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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月:書,是有生命的

2015年01月17日08:17    來源:南方日報

原標題:林文月:書,是有生命的

《寫我的書》

  林文月 著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15年1月

  定價:48.00元

  選擇了教學研究為職志,復偶爾以寫作翻譯遣興,我的生活裡,書自然成為十分親密的伴侶,不僅書房內有數不清的書冊,便是客間、臥室、飯廳,乃至於無可名狀的小小空間的台面牆角,有時也堆放著一些書。這些書和那些書,對我的意義,其實並不一致。有些是正襟危坐而讀之的對象,有些則是教學研究與寫作翻譯之余隨意瀏覽者,另有一些,甚至因為書房擁擠,空間逼仄,不得不將其退次於書櫥的后排,久而久之,竟或遺忘了其存在。

  退休以后,屬於自己的閑暇時間比較多起來,漫讀雜書,成為生活中頗堪安慰的習慣。原先被我束之高閣,或隱藏於底櫃深處的書,有時不經意間發現了,則有一種久違再遇的驚喜。於是,就地翻閱,三行五行,十頁八頁,時則索興搬移到書桌上,徹頭徹尾地讀起來。夜深燈孤,重讀的心情往往和當初並不相同。

  是有一些不相同的。不相同的原因,未必是那本書的內容和對於內容的感受領悟,而常常是那書的本身,以及關涉那一本書是屬於我個人的記憶懷念。與書重逢的喜悅,遂漸漸沉澱,迷惘感傷之情,不由自生。

  我把面對一本書的無端心情轉折記錄下來。

  其實在很久以前,我曾寫過一篇文章,題名即是《一本書》。記述在一個陰沉的元旦假期,偶然閑步古書店,與一本外表絲毫不起眼的舊書相遇的經過。那是一本半個世紀前於日本大阪出版的現代詩集。出版社及詩人們,都名不見經傳。我把那本略微殘損的書從古書店一隅層層堆放的舊書籍中挑出購回,可能是一時好奇,或者竟是價錢便宜,抑或是其他更微不足道的原因,如今已不復記憶。然而,在些許慵懶的假期夜晚,隨興瀏覽那些不認識的作家們所寫長長短短的詩章,內心漸漸不由自主的情思洶涌澎湃。那種感動,我卻一直沒有忘記。為了對一群不相識的異國詩人表示敬意,我選出一首詩譯成中文,題名為《陳舊了的Sentimental》,作者是我所不認識的泉浩郎。我把自己二十余年之前翻譯的那一首日本現代詩重錄於此。

  我心遠處的地平之極

  小小的生活的過去啊……

  它與現在的心仍牢牢連接著

  盡可以將這麼麻煩的過去舍棄掉

  卻趕不走地藏著

  陳舊了的Sentimental。

  我現在忽然取出西裝

  走在寂寞的野徑……

  外套的口袋裡

  有一封未及寄出的信

  如今已不想投函於將忘的人的心

  隻好珍藏在懷中

  陳舊了的Sentimental喲。

  在我絞痛的心象裡

  將忘的人的

  悲傷的心情溢漲著

  滴落不已的回憶。

  未及寄出的信的心喲

  無人訪的青春的暗室喲

  佇立路旁的徒然的感情喲

  獨行於曠野

  我的心熱烈跳動。

  經由一字一句,我感受到泉浩郎的“小小的生活的過去”,那種珍藏著的隱秘的“陳舊了的Sentimental”。一個個鉛印的文字,在我閱讀的剎那,如此鮮活生動地變成低沉微弱的又似乎十分熱烈的聲音。想當初那一位心象裡溢漲著多感絞痛的回憶的作者,必然是誠誠懇懇將他的心情借由文字說出來給自己聽。多麼幸運,過了不知幾多年后,我遇到了那一本書,閱讀那一些文字,於是,文字都還原成為他當初的聲音,進入了我的心象裡,讓我分享了那種“滴落不已的回憶”和“徒然的感情”。我聽見泉浩郎對我的交談,如此真摯,如此誠懇。

  文字,是鮮活的,而書,是有生命的。

  是怎樣一種因緣,讓我遇到了一本書,得有機會閱讀一些文字,豐富了我的生命!

  其實,我大概是一向關心圍繞一本書的心情轉折的,關於書的內涵和與我相遇的因緣,以及某些人和事的記憶。書,不但其本身有鮮活的生命,並且與我自己的生命如此密切地關涉著。

  我把那種面對一本書的心情轉折記錄下來。成稿三數篇之后,由於偶然的機緣,在《聯合文學》發表。自去夏至今,每月一文,倒也持續了一年。似乎成為一個專欄。專欄的名稱,初時頗令我躊躇猶豫﹔不如姑且稱其為《寫我的書》吧。所寫對象,未必是善本孤冊,多數只是平凡普通的書,然而都是我自己書房裡的一部分,對我有特殊的意義和感情。重新翻閱時,猶如翻閱自己的生命,種種的情緒涌上心頭來,愉悅美好的,或感傷激越的,時則清晰,時或幽微。我把那種感覺記錄下來了,也把一部分的書和相關的資料隱藏起來。每一篇的書寫,順其自然,初無次序安排,只是寫到今年五月份,想起我略略知悉的“五月畫會”的緣起,同時也是為了紀念亡故已五年的人,遂書成《郭豫倫畫集》,並附制了一些圖像。都是遙遠的過去了。

  回首迢遞緲約,似已無法把握。然而,當我執筆為文,試著記述那些逝去的往事時,文字本身仿佛有其神奇的能力,會將緲約的迢遞的過去一點一點牽引回來,於是,許多遙遠了的過去,又都在我眼前了,十分鮮明、十分生動。寫我的書,便如此在書寫的過程裡,自自然然地呈現出一些人事點滴了。

  感謝《聯合文學》在過去一年裡,把我這些“寫我的書”系列的文章刊登於雜志的前端,並結集成書。書名仍沿用專欄當初之題稱《寫我的書》。排在后面的三篇,是系列以外的文章,性質上卻是一貫的,故並錄之。“陳獨秀自傳稿”雖非一本書,但一度為我所有,原稿已捐贈於台大圖書館。文章稍早亦發表於《聯合文學》。Lien Heng, Taiwan’s Search for Identity and Tradition,刊登於《聯合報·聯合副刊》。“清晝堂詩集中所顯現的詩人的寂寞”,系為鄭因百師百歲冥誕國際學術研討會所撰寫的論文,所寫的是鄭因百師的兩本著作,並透過其文字呈現了他的人格特色,亦系於書末。

  (摘自《寫我的書》)

(來源:南方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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