的情況，為決策提供重要的探索依據，對淳安來說是最直接的指導、最大的支持。

採訪組：您剛才提到淳安縣和下姜村的干部群眾在習近平同志到基層調研期間反映了一些困難和問題，具體都有哪些內容?他又是怎樣回應的?

陳新華：習書記專門說：“我對淳安這個聯系點的發展很關注，在發展中遇到什麼問題，縣裡可及時向我反映，一些具體的項目及措施，我可以與相關部門進行協調溝通，盡可能地幫助解決一些實際問題。”我們當時主要提了這樣幾個問題。

一是千汾線公路建設。都說要想富，先修路。淳安窮就窮在交通上，不僅出行不便，產業發展也很困難，老百姓對於解決交通問題的呼聲最高。千汾線是指淳安到開化的公路，共72公裡，按山區二級公路標准建設的收費公路(后取消收費)，總投資12億元，受益近20萬人。當時縣財力比較弱，但這又是一個事關老百姓生產生活、事關淳安全局和長遠發展的大問題。我們提出后，習書記特別關心。千汾線工程順利實施，2005年底完成主干道建設，2006年11月全部建成通車。這條路，不僅成為縣內交通的主動脈，更成為淳安脫貧發展的致富路。

二是嚴家水庫建設。嚴家是淳安北部的一個鄉，暴雨多發，洪水災害比較嚴重。嚴家水庫就是為了緩解當地水患而建的，總投資大概1億元左右。在習書記的關心支持下，嚴家水庫得以順利建成，除了解決流域的防洪問題，還能通過發電取得一定回報，給當地老百姓的生活帶來好處。

三是扶貧開發區建設。因為生態環境保護的任務重、壓力大，經濟發展和生態環境保護是一個階段性矛盾。當時，我們提出能不能異地發展工業，給我們一塊“飛地”( 指隸屬於另一行政區管轄但不與本區毗連的土地)。習書記很重視我們的意見，也很支持淳安發展工業。正是在他的親自關心下，2003年10月，杭州市委明確在杭州大江東劃出兩平方公裡，作為異地開發扶貧區，江東杭千扶貧區塊得到落實。2007年，杭州市政府又專門明確了一系列支持政策，比如優惠土地價格等，對淳安工業發展給予了很大支持。異地發展工業雖然還有一定難度，但這是解決欠發達地區和生態環境壓力較大地區長遠發展的一條路子。

四是生態補償機制問題。習書記一方面對千島湖生態環境保護非常關注和重視，提出明確要求。另一方面對生態保護必然要有投入、生態保護可能影響一時經濟發展這一問題有深入思考。習書記對如何進行生態補償提出明確要求，他說：“省市要在補償機制上給予考慮，也需要逐步探索、逐步完善。”淳安在近些年的發展中，國家、省、市對生態補償工作越來越重視，補償力度越來越大、方式越來越科學，對淳安的幫助很大。

採訪組：在您和習近平同志的工作接觸中，他給您留下了什麼樣的印象?

陳新華：習書記七次來到淳安和下姜村，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心中始終裝著老百姓，和老百姓的心緊緊貼在一起。他時刻關心關注著淳安縣和下姜村，千方百計擠時間，不辭辛苦親自到村裡去走訪。實在沒有時間，就把村支書、村主任請到縣城來了解村裡的情況。不論是進村入戶、慰問困難戶，還是開座談會聽取意見、到田間地頭查看農作物，他都非常朴實、真誠、親切，讓我們真切感受到他的平易近人，完全沒有大領導的距離感和“架子”。有一個場景到現在我都記憶猶新。習書記第一次到下姜村開座談會的時候，鎮裡安排村支書姜銀祥向他匯報工作。姜銀祥一開始很緊張，拿出筆記本准備匯報。這時，習書記笑著說：“我也當過支部書記，作為農村支部書記，開會不要看筆記本，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講，想到哪裡就講到哪裡。我們是來聽真話的，要放開講。”姜銀祥一下就放鬆了，匯報起來就自如了。座談會開完以后，習書記還把大家都叫到一起，親切地說：“來來來，我們一起合個影。”

習書記對農村工作非常熟悉。他在與村干部交流工作的時候，對於農村工作要做什麼、要解決什麼問題、怎樣解決，問得很專業，了解得很深入，講得既實在又明了。他在下姜村考察沼氣池建設情況時，聽完建沼氣的匯報，他說：“我曾經是建沼氣的‘專業戶’。30年前我在陝北農村插隊當黨支部書記時建成了陝西省第一個沼氣村。”他還鼓勵下姜村村干部說：“現在條件好了，我們一定要把建沼氣這些好事辦好，讓群眾真正受益。”后來他還專門找了一口沼氣池點火看看，看到火苗很藍，說明沼氣純度很高，他很滿意。

還有一點印象也很深，習書記對自身要求很嚴，總是身體力行作表率。2006年5月，習書記到下姜村考察，坐了一個多小時的摩托艇到薛家源碼頭。那天正好下雨，鎮裡的干部准備了雨傘，趕到碼頭上去迎接。見習書記下艇后，鎮干部就馬上給他打上傘，習書記見狀立刻把雨傘接過去，說：“還是我自己打傘吧。”2005年習書記到淳安縣考察，行經楓樹嶺鎮，專門讓省委辦公廳的同志通知鎮政府，中午不要去飯店，就在鎮政府食堂用餐，習書記還特別交代不喝酒。

採訪組：請您講講習近平同志當年與您單獨談話時的情況。

陳新華：對於我們這些當縣長和縣委書記的人來說，全國2800多個縣中能和省委書記談心談話個把小時的可能少之又少。2005年3月21日那天，省委辦公廳通知我們，晚上習書記會與時任縣委書記和我個別談心談話。能夠當面向習書記匯報工作、匯報思想，有機會一對一聆聽他的教導和囑托，我得知后既激動又感動，更感到榮幸。

當時習書記找我談話，我心裡還是緊張的。但是談話一開始，習書記就笑著對我說：“我們可以寬鬆一點談，工作情況、生活情況都可以聊聊。”我聽完感覺一下拉近了距離，於是就當時淳安經濟社會發展情況和思路目標舉措，以及工作中碰到的一些矛盾、壓力、難題，工作生活中的一些感受，還有黨員先進性教育有關的一些情況，向習書記作了全面匯報。

習書記很耐心地聽我講並不時插話詢問，一方面對淳安的工作和我個人的工作給予肯定和鼓勵，給我以信心，另一方面也對我們在縣級領導崗位上怎樣開展工作提出了要求。主要有這樣幾點：

一是要求淳安一定要堅持生態立縣，保護好千島湖的水資源。千島湖是淳安的，也是浙江、全國的，保護好千島湖是淳安的責任，是一個大局問題。要正確處理好保護與發展的關系，保護好淳安的生態環境就是最大的政績。習書記說：“要正確面對發展中的困難和壓力，千萬不能以犧牲環境為代價，換取一時的發展，這樣是得不償失的。當然，保護生態環境是有壓力的，省裡會給予你們支持，生態補償方面會逐步加大力度，要在保護的前提下，做好發展的文章。”習書記講了很多關於探索生態保護機制的問題，那時就對生態補償有了比較成熟的系統性思考，對如何補償有一套自己的理念和思路。

二是要求我們增強宗旨意識和群眾觀念。當時正在開展先進性教育活動，習書記反復強調我們是代表群眾利益的政黨，不管干什麼事情，都要牢記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謀發展是為了什麼?無論是眼前利益，還是長遠利益，歸根結底都是為了老百姓的利益，要把發展的理念轉到以人為本上來。他說：“我們黨員領導干部要心系群眾，要用真情、真心為老百姓辦事。”

三是對我作為縣長提出了明確的要求。習書記作為一個老縣委書記，他非常體恤縣一級干部的工作壓力，深知這個崗位責任重、事務繁雜，給予了我很大鼓勵。另一方面，習書記也講到縣委書記、縣長崗位的重要性以及縣域經濟發展的重要性。他說，縣一級崗位實際上是一個很大的為民辦實事的舞台，有一句話叫作“郡縣治，天下安”，治國最基本的單元就是縣，因此縣級領導非常重要。習書記說：“當縣長、縣委書記，既要滿懷遠大理想，也要精通管理工作;既要有為民之心，又要有為人民服務的本領;既要堅持先進性，又要敬業奉獻。”

那天晚上，習書記和我的談心談話，雖然隻有個把小時，但當時的情景一直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裡，深深地影響著我。習書記對我說的話，既是省委書記對我們基層干部的關心指導，也像一個老大哥一樣，指點我怎樣當好縣長。習書記的殷殷囑托、諄諄教誨，讓我終身受益，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