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神廟三種柱式——多立克柱式、愛奧尼亞柱式、科林斯柱式(現代仿制)
帕特農神廟遺址
我們生活的當代,是一個信息過剩的全球化時代,高速變化的生活景觀在逼使我們追新求變的同時,也促使我們渴求認知和把握人類精神更深層面的穩定與和諧。本欄目希望在梳理和解析中外藝術史上的藝術大師及其經典作品的基礎上,從歷史縱深展開對人類精神發展的共同性和多樣性的追溯。讓我們在這片天地中一起來豐富藝術體驗、開拓文化胸襟、提升精神品格。
在人類建筑史上,要選擇一個“美的典范”,無疑是古希臘神廟帕特農。它代表著人類文明童年時代的理性精神與人文精神的完美結晶。
帕特農修建在雅典衛城山。公元前490-488年的馬拉鬆戰役,希臘人戰勝了波斯人,為紀念勝利,雅典人修建了這座神廟,但是10年后波斯人卷土重來,大敗希臘人,佔領了雅典,帕特農在戰火中被摧毀。
現在以廢墟狀態佇立在雅典衛城山的帕特農,是古希臘著名政治家、雅典執政官伯裡克利在其執政時期(公元前461—429年)組織重建的。作為雅典城邦的領導者,伯裡克利的政治胸懷表現在這樣的話語中:“雅典是希臘人的學校”,“我們的城市向全世界開放”。為了銘記戰敗的恥辱,希臘聯軍曾立誓言“被波斯人毀滅的聖殿不再重建”,但公元前450年這一誓言被解除,伯裡克利堅持要在原址上修建一座更加龐大、更加壯麗輝煌的神廟,以此展示希臘人的智慧和偉大。
伯裡克利委任雕塑家菲迪亞斯作總監,建筑師伊克提諾斯和卡利特瑞特作設計師,在后三人的主持下,帕特農從公元前447年開始動工,到公元前432年總體工程完結,歷時15年。新建的帕特農初始具有雙重功能:其一,祭祀雅典城邦守護神雅典娜﹔其二,作為希臘聯邦提諾同盟的金庫。帕特農經歷了近千年供奉雅典娜的時期,在羅馬帝國時代和拜佔庭時代先后被改建為基督教堂、天主教堂,1458年又因為土耳其人的佔領改成清真寺。1687年,威尼斯人從海上攻擊土耳其人據守的雅典衛城山,炮火擊中了神廟內的一個火藥庫,炸毀了神廟的中部。現在我們看到的帕特農就是這場戰火摧毀后的大致面貌。
希臘神廟有三種基本模式:多立克柱式、愛奧尼亞柱式和科林斯柱式。這三種柱式的差異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立柱的底面直徑和立柱高度之間的比例差異。多立克柱式粗壯,愛奧尼亞柱式相對纖細一些,科林斯柱式最為纖細修長。其二,柱頭裝飾圖樣不同,多立克柱式的柱頭隻有圓形和方形重疊的柱頂板、沒有花樣裝飾,愛奧尼亞式的柱頭有一對向下的渦卷形裝飾,科林斯柱式的柱頭則是蕨類葉狀裝飾。多立克神廟雄偉庄嚴,愛奧尼亞神廟委婉淑靜,科林斯神廟纖細窈窕。羅馬建筑家維特魯威曾這樣比喻:多立克式是父親的風格,愛奧亞式是婦人的風格,科林式是少女的風格。
帕特農是一座多立克式神廟,它朝東背西,大殿分為前廳和后廳﹔前廳供奉雅典娜神像,后廳則為存放財物的庫房。在神廟大殿外部,由50根多立克立柱組成的柱廊圍繞著大殿。這50根立柱的體量、排列組合及其與大殿各層面的比例關系,構建並決定了帕特農的建筑風格和美學意蘊。
帕特農無疑給予了我們一種父親般的庄重威儀,它把大理石的沉穩體質凝結為渾然一體的雄偉氣勢。但是,帕特農卻又具有其他多立克神廟所不具備的秀麗靈和,使得這座無機的、沉重的大理石建筑帶給我們一種有機的、輕盈的絕妙美感。帕特農猶如一隻逸然棲息在雅典衛城山頭的神鷹,當你從愛琴海向北岸眺望的時候,會驚訝於這座古老神廟似將鼓翼而飛的靈氣。
那麼,帕特農這種與大理石的沉重無機相異的審美特征從何而來?
帕特農所獨有的輕盈靈和氣質,根本上來源於其巧妙的數量比例。古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說“萬物皆是數”,崇拜數,追求最完美的比例,是古希臘理性世界觀的一個典型表現。畢氏發現了音樂的八度音程規律,認為最完美的比例是1︰2。多立克柱式的嚴格比例規則就是1︰2。而帕特農,不論是立柱直徑與高度的比例,還是柱子直徑與各柱子軸心間距離的比例,以及神廟整體寬度與長度的比例,均接近於4︰9,這種比例既同1︰2相近,又有所改變。對這座神廟的建筑測量顯示,它從局部到整體都可以納入黃金分割比的秩序中,但是,又絕不是嚴格遵循這個比例秩序,而是微妙地改寫了精確尺度。在遵循與打破比例之間,帕特農達到了精妙的平衡,這種奇跡般的平衡賦予無機的建筑以有機的和諧——靈和。
探察帕特農的細節,從下往上觀看這些立柱時就會發現,從立柱的基礎到立柱的中間部,都是輕微向外鼓起的﹔但從中間部再往立柱的頂部,又是輕微向裡收束的,這就改變了我們對立柱的視覺感受,使得立柱不是在簡單地承受重量而是有一種壯碩的肌肉向外張揚的力量感,富有彈性。而柱身上刻畫的豎立線條,不僅使立柱在凹凸變化中富有肌理質感,且強化了向上升騰的力量。還有一個細節,就是在立柱頂部柱頭的地方,與柱頂板相接的部分,是非常細膩地收束著的,這就減輕了視覺中的壓力感,讓立柱反而有一種向上升騰的感覺。
再者,帕特農東立面的八根立柱由兩端向中間逐漸增大了柱間距,這樣的變化是要給予我們一種中間寬鬆而兩端緊束的感覺,從而在鬆與緊、張與弛之間塑造了一種平衡感。更重要的是,這八根立柱底座的水平線和它們上端中楣的水平線並不是嚴格水平的,相反它們均是從兩側向中間輕微隆起的,我們所看到的帕特農輕盈上揚的感覺就主要來自於這兩條水平線的輕微隆起,和前面我們所說的對立柱粗細變化的微妙處理。對帕特農的建筑測量表明,正如它遵循而又打破精確比例,整個神廟沒有一條直線。所謂沒有一條直線,就是微妙地修改了建筑材質的機械物理性使之富有有機生命感,因此我們看到的帕特農是建筑家的匠心獨運,將一座無機的大理石建筑灌注了活潑曼妙的生命感,使之成為一個富有生命神韻的藝術杰作。
探究帕特農的建筑理念,我們不得不引入古希臘哲學家普羅泰戈拉的命題“人是萬物的尺度”。帕特農的建筑家從細節到整體,遵循而又打破精確的比例,給予建筑直線微妙的曲度,不僅是要給神廟灌注靈動的生機,而且是要賦予神廟深刻的人性意味和人文理想。帕特農的立柱底面直徑1.9米,這是一個人體尺度﹔古埃及的阿蒙神神廟主殿立柱底面直徑3.6米,這是一個超人的尺度。從建筑尺度到結構細節,帕特農建筑家都是以人為尺度,從人的視角和感觸出發,不僅灌注生機予冰冷的大理石,而且使它們稟賦人的靈性和理想。
“帕特農”在希臘語中意指“處女之室”,又代指“雅典娜之室”。據希臘神話傳說,雅典娜是從宙斯的頭頂誕生的,在俄林普斯眾神中,她象征著智慧。柏拉圖說,這個世界是神照著他的那個永恆不變的和最完美的模型創造出來的,是永遠隻有一個的世界。這個世界,是“萬物皆是數”的理性精神和“人是萬物的尺度”的人本精神的理想結晶。作為“雅典娜之室”,帕特農以它奇跡般的生氣靈和,不僅成為智慧之神雅典娜的象征,而且也正是柏拉圖所謂“永遠隻有一個的世界”的永恆象征。
(肖鷹 作者為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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