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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眼聚焦之人與自然:棕櫚樹

周天勇

2016年11月11日16:55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奶奶家的后院,就是一座寶藏。

一小塊平緩的坡地,坡地一角,長一棵毛桃。桃樹高大,枝條都撩到了瓦檐。這毛桃可是個寶,它是我們家唯一的果樹。坡地對面靠山,小山坡挺陡,左右兩側,兀立著突起的岩石。

小院子是我們兄妹三人的樂園,院子裡的一草一木,我再熟悉不過了。

山坡腳下滲出一股清泉,哥哥就地挖出一口小水池,釀上一池清水。我們從河裡捉些小魚兒,養進池裡。此后,我們有事沒事都要蹲到池邊瞧瞧,看小魚搖頭擺尾地游弋,是莫大的享受。哪個孩子不喜歡魚兒啊,是不?

小山坡雖陡,卻難不倒我們。孩子就是野猴,哪個犄角旮旯不爬?每個角角落落,我們都要翻它個底朝天。陡坡上方,樹林密不透風,高處幽暗,看起來很危險,我不敢上去。但是陡坡的半腰處,可以跨到左方岩石上,那裡有塊平整的好地方。我就在那裡發現了成片的棕櫚樹。

高岩邊矗立著一棵高大的棕櫚,腳下平地上,齊刷刷長出了一片膝頭高的棕櫚樹苗,足有好幾十棵。這片樹苗,應該是大樹掉落的種子長出來的。

與別的樹木相比,棕櫚樹有點特別。別的樹,萬變不離其宗,主干上長枝條,枝條上長葉子。棕櫚樹呢?它不這樣。它的葉子直接長在筆直粗壯的主干上,所有葉子集中在樹梢。棕櫚葉子很怪。首先是大得夸張,每片葉子比鍋蓋還要大,葉柄比小雜木的樹枝還要粗。其次,形狀也奇。許多條狹長的葉片,基部黏連,頂部開叉,拼接成一片大葉子,每一條葉片就是一把長劍。棕櫚葉看起來像極了一把大蒲扇。挺拔的棕櫚樹,有氣勢,夠威猛,就像戲台上背插戰旗的武將。棕櫚葉集中長在樹的頂端,底下的主干上,包裹著一皮皮葉鞘,也就是棕櫚身上最有用的棕皮。棕皮像筍殼一樣,緊緊裹著樹干。剝棕皮是爺爺的事,剝掉一批,棕櫚樹就長高一截,很有趣。

爺爺有一柄長長的彎刀,專門用來剝棕皮。爺爺兩手緊握彎刀,在棕皮基部選好位置,刀刃緊緊抵著樹干切進去,然后繞著樹干環切一圈,切斷離了,輕輕一揭,棕皮就像白菜葉子一樣剝下來了。

棕皮是好東西。蓑衣、棕繃、棕繩、棕刷,都是用棕皮做的,斗笠的夾層,也用棕皮遮陽防雨。屈指算來,衣、住、行,都離不開棕皮。棕皮做的器具,十分耐用,多少年也壞不了。

要說棕櫚全身都是寶,真不算夸張。一棵棕櫚樹,我們全家老少各取所需。

爺爺負責剝棕皮,葉子則歸奶奶和母親。端午節包粽子,以箬竹葉包裹,包緊后得用棕葉捆扎。棕葉有韌性,耐煮。煮出來的粽子,粽衣碧綠,繩子也碧綠,渾然天成,碧綠如玉的色澤引人食欲高漲。

將棕櫚葉長長的葉柄完整留著,抽掉硬邦邦的葉脈,再把葉片劈成細絲,就做成了一把拂塵。這是農家最好的驅蚊刷,家家戶戶都有這樣一把刷子。夏夜,母親用這把刷子在蚊帳裡來來回回甩,前后左右、邊邊角角仔細甩一遍,蚊子就全被趕跑了。少了蚊子的騷擾,可以睡一個安穩覺。

而那些大人們認為無用的東西,到了我們手裡,又能變得妙用無窮。譬如棕櫚的樹干,在爺爺和父親眼裡,毫無疑問是一段廢物。這樹干也奇怪,看起來又粗又直又圓,上下一般粗細,像是很有用,但實際上,棕櫚的樹干全無用處。它的內部,全是一條條膨脹的纖維,像什麼來著,像玉米稈,不結實,不耐用。換作別的樹,這麼粗壯,這麼規整,一早做家具了,棕櫚樹樹干卻沒人要。它連燒火也不頂用,根本就燒不進去。被認定為廢物的棕櫚樹段,它的用途還得靠我們去挖掘。這個妙用,是哥哥發明的。他把樹段一片片鋸下來,每片就是一個溜溜的小圓盤,中間挖個小孔,小板車輪子就做成了。把輪子裝到車軸上,兩根車軸間釘上木板,一輛精巧的小板車出爐了。板車前頭穿上繩子,牽著到處炫耀,嗵嗵嗵,這是很洋氣的事。村子裡很快掀起一股“板車風潮”,伙伴們瘋狂地尋找廢棄的棕櫚樹,干起了木匠活。很快,板車充塞村街,幾乎到了人手一輛的地步。聰明的哥哥總是領先一步,人家以有板車為榮,他早就開始了豪華改裝。怎麼改呢?加輪子,每邊都裝雙輪。他的“豪車”一溜出去,就惹得伙伴們眼紅。棕櫚樹干不是沒人要嗎?咱有的是輪子哩!

玩樂趕趟兒,我們從不缺花樣。白白的人出門,黑黑的猴子回家。奶奶說,你哥倆倒是干點正事啊!就不能去地裡種點東西嗎?

哥哥滿不在乎,我卻可聽奶奶的話了。想來想去,棕櫚挺有用,就種它吧。我想起了奶奶后院的棕櫚樹苗,那兒有現成貨呢。

我獨自挎上小竹籃,帶著棕櫚樹苗,爬上后門山,來到了竹園菜地。地邊有一條通往竹園的土路,每年挖筍都要由此經過。我決定把樹苗栽在路邊,棕櫚可作籬笆,能把菜地保護起來。我認真地排好株距,種下了七棵棕櫚樹。

此后,我常要去看看,后門山的棕櫚樹是否長大了,長高了。但是,回回都令我失望,它們長得極慢極慢,似乎是一群停止了生長的矮老樹。不知從哪年開始,我再也沒去看棕櫚樹了。漸漸地,我把它們忘了。

那個雪天,再看到它們,赫然發現,無心插柳柳成蔭,樹苗已長成了大樹。我已不再是少年郎。真想不到,當年的懵懂少年玩兒似種下的棕櫚樹,居然成材了。這麼大的樹,是我親手種出來的?真不敢相信。

雪天,林木都被厚厚白雪覆蓋了。唯有棕櫚樹,盡管樹冠也積滿了雪,扇形的巨大葉片卻依然頑強地撐出來,卓然獨立。雪地裡的棕櫚樹,遠遠就能分辨出來。原野一片混沌,雪白的世界隻剩下棕櫚樹,這裡一棵,那裡一棵。

是的,隻剩下棕櫚樹了。催我種樹的奶奶早已走了,剝棕皮的爺爺也早已走了。棕皮再也沒人剝了,山上的棕櫚樹,棕皮從頭長到腳,它們全都長成了野樹。

《 人民日報 》( 2016年11月09日 24 版)

(責編:姜萍萍、程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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