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紅
“談軍事文化,多年沒有見到這麼有分量的文章了。”5月14日,《解放軍報》軍旅文化專版發表的編輯部文章《強軍事業呼喚強軍文化》,從強軍事業出發、以大文化的宏觀視野論述強軍文化,讓人耳目一新。文章以習主席關於強軍文化建設重要思想為統領,對強軍文化的地位和作用、本質內涵、根本價值、創新品質等重大問題,作了比較深刻和生動的闡述。以此為開篇,《強軍文化論》專欄連續刊登“軍事文化名家的時代思考”系列文章,劉亞洲、金一南等20多位作者從不同的角度縱橫捭闔,論述強軍文化,不敢說篇篇金石,字字珠璣,但套話不說,陳言務去,直面問題,直抒胸臆,其中不乏真知灼見、履霜之戒。
《強軍文化論》甫一開欄就引起各方面的重視,牢牢抓住了讀者的視線。在互聯網上,《強軍事業呼喚強軍文化》《走出甲午 迎接變革 再創輝煌》《勝利的刀鋒》等文章被多家知名網站轉載,很多讀者在跟帖中發出熱情洋溢的贊賞和鼓勵。與此同時,這批文章還引起不少中央和地方媒體的關注。《強軍事業呼喚強軍文化》被《文藝報》全文轉載,《源自歲月深處的叩問》《中國軍人與中國精神》被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新聞和報紙摘要”節目摘要播發。中央電視台軍事頻道在系列文章結束的當天,對這一欄目的整體情況進行了報道。
5月22日,《強軍文化論》專欄發表了陳先義的文章《捍衛我們的英雄》,湖北省委書記李鴻忠看到后推薦給《湖北日報》,該報於25日從第1版轉第2版全文轉載。
一個文化版上的專欄,能在軍內外引起如此大的反響,據我所知,在軍報的歷史上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可以說是罕見的。
“文章合為時而著,詩歌合為事而作。”我覺得,《強軍文化論》之所以引起強烈反響,是因為切合時代脈搏,撥動了讀者心弦。首先,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習主席要求全軍要肅清徐才厚案件的惡劣影響,提出了“打造強軍文化”的重要思想,人民群眾對軍隊格外關心,寄予厚望。《強軍文化論》一掃空洞表態、空泛議論的八股文風,不回避軍隊建設中的現實問題,扎扎實實地從文化上分析深層原因、研究對策,讀者從中看到了軍隊學習貫徹習主席指示的認真態度,看到了強軍文化建設的光輝未來。其次,在敵對勢力企圖在我國發動“顏色革命”、從文化上對我大肆進攻面前,在那些充當“第五縱隊”的所謂“公知”“大V”們的鴰叫聲中,軍報橫刀立馬、旗幟鮮明地給予反擊,豈不鼓舞人心!在微博上有人氣急敗壞地說,軍人出來說話,不是好事。這足以說明刺到了他們的痛處。還有,《強軍文化論》是打造強軍文化的輿論准備,為部隊思想教育提供了生動教材,也對媒體如何充分發揮輿論引導作用有啟迪意義。
《強軍文化論》論的是大文化:“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支軍隊的整體素質,理解文化首先應擺脫類似‘文化就是文化知識’‘文化就是文學藝術’‘文化就是文娛活動’這樣的簡單認識。”如此立論,高屋建瓴,抓住了實質。
如果說武器裝備是軍隊的肌肉的話,那麼文化則是軍隊的靈魂和骨頭。
1、強軍文化的特征與落腳點
《強軍文化論》論至今日,已經基本揭示出強軍文化的規律性特征。
——價值觀是強軍文化的核心。兩軍對壘,拼的不僅是武器裝備和戰略戰術,而且還有價值觀的較量。許多戰爭從本質上說,其實是價值觀的戰爭。軍人價值觀的內容說豐富很豐富,說簡單很簡單,就是為誰當兵、為誰打仗的問題。編輯部文章引用了秦基偉將軍的話:“上甘嶺戰役是一場特殊的戰役。它既是敵我雙方軍力的較量,又是兩種世界觀、兩種價值觀、兩種思想體系的較量!”決定戰斗意志、犧牲精神的是價值觀。金一南在《勝利的刀鋒》中講了楊靖宇最后與叛徒的對話,叛徒趙廷喜見楊靖宇已孤身一人,凍餓交迫,朝不保夕,勸他說,“我看還是投降吧,如今滿洲國不殺投降的人。”楊靖宇回答說:“老鄉,我們中國人都投降了,還有中國嗎?”他們雖然沒用價值觀這個詞,卻在進行兩種價值觀的較量。
——忠誠是強軍文化的靈魂。金一南在《勝利的刀鋒》中用張國華帶領18軍進藏壯舉詮釋了什麼叫忠誠。忠誠,就是任何情況下堅決聽黨指揮毫不動搖。聽黨指揮不僅是紀律問題,更是忠於信仰的問題。誠如編輯部文章所說,“不管有人多麼位高權重,隻要反黨圖謀一旦暴露,就將陷入孤立,連一個警衛員都拉不走”。
——傳統是強軍文化的根脈。我軍在長期革命戰爭中形成的一整套優良傳統,是經過了實踐檢驗的制勝法寶。習主席把全軍政治工作會議放在古田召開,與11位基層干部和英模代表一起吃“紅軍飯”,要求與會者“要帶頭學傳統、愛傳統、講傳統,帶動部隊官兵傳承好紅色基因、保持老紅軍本色。”金一南的《勝利的刀鋒》、唐棟的《文化人格的較量》、王樹增的《長征文化與文化長征》、余愛水的《強軍當有高度文化自信》等對此都有比較精辟的論述,尤其是羅益昌的《源自歲月深處的叩問》,對新時期如何繼承和發揚傳統提出了比較系統的看法。張西南的《戰歌:激蕩靈魂的聲音》論述了戰歌創作如何繼承發展的問題,頗有新意。
——憂患意識是強軍文化的底色。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一個人、一個國家、一支軍隊,無不如此。劉亞洲在《走出甲午 迎接變革 再創輝煌》中說,“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時刻不忘‘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才有民族偉大復興的希望。”不愧是現代版的“警世恆言”。我從而想到美軍的一句箴言:“美國處在戰爭之中。”美軍的憂患意識,此言已蔽之。縱觀中國歷史,歷朝歷代幾乎無一不是亡在歌舞升平之中。“暖風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在南宋君臣都沉浸在苟安文化之中時,主戰的岳飛非被殺頭不可。
——英雄和英雄主義是強軍文化的旗幟。陳先義的《捍衛我們的英雄》、徐貴祥的《遍地英雄下夕煙》已經把這個問題說得很清楚,不贅。
——創新是強軍文化的生命。越是勝利之師越容易沉醉於昔日的輝煌,而看不到時代的變遷,最后身敗名裂,貽笑后世。二戰中的法軍如此,海灣戰爭和伊拉克戰爭中的伊軍如此,古今中外大大小小的例子不勝枚舉。中國軍隊如果不加快創新的步伐,規律是不會讓誰例外的。對此,劉亞洲的《走出甲午 迎接變革 再創輝煌》、柳建偉的《從十面埋伏中突出重圍》、柯大文的《破解“李約瑟之問”》、戴旭的《走在戰爭前面》、郭高民的《文化無界與戰爭無界》都有警策之言。李炳彥的《制勝未來的兵學智慧》從中西方兵學文化的比較中談創新,給人以歷史與哲學的啟迪。
——制度是強軍文化的鋼筋。制度文化是強軍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文化不僅表現在人的思維和行為習慣上,還體現在制度上。制度是文化構架中的鋼筋。剛性的有形的制度是文化表現形態之一。看一支軍隊的制度,就可以看出其文化。我軍忠誠於黨的價值觀催生了黨委制、支部建在連上的制度、政治委員制度等﹔反過來,這些制度集中體現了我軍官兵忠誠於黨的價值觀。敵對勢力想搞垮軍隊,其中最惡毒的一手,就是攻擊黨對軍隊絕對領導的根本制度,鼓吹“軍隊非黨化、非政治化”和“軍隊國家化”。鋼筋去掉了,大廈越高,塌得越快,塌得越慘。《強軍文化論》專欄雖然沒有對此展開專題論述,但不少文章都涉及這個問題。李昆明的《高懸達摩克利斯之劍》是唯一講法治文化的一篇,從文化上論述了法治與強軍的關系,頗有見地。
強軍文化所包含的豐富內容,不是列幾條就能概括清楚的,但是至少上述幾條是帶規律性的,而規律是必須遵循而不可違背的。這些規律要靠人來遵循,而遵循這些規律就能造就用強軍文化武裝的人。編輯部文章說:“回顧習主席關於強軍文化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到,字裡行間都緊緊連著一個大寫的‘人’:‘有靈魂、有本事、有血性、有品德的新一代革命軍人’。”又說,“強軍文化支撐強軍事業的根本價值,就在於為實現強軍目標培養有靈魂、有本事、有血性、有品德的新一代革命軍人。”應該說,這段論述抓住了強軍文化的要旨,找准了強軍文化的落腳點和歸宿點。物質文化要靠人來創造,非物質文化得靠人的實踐體現。
習主席關於“四有”新一代革命軍人的論述一經提出,全軍上下莫不深受鼓舞,有人甚至忍不住歡呼起來,為啥?因為這“四有”不僅概括了新一代革命軍人應該具備的整體素質,而且具有極強的針對性,甚至可以說是對被某些人扭曲了的人才標准的撥亂反正。“有本事”是對“唯文憑”“唯年齡”以及形形色色的專為某些人甚至某個人“量身定做”的標准的撥亂反正。“有血性”首次出現在軍人標准中,體現了軍人性格的本質特征,是對奴性文化的批判。關於如何用強軍文化培養“四有”新一代革命軍人,編輯部文章已經分別作了闡述,不再重復。這裡要說的是,隻有發揚戰斗精神,才能真正讓“四有”標准立起來,真正培養出“四有”新一代革命軍人。
“四有”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管總的是要“有靈魂”。有靈魂才會自覺為能打仗打勝仗練本事,有靈魂才能有血性、有品德。在十八大以前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徐才厚等人雖然嘴裡也唱著高調,但“管靈魂的出賣靈魂”。一旦靈魂出了問題,一切問題都跟著來了。某些人選干部不管有沒有本事了,確切地說是不管有沒有帶兵打仗的本事了,利用人才標准的解釋權,把“有文化”變成了唯文憑,於是出現了人才干活,庸才升官,以庸庸碌碌為榮,以出類拔萃為“傻”等怪象。再說軍人最重要的血性,不僅成了某些人的忌諱,而且反其道而行之,用各種導向特別是使用干部的導向來提倡奴性,對有血性的軍官進行逆淘汰。他們把對黨和人民的忠誠偷換成對個人的人身依附,附我者昌,不附者亡。奴才彈冠相慶,人才升遷無門。至於品德,早就被他們拋到了九霄雲外,以至於越是有品德的人越是讓他們警惕,越是品德有問題的人越得到重用。徐才厚明知谷俊山品德有問題,卻對他百依百順,有求必應,為啥?一,有問題的人才能聽他違背原則的話,才能為他辦那些見不得人的事﹔二,拿了人家的手軟,久而久之,就被“綁架”了。必須指出,即使是在徐才厚等當道的時候,部隊官兵的核心價值觀也沒有變,人民軍隊性質也沒有變,因為他們雖然作威作福,但畢竟不能一手遮天。但是,誠如習主席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強調指出的:“必須正視軍隊建設特別是思想政治建設方面存在的突出問題,特別要高度重視和嚴肅看待徐才厚案件,深刻反思教訓,徹底肅清影響。”習主席要求我們“深刻反思教訓”,值得反思的東西很多,但筆者認為其中有一條是由於淡化甚至丟掉了軍事文化的戰斗性,不與錯誤的文化思潮和現象作斗爭,已經嚴重地影響了強軍文化建設,在一些單位一些部門形成了很壞的風氣。培育“四有”新一代革命軍人,必須在破中立,立中破,持之以恆,方能成功。
2、在強軍實踐中建設強軍文化
強軍文化服務於強軍事業,同時又是強軍事業的重要支撐。如何服務?在實踐中服務﹔支撐的理論和措施從何而來?從實踐中來。
之所以要強調實踐,是因為存在脫離強軍實踐、關起門來搞文化建設的問題。在某實戰化對抗演習中,有的旅把轉播車開到了“前線”,用大喇叭對著“藍軍”喊話,結果無一例外被“藍軍”一發導彈報銷,成為演習場上的笑柄。眾人大笑,我卻笑不出來。都什麼年代了,還能靠大喇叭搞心理戰?這種閉目塞聽搞出來的“裝備”自然是經不起實戰檢驗的。文化是戰斗力,其中一個功能是瓦解敵軍。中國歷史上,四面楚歌曾唱垮了項羽的楚軍,紅軍時期的一曲《可憐的白軍》曾經唱散過白軍隊伍,一首《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唱得在陝北圍剿紅軍的東北軍與紅軍共同喊起了抗日口號,搞起了聯歡,等等例子,舉不勝舉,但是不問實際情況,就想復制老故事,隻會成為笑柄。
打造強軍文化是個理論問題,但歸根到底是個實踐問題。在中國歷史上,兵書最多的是兩個朝代,一是宋,一是明,但宋和明是軍事文化最腐朽落后的朝代,是軍隊戰斗力最弱的朝代。為啥?空談也。宋朝的兵書多是文人的作品(包括整理歷代兵書),明朝兵書的作者除了戚繼光之外也幾乎全是文人,兩朝蔚為大觀的兵書隻有戚繼光的《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是實戰的理論總結,其余幾乎都未付諸實踐。文人關著門在“文”,根本沒有在實踐中“化”,可謂有“文”沒“化”。
《強軍文化論》專欄中的很多文章都講到了毛澤東軍事思想。毛澤東軍事思想是強軍文化的精華,是從哪裡來的呢?是從實踐中來的。以支部建在連上為例,大家都知道這項制度是在三灣改編時毛委員確立的。他怎麼就想到了這麼偉大的點子呢?不是憑空想象出來的。參加八一南昌起義和秋收起義的,都有基本為我黨控制的部分國民黨軍隊,包括原葉挺獨立團所在部隊,但黨組織隻建在了團上,一個團一個支部。起義后的艱難斗爭証明,一個團一個支部無法完全掌握部隊,起義官兵大都開了小差,甚至整連整營地逃跑了。殘酷的事實給我黨以警示,我們黨要掌握部隊,不能像國民黨那樣黨部隻建到縣一級,沒有“根”,不要基層,而必須把黨組織建到基層去。當然,並非每個人都能看到這一點。毛澤東的偉大就在於他敏銳地覺察到這個問題,創造性地提出了“支部建在連上”這個解決的辦法。
毫無疑問,我們今天打造強軍文化,必須在強軍事業的實踐中去打造。應當承認,軍事文化建設中的許多問題都與脫離強軍實踐有直接關系。在採訪某演習時,導演部的一位領導告訴我,某旅剛進場,就有人來打招呼說,這個旅長是我們重點培養的對象,請你們關注。難道因為你是重點培養對象,敵人就會讓你三分嗎?“藍軍”當然不會管你是誰,打了他一個落花流水。由此可見,我們的選才文化與實踐中間隔了一座“山”了。確定重點培養對象也許沒錯,但人才的成長步步都離不開實踐,離開了實踐,你那個重點對象是怎麼來的呢?正如劉亞洲在《走出甲午 迎接變革 再創輝煌》中說:“選才機制是思想文化的結晶體現。破除封建腐敗的用人潛規則,是造就大批堪當時代重任軍事精英的關鍵。”
坦率地說,在選人機制上,封建腐朽文化的痕跡還比較明顯,在某些單位和部門,潛規則甚至起著主導作用,對官兵的信仰和士氣已經產生了較大的負面影響。要打造強軍文化,不在這個最根本的問題上清除封建腐朽文化,就可能將一切歸零。而要清除封建腐朽文化,光靠學習討論不行,關鍵是要到實踐中去選才,用實踐的標准選才,並形成制度。在戰爭年代,一個干部行不行,在戰場上看﹔在戰爭准備期,應該在戰備訓練中特別是在實戰化演練中看。我們當然不能搞一場演習定乾坤,但經過多場演習,識別一個人是不困難的。海軍早在20年前就實行了全訓合格艦(艇)長制度,從初任職務開始,一級一級都要經過全訓合格考試,隻有合格者才有入選的資格。今年初,我在最早試行全訓合格艦(艇)長制度的東海艦隊某驅逐艦支隊採訪時,食堂的一位士官與我閑談,他說,我們支隊的領導沒權。我很詫異,問怎麼叫沒權?他說,干部提升,都要全訓合格,還要搞“民意”測驗,硬杠杠擺在那兒,巴結領導沒用。改轉士官也一樣。我問,你看這樣好還是不好?他說,當然好了,歪門邪道沒市場了,大家都想提高本領,訓練打仗。我想,這就是強軍文化的體現。20多年的實踐,証明這是一項好制度,全訓合格的軍官雖然水平有高低,但都是有本事的、稱職的,沒有一個是窩囊廢。
如前所述,培育“四有”新一代革命軍人是強軍文化建設的落腳點和歸宿點。“四有”不僅是對士兵的要求,更是對軍官特別是對高中級軍官的要求。“四有”從何而來?要學習更要實踐﹔如何衡量“四有”,要看學習更要看實踐。現在,軍隊最大的實踐是做好軍事斗爭准備,是訓練,其最高階段是實戰化對抗演練。一場被“逼到絕境、難到極限”的實戰化演練,一個人有沒有靈魂?有沒有本事?有沒有血性?有沒有品德?都會一覽無遺。
3、軍事文化不僅是軍隊的文化
《強軍文化論》對軍事文化展開了多層面的論述,但有一個問題盡管多處提到,卻沒有單獨成篇來論述。那就是軍事文化不僅是軍隊的文化,也是國家文化、社會文化、民族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主要表現為一個國家、社會、民族對國防和軍隊以及軍人的認識和態度。
我之所以補充說明這個問題,是因為從中外歷史中看到,軍事文化固然有它一定的獨立性,但它是受國家文化、社會文化、民族文化所制約的。有什麼樣的國家文化、社會文化、民族文化就有什麼樣的軍事文化。我們固然可以找到一個將領在其統領的部隊中創造獨特文化的例子,如“岳家軍”和“戚家軍”,但其部隊文化與國家文化相悖時,遲早會被取締,主將甚至會性命難保。岳飛被殺了,“岳家軍”便不復存在﹔戚繼光在消滅倭寇后主動解散了“戚家軍”,要不是有張居正,也會被殺頭。
看國家文化、社會文化對軍事文化的制約,對比唐、宋的軍旅詩詞,就會明顯感覺到。唐代的軍旅詩佳作頻出,大多充滿豪情壯志,而宋代軍旅詩詞較少,北宋尤少,且氣象大不如唐。像唐人“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書生”“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之類的詩句,宋人是絕對寫不出來的。南宋留下了“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國仇未報壯士老,匣中寶劍夜有聲”的名句,但細讀全篇,讀出的是一腔悲憤與無奈,而沒有唐人的英武與自信。二者何以區別甚大?不是作家才氣大小的問題,使然者,國家文化、社會文化不同也,軍隊和軍人的地位不同也。唐有大國自信,宋卻苟安成風。
中國歷史上被外敵打趴下的有宋、明、清,這三個朝代的經濟總量當時在世界上獨佔鰲頭,文化事業也是高度發達的。且不說別的,一幅《清明上河圖》讓多少人頂禮膜拜!在上海世博會上,進世博園綜合館看到的第一個場景就是《清明上河圖》的三維動畫,中外參觀者贊不絕口,而我卻“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一個殘酷的事實是:這幅畫問世不久,北宋就滅亡了!畫中表現的是北宋首都開封的畸形繁榮(全國財富一半以上集中在開封),是苟安文化的產物。亡國在即,北宋君臣和首都的軍民還在那裡醉生夢死,豈不令人痛惜!宋是文化發達的王朝,也是軍事孱弱的王朝。傳說是宋真宗親自寫的《勸學詩》,公開鼓吹“書中自有千鐘粟”“黃金屋”“顏如玉”,形成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社會氛圍,而軍人地位下降到了最底層。從宋太宗伐遼的高粱河(今北京市內)之敗開始,軍隊一直萎靡不振。澶淵之盟后,更是幾乎逢戰必敗,靠割地輸銀來苟且偷安。這般窩囊,不是因為軍隊少,也不是因為武器差。恰恰相反,宋軍從仁宗朝開始,軍隊在宋、遼、西夏三國中數量是最多的(禁軍80余萬,加上廂軍共有100余萬),武器也是最先進的。屢戰屢敗,敗在軍事文化上。宋朝實行重文抑武的基本國策,防軍隊甚於防外敵。士兵與罪犯一樣,臉上刺字,誰都可以欺負。軍事統帥不是文官就是宦官,武官隻能當副職。武官也不爭氣,都是靠“拼爹”蔭襲得官,雖也有以戰功提干的規定,但指標很少,又基本被走了“后門”。整個北宋,真正從士兵中成長起來的將軍隻有狄青等寥寥數人,屈指可數。因朝廷重文抑武,社會崇文輕武,許多軍官便挖空心思給自己“鍍”上一層文“金”,混個“儒將”的名聲,競相結交文人,附庸風雅,吟算不上詩的詩,畫稱不上畫的畫,不以荒廢武功為恥,而以能詩會畫為榮。有些所謂儒將名氣不小,卻不能上陣殺敵。典型之一是仁宗時的“詩書將軍”劉平,因能談詩書,被提拔為馬軍副都指揮使(宋代禁軍分殿前、馬軍、步軍三司,此職即馬軍副司令),可在陝北帶兵與西夏作戰時,一無謀略,輕敵冒進,在三川口(今安塞東)遭敵伏擊,全軍覆沒。明與宋一脈相承。萬歷(神宗年號)前期,改革家張居正說了一句著名的話:“古人言天下雖安,忘戰必危。今承平日久,武備廢弛,文吏鉗制弁員(軍人),不啻奴隸。夫平日既不能養其精銳之氣,臨敵何以責其折沖之勇?”張居正的這段話,深刻地說明了國家文化、社會文化與軍隊建設的關系。
郭鳳海的《激揚勇士雄風》論中華民族的尚武精神,有些分析是很深刻的,特別是從出土竹簡上的秦律看秦國的軍事文化這一段寫得相當精彩。但是,從整個中華民族的歷史看,尚武文化從宋開始已被消磨殆盡,之后的史書常用“無事泰然,有事則慌”這句話來描寫朝中君臣的苟安心態。“有事則慌”,是因為“無事泰然”。等到“國難思良將”時,往往是“思”也白“思”,因為“良將”平時已經被逆向淘汰了!剩下的多是一身銅臭的貪將,溜須拍馬的佞將,唯唯諾諾的懦將,數典忘祖的叛將。所以,“國難思良將”的無奈不僅是軍隊的悲劇,更是國家、民族的悲劇,是重文抑武必然遭到的懲罰。我愛讀史,每當讀到一個朝代滅亡時,往往會滿腔悲憤,但掩卷沉思,就會想起瑞士軍事理論家約米尼的名言:“假使在一個國家裡,那些犧牲生命、健康和財產去保衛祖國的勇士們,還不如那些包稅者和交易所的生意人(亦譯為大腹便便的商人)受到尊重,那麼這個國家就一定是非常可悲的。”他還說,“一個政府,無論用什麼借口輕視軍隊,總是要受到后人的譴責。”
歷史可以一頁頁翻過,但歷史的文化病毒卻會從棺材裡爬出來。如不警惕,歷史的悲劇不是不可能重演。
戰爭年代,我軍之所以能所向無敵,不僅因為指揮有方、將士英勇,更因為有軍民一致、軍政一致的法寶。在根據地,黨內文化、軍事文化、社會文化是一致的。而在改革開放以后,國家變富了,文化多元了,在和平的溫柔鄉裡,有的人左手摟著孔方兄,右手牽著石榴裙,在情天欲海中沉醉太平,哪管什麼強國夢、強軍夢?某些有點權力的人還屢屢做出讓部隊官兵寒心的事來。1988年“3·14”赤瓜礁海戰,海軍南海艦隊官兵從外敵手中收復了赤瓜礁等礁凱旋時,沒有人歡迎,沒有媒體報道。這種文化現象讓人想起北宋名臣尹洙嘗曰:“狀元登第,雖將兵數十萬,恢復幽薊,逐強虜於窮漠,凱歌勞還,獻捷太廟,其榮亦不可及也。”
習主席指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中華民族近代以來最偉大的夢想。可以說,這個夢想是強國夢,對軍隊來說,也是強軍夢。我們要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必須堅持富國和強軍相統一,努力建設鞏固國防和強大軍隊。”我們應該堅信,在習主席“富國和強軍統一”的思想指導下,軍隊建設將會迎來一個最好時期,全面打造強軍文化正當時也。
(《解放軍報》2015年6月17日 0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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