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同志的‘兩山論’是在安吉提出來的，其科學性也在安吉得到充分証明”

採訪對象：錢坤方，1956年7月生，浙江德清人。1993年2月任安吉縣委常委、組織部部長、縣委副書記，1997年8月任安吉縣縣長，2002年9月任安吉縣委書記兼人大常委會主任，2007年7月任湖州師范學院黨委副書記。2016年9月退休。

採 訪 組：邱然 黃珊 陳思

採訪日期：2017年9月18日

採訪地點：杭州市大華飯店

採訪組：錢坤方同志，您好！習近平同志在浙江工作期間，您任安吉縣委書記。請先談談您與他的接觸。

錢坤方：習近平同志在浙江工作期間，我見過他多次。他到湖州市調研，市裡會召開領導干部會，縣一級主要干部都參加。每年有一到兩次省委全委會，各縣的黨政主要負責人也都參加。直接的接觸，是他2003年和2005年兩次到安吉縣考察調研，那兩次我都是作為縣委書記向他匯報工作。我主要談談他兩次到安吉考察調研的情況和一些體會。

採訪組：好的。就請先談談習近平同志第一次到安吉考察調研的情況吧。

錢坤方：習近平同志第一次來安吉視察是2003年4月9日。那次來，主要是調研浙江的綠色產業。他和我們縣裡干部會面后，視察了竹博園、天荒坪抽水蓄能電站、溪龍鄉的白茶生產基地、吳昌碩紀念館，還視察了安吉的一個椅業企業。安吉在當時比較出名的產業，一個是白茶，一個是轉椅，還有就是原竹生產和加工利用。

習近平同志先到竹博園參觀考察。這是安吉縣最早的一個公園，也是迄今為止中國最大的以竹子為主題的公園，裡面種了全世界200多種竹子，還有各種竹子的栽培、利用、加工的介紹和展示，特別是對竹子加工利用以后，把其價值“吃干榨淨”，形成產業的生態鏈。

習近平同志問到安吉竹子產業的發展情況，我們向他匯報說：最初，安吉作為原材料產地，把竹子賣到外地，還賣不完。后來，慢慢地我們自己發展了配套加工業，竹子得到更全面的利用，本地竹子就不夠用了，現在還要到福建、江西等地去採購竹子。竹子為我們安吉縣的生態和經濟都立下了汗馬功勞，既綠色環保，又收益很高。唯一的不足，是在產業加工過程中會產生一些污水，但已經研究出很好的治理辦法，並已實施多年。

習近平同志聽完匯報后表示：竹子產業大有可為，竹子春夏秋冬四季常青，生態效益非常好。他強調，竹子既能發揮生態作用，又能作為工業的原材料，希望安吉在這方面能夠做得更好，將竹子利用做成一篇大文章，在全國起一個示范作用。

習近平同志視察竹博園后，又視察了天荒坪抽水蓄能電站。這是一座調峰水電站。因為華東地區用電量很大，每天上午九點到下午三點之間的用電峰值很高，會影響大網的安全，所以拉閘限電是經常性的。同時，因為火電廠啟動以后是停不下來的，即使不是用電高峰時段，火電廠照樣在實行低功率發電，多出來的電用不完，很多電能就白白浪費掉了。天荒坪抽水蓄能電站的建立，就可以在用電低谷的時段，用多余的電力把水從海拔低的地方搬到海拔高的地方，抽水蓄能。在白天電不夠用的時候，放水發電，雖然這個過程中有一定的能量損耗，但晚上的電價很低，白天高峰段的電價較高，差價之間就形成了效益。所以，天荒坪抽水蓄能電站的建成，對當地乃至華東地區的用電是一件非常有價值的事情，同時又是一個非常生態的，幾乎沒有任何污染的項目。習近平同志在視察天荒坪抽水蓄能電站的時候，我們匯報了籌建天荒坪電站二期的准備情況。

在視察電站過程中，習近平同志強調了發展清潔能源的重要性。他說，首先從社會效益角度看，水電站在平衡電網、減少電能浪費和保護生態方面能發揮很重要的作用，而且水電站建成后能產生很好的經濟效益，這樣的項目要鼓勵，天荒坪抽水蓄能電站二期省裡要支持。習近平同志視察之前，華東電管局還沒有同意建天荒坪抽水蓄能電站二期。習近平同志調研之后，對促成天荒坪抽水蓄能電站二期項目的實施，起了重要作用。他當時看到，在電站建設中，山體挖掘量比較大，打了很多隧道，一個可以開兩輛汽車的大山洞有18公裡，還有6個大型發電機組和大型變壓器都建在山洞裡，就強調：“水電站是重要的清潔能源生產方式，但在建設中一定要注意做好環境保護工作。”

上午考察工作結束后，我們在天荒坪電站附近的大溪村一戶農民家裡吃中午飯。在這之前，其實我們並不主張習近平同志在普通農民家裡吃飯，想把他安排在賓館用餐。但習近平同志讓省委辦公廳同志轉告我們：安吉的農家樂旅游是有一定影響的，他這次來考察，就是為了更好地了解生態旅游的情況，所以就在老鄉家裡吃飯。

於是，中午我們就到了農民家裡吃飯。安吉縣是東道主，安排習近平同志坐在主位，我們坐在旁邊，和他邊談工作邊吃飯。我們還從山下帶上去了一些好酒，習近平同志都拒絕了。這一頓午飯很簡單，但習近平同志和大家談笑風生，吃得很開心。飯后沒有休息，很快又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下午的考察工作。

在接下來的考察中，習近平同志視察了溪龍鄉的白茶生產基地，它是安吉白茶的始發地區。安吉天荒坪有一棵很老的白茶樹，這棵樹應該是安吉白茶的茶母，當時一位科技人員把那棵樹的樹葉剪下來，在溪龍進行無性繁殖，獲得成功，才有了安吉現在這麼多白茶，達到幾萬畝的規模。也就是說，所有安吉的白茶，都是從天荒坪那一棵老茶樹上生根發芽的。

當時，安吉有這麼一句流行的話：“種白茶，開寶馬。”因為在前些年，開寶馬還是一種典型的富裕象征。種白茶早的農戶，有的一畝地年效益達到五萬塊，一戶農家種十幾畝、幾十畝白茶是很正常的，兩到三年就富起來了，有的一年收益就有好幾百萬，開寶馬確實不成問題。而且，白茶大多種在丘陵上，既不佔用水田，幾年后又有很好的生態效益。

我們給習近平同志匯報，說我們安吉的白茶已經進入了中南海，國家領導人也在喝我們的白茶。習近平同志對我們的白茶感覺很好，同時他也指出：“這麼好的茶葉，如果有更大的影響，那肯定是很好的事情。但是也不一定是進入了中南海讓領導喝了就說明茶好，最好讓老百姓也能喝得到、喝得起。”

他很懂農村和農業工作，說的話都非常內行。比如，他看了我們的茶園以后指出：白茶既美化了環境，也取得了很好的經濟效益。但一定要注意山體保護，像你們這個茶園種植的一些山坡，有的坡度在30度左右的，種上白茶后容易出現水土流失的問題，一定要解決好。

此外，習近平同志還要求我們做好白茶的優質品牌建設。他這個指示非常關鍵。當時，杭州有龍井茶，但后來各個廠家一擁而上，把品牌做亂了。在當時，我們也感到白茶品牌有一點要亂的征兆，我們就按照習近平同志指示，加強安吉白茶的有序發展。所以，直到現在，白茶的優質品牌建設還是搞得不錯的。

接下來，習近平同志視察了一家生產轉椅的企業。這是當時安吉縣椅子產量最大的工廠之一。椅子是安吉最為重要的產業之一，當時流傳這樣一種夸張的說法：“世界上每生產四把椅子，就有一把是安吉造的。”雖然這個數字不一定准確，但很好地說明了我們當時椅子的產業規模之大。習近平同志視察的這家公司，是符合我們的生態經濟發展方向的，雖然科技含量不是很高，但一來能解決當地群眾就業問題，二來原材料都能就地取材，如竹膠板的使用，轉換為商品出售，比隻賣竹子要劃算很多，三來工廠幾乎不產生污染，符合安吉生態建設的要求。這樣的企業，是非常適合在安吉發展的。

習近平同志視察中，對安吉繼續大力發展椅子產業給予肯定。他說，椅子產業既能解決安吉縣的勞動力就業，又能增加稅收，繼續發展是有益的。下一步，希望椅子產業能在科技含量上有所提升，在國際競爭上有所作為。

習近平同志這次來安吉視察，把這裡的綠色產業考察和了解得比較透徹。他認為，安吉的生態經濟建設情況，對生態浙江下一步的建設是一個很重要的參考。他視察安吉以后，我們“生態立縣”的立場更加堅定了，按照習近平同志的要求做足做好生態的文章。之后，安吉成為全國第一個生態縣。在習近平同志生態浙江戰略的指引下，安吉縣著力打造生態經濟強縣、生態文化大縣、生態人居名縣“三張名片”，切實依托生態發展走出了山區發展的新路子。

採訪組：習近平同志第二次到安吉視察時，他的生態浙江戰略構想已經在實踐層面取得了效果。也正是這一次，他在安吉提出了著名的“兩山論”。請您介紹一下他這次視察的情況。

錢坤方：2005年8月15日，是安吉最熱的天氣，習近平同志第二次來安吉調研。他首先到我們天荒坪鎮的余村。天荒坪是安吉非常純粹的一個山區鎮，“八山一水一分田”，但這個鎮也是安吉歷史上最強的工業經濟強鎮：一個鎮有三家水泥廠，利用山上的石灰石燒水泥，產生很大污染，也破壞了山體。同時還有石料場，企業從山上挖下來花崗岩，切割、磨光，這都是污染很大的產業。

天荒坪鎮的余村，歷史上是天荒坪鎮的經濟強村，也是生態破壞非常嚴重的村。在政府和群眾取得共識后，我們關掉了污染嚴重的水泥廠，建成了一個全生態的村庄，大力發展旅游業。在生態得到大力改善的同時，經濟也得到了很好的發展，群眾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到2005年，村裡旅游線路也已經開出來了，旅游業初露端倪。

習近平同志那天來余村視察，在村會議室聽取市、縣、鎮、村的匯報。當縣裡匯報到充分利用安吉竹資源優勢、堅持生態立縣、建設生態經濟強縣時，習近平同志插話說：“這個思路很好，我在福建當省長時，福建建甌等地的竹子非常多，當時我就提出要利用本地資源優勢，做好生態經濟文章。”余村的支部書記匯報了村裡的情況，說村裡以前辦礦山、水泥廠，經濟富裕了，卻污染了環境，不久前剛剛關掉了污染企業，已經著手復綠復耕了，以后要靠著青山吃青山，大力發展生態旅游、農家樂。

聽取匯報后，習近平同志對安吉生態立縣的做法、對余村的做法都予以充分肯定。他指出：“生態資源是這裡最寶貴的資源，應該說你們安吉做得很好，能感受到，你們今后要真正扎扎實實走一條‘生態立縣’的道路。既然要‘生態立縣’，總是有所為、有所不為，而不是什麼都要。不要以環境為代價，去推動經濟增長，因為這樣的增長不是發展。反過來講，為了使我們留下最美好的、最寶貴的，我們也要有所不為，也可能甚至會犧牲一些增長速度，這就是要在經濟結構上，舍去一些嚴重污染環境的高能耗產業……一定不要再去想走老路，還是迷戀過去那種發展模式。所以剛才你們講到下決心停掉一些礦山，這個就是高明之舉。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我們過去講既要綠水青山，也要金山銀山，其實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習近平同志這句朴實的、接地氣又富含哲理的話，在今天已經成為我們各級領導干部抓生態文明建設的座右銘。

當時，我們聽到習近平同志這句話很振奮，也很受鼓舞。因為在GDP至上甚至工業至上的年代，GDP考核是領導干部的主要政績。政績上不去，實際上就是拿自己的政治生命開玩笑。省委書記能這樣講，他在肯定了我們做法的同時，實際上也是在釋放我們的壓力。這句話讓我們非常感動，同時也更加堅定了我們的信心。我當時沒有離開安吉的打算，就想在安吉踏踏實實干一場，在生態上做出符合安吉發展的模板，探索如何把生態優勢變成發展優勢，在更大范圍推廣。省委書記這句話，讓我心裡無比踏實，我們更要按照習近平同志建設生態浙江的戰略規劃去做。

這次視察，習近平同志還去了遞鋪鎮的法律援助中心，他是要看看“法治浙江”建設在基層的具體工作開展得效果如何。20世紀60年代初，諸暨的楓橋鎮干部群眾創造了“發動和依靠群眾，堅持矛盾不上交，就地解決。實現捕人少，治安好”的“楓橋經驗”，我們按照“楓橋經驗”留下的光榮傳統，堅持“黨政動手，依靠群眾，預防糾紛，化解矛盾，維護穩定，促進發展”，建立起法律援助中心，保証村裡面的法律問題不出村、不出鄉鎮，解決在基層。我們的法律援助中心，雖然做的是基層具體工作，但它完全符合習近平同志制定的“八八戰略”、“法治浙江”要求，所以他不僅要在戰略上指導我們的工作，也要在“神經末梢”看看我們具體的工作效果。

在遞鋪鎮的司法所，習近平同志要求我們多多借鑒“楓橋經驗”。他說，我們這麼大一個國家，我們浙江這麼大一個省份，民間沒有矛盾，沒有糾紛是不可能的，一旦矛盾糾紛處理不好，小事就會變成大事，有的人就糊裡糊涂犯了法。避免矛盾激化，把問題解決在基層，違法的事情就會大量減少，這對我們整個浙江省的平安建設是非常重要的。

當晚，習近平同志住在縣城招待所。對於生態浙江，旅游產業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而民營企業參與旅游發展應是一個主體方向。怎麼有效吸引民資投資旅游產業，我感覺是習近平同志非常關心的問題。第二天，他視察了安吉中南百草園，這是我們縣的一個民營旅游企業，這個旅游點也是當時湖州市最好的一個點，它既宣傳了安吉，宣傳了生態，也取得了非常可觀的效益。習近平同志看后很高興，鼓勵安吉中南百草園董事長加強管理、創新思路，在生態浙江建設中發揮示范帶頭作用。

后來，隨行的同志提出來要給我們拍照。我對習近平同志說：“習書記，我陪您兩次了，今天跟您合張影吧！”他愉快地答應了。之后，大家都要和習近平同志合影，我說：“習書記，您今天就要當模特了，大家都要跟你合影。”習書記笑著說：“好的！”

之后，習近平同志還看了中國大竹海，這是我們開發得比較早的一個點，是一個竹子種植的示范基地。培育得好的竹子和管理不善的竹子在效益和生態上都有很大差距，中國大竹海是效益和生態雙豐收的示范點。習近平同志精力很充沛，身體素質很好，但因為那天很熱，他身材又比較高大魁梧，爬山的時候會比較辛苦。他戴著我們准備的草帽，一直在用毛巾擦汗。這時，有一些給游客服務的挑夫老遠看到他，認出了他，就喊道：“習書記！您好！”習近平同志熱情地向他們微笑招手，問候道：“老鄉，你們好！”等走近了，挑夫們對他說：“習書記，我們把你抬上去吧！”習近平同志開了句玩笑說：“這個抬上去，很貴吧？”挑夫們笑著說：“習書記，我們抬你，就不要錢了。”大家都笑了起來，氣氛非常融洽。習近平同志謝絕了老鄉們的好意，和他們親切地道別，繼續和我們一起走上去。

採訪組：請您談談對習近平同志的印象，以及他提出生態浙江戰略對安吉發展的重要意義。

錢坤方：我對習近平同志的總體感覺，不僅是這兩次到安吉視察，也有我在省裡參加會議、聽他作報告形成的印象。

習近平同志始終非常突出黨委的領導地位，非常關心一個地區的可持續發展，也非常關心法治建設。在我們看來，有些事似乎很具體，好像不用一把手管，但習近平同志能看到這些事潛在的重要性，與其說今后發生問題，還不如事先參與。比如，有一次他參加省檔案工作會議，這個會議其實是很專業、很具體的，我印象中這樣的會議省委書記一般是不參加的，但習近平同志全程參加了會議，而且作了重要的講話和指示，這充分表明檔案工作的重要性，讓與會同志很受鼓舞。之后，浙江的檔案工作得到高質量的發展。

習近平同志提出生態浙江建設，也是讓我感觸最深的一個方面。他的“兩山論”是在安吉提出來的，它的科學性也在安吉發展過程中得到了充分証明。現在，周邊大城市到安吉享受綠水青山的人多起來了，安吉靠綠水青山賺錢的人多起來了，安吉人民對生活更滿意了，對黨的感情更深了。“兩山論”是一個國家指導可持續發展、高質量發展的理念。

習近平同志重視生態保護，實際上有他的歷史淵源。他從福建過來的時候，在生態省建設方面已經有了很多思考和實踐，他也清楚地知道，在經濟發展過程中走西方國家那種“先破壞后治理”的老路，是得不償失的，也是對子孫后代有百害而無一利的。他始終在戰略層面思考這個問題，在主政浙江的過程中進行深入實踐。

現在，安吉一片青山綠水，在生態建設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同時安吉的生態經濟質量在我國是走在前列的。我之后的幾屆安吉縣委，也是根據習近平同志的指示精神，將生態安吉這張藍圖繪到底，一茬接著一茬干，一直堅持習近平同志的生態文明建設戰略思路不動搖，他們的美麗鄉村建設，成了全國的樣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